一棵樹死了

那曾是怎樣的一棵大樹。

樹皮溝壑縱橫，迷宮般凌亂間又帶著奇異的美，像大理石上的線條般行云流水，又似東非大裂谷般遒勁有力。斗折蛇行，順枝干蜿蜒而上。那是歲月的痕跡。

若天天順著樹根看到樹梢，這人頸椎一定十分強健，不過，那樣高聳入云的樹頂，凡人應該看不真切吧，有幸能在樹頂筑巢的鳥兒，便可以摘一朵柔軟的白云，和著日月光輝，織出一片錦霞了。遠遠望去，這棵樹就這樣頂天立地地矗立著，他便是這天地間的頂梁柱，他便是這世界的中心！萬物失色，只留下這棵樹筆挺的脊梁，遺世獨立。

但是，就是這樣一棵兀然獨立的樹，這棵我甚至無法仰視他，只能臣服在他腳下的樹，他倒下了！在電鋸和人們貪婪的眼中。只剩下一截木樁，很短很短，任何人都可以輕而易舉的俯視他。

我在他身邊趴著，低下頭，想找回當年他那夸父般偉岸的身影，可是我失敗了，他剩下的太矮太矮，矮到一條狗都可以隨意踐踏。

天空陰沉沉的，仿佛下一刻就會塌陷下來，壓得我透不過氣。深吸一口氣，屏著息，顫抖的雙手撫上他巨大的創口，撫上他細細密密的年輪。

一圈，兩圈，三圈……無數圈……雙眼早已模糊，數不清他經歷過的風霜雨雪，道道細痕宛若他的生命之弦，每一根弦都在訴說；手指撫過，每一次輕顫，都痛徹心扉。粗粗的這條，是當年風調雨順么？淡淡的這條，是那年天降大旱么？還有曲折的這條，纖細的這條，缺口的這條……

他走過太長太長的歲月，他身上有太多太多的故事。寂寥無人的長夜，他怎樣度過？風吹雨打、凜冽寒冰、灼人烈日、萬蟲嗜心，他又是怎樣熬過？樹下，生、老、病、死、愛、恨、情、仇、悲、歡、離、合，又見證了多少物是人非？他亙古不變，有他在，心靈就有了依靠。

那么多歲月，那么多磨難，你都一路走來，怎么可能，怎么可以，怎么會——倒下了呢？！

我不敢說死，我怕他死。

當他還是棵小苗時，也是這樣矮的。

一切都回去了，一切卻又不一樣了。

的確，不過是砍了棵樹罷了。

但不知道過去，永遠無法體會那一刻的驚心動魄！

過去的一切，轟然倒地。

不在了，不再了，永遠不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