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張秀亞《星的故事》抒情散文鑒賞

作者： 〔臺灣〕張秀亞

【原文】：

關上窗子，又打開窗子，她要遨游那星的花園

尋夢草，

開著星星一樣的花，

尋夢草，開花在夢中。

是誰呢，又在低聲的向她吟誦著一節小詩，又在向她重述尋夢草的故事?

銀河的水漲溢了。她似聽到它的浪潮拍岸，如同掠過石頭城上的風雨，又似一群試飛的鷓鷯，河畔傳來它們的振翅。

是誰教給她：第一次抬起頭來，仰望星星?

是誰告訴她，那像是一口口新鑿的井，可以汲引出甘美而沁涼的水?

是誰告訴她：那像是山麓人家幸福的燈光，閃爍向對岸遲歸的行人?

是誰告訴她：那更像是一點點晶瑩的淚，滴著無名的哀愁?

多少年前，她不忘到天邊尋找一些最亮的星座，因為，他告訴過她：那是他為她掛起一盞盞小燈籠，點綴在她的窗子的深藍幃幔前。他對她說：

“起風的時候，你會看得見那些燈影在顫搖。”

古城的長安街呵，那記憶的證人!春來，那一道道靜靜的長街，正是掛滿綠色圓片的畫廊。在那一排排滴雨的梧桐間穿行著，他對她說：“天上失去了星星是寂寞的了。”

她答道：“星星跌落下來，化成離別前夕的眼淚了。”

是的，梧桐的枝葉上，正在點點滴滴的流著，澀苦的清淚。

“那么，我們何不在城根邊，多蔭涼的地方，栽植一株尋夢草呢，我正好自一個花圃覓來了一株。”

翌年，梧桐的葉子滴著春天的雨點，尋夢草開花了，搖曳在古城墻邊，多蔭涼的地方。

種植的人都走了，分走向相隔遙遠的地方。

星般的花朵閃爍著，向著沉默的古城墻，向著夜空，向著寂寞的梧桐。

星般的花朵又落了，掉在梧桐下雨點滴濕的地方，繽紛，散亂，像是一枚小小的貝殼，晶瑩，閃亮，散置在夏天寂寞的海岸，貝殼不曾忘記海，海的感情，海的聲音。星星般的，尋夢草的花朵，依稀也連同那個變得蒼老了的青春的故事。它寂寞的開著，落著，落了的花也飛不到那扇窗子的面前，因為太遠，太遠。

在一座遠方的小城里，一個初秋風起的夜晚，星星變得稀疏了，瑟瑟顛搖著，像是燈籠，像是掛在秋樹上的幾顆果實。一個女人在窗前，望著疏星，她拍著朦朧思睡的孩子說：

“夜涼了，天晚了，小星星都怕冷回家了，睡吧，孩子!”末了，她也和孩子一同睡著了。

她像是有一個夢，夢見她在學校讀書時的日子，夢見梧桐樹葉上的星星，梧桐葉下的雨點，還有那古老的城墻邊的尋夢草。

她醒來，星星的花朵印在窗簾上。一個聲音，使她看見了那失去的日子：

尋夢草，

開著星星一樣的花。

尋夢草，開花在夢中。

【作者簡介】：

張秀亞，臺灣十大散文家之一。1919年生于河北邯鄲。讀初中時就發表作品。后就讀于北平輔仁大學國文系、西語系。曾參加愛國抗戰行列，為重慶《益世報》編輯文藝副刊《語林》。1948年赴臺灣，在大學任教。1953年以來已結集出版：詩歌《水上琴聲》、《秋池畔》，小說《大龍河畔》、《幸福泉源》，散文《三色堇》、《心寄何處》等，此外還有傳記、翻譯、藝術史研究專著等，其尤以散文創作蜚聲文壇，作品在臺灣數度獲獎，并有朝、英、法文版本，名揚海外。

【鑒賞】：

這是一篇追憶往日人事，寄托友情并抒發人生感慨的散文。

尋夢草，

開著星星一樣的花。

尋夢草，開花在夢中。

在這節短小雋永的詩中，蘊含著一個與星星，尋夢草有關的故事，一個美麗而憂傷的青春的故事。小詩構成了本文的意境，烘托了氣氛，也點明了文章的主題。作者用排比疑問句式帶領讀者進入這個星的故事。隨著故事的展開，情感也在一步步深入，梧桐樹葉上的星星，梧桐樹葉下的雨點，古老的城墻邊的尋夢草……透著溫馨的情絲，飽含著純真的美，充滿著對往日人事的無限眷戀和深切懷念，同時又交織著淡淡的憂傷。

文中，對于星星和尋夢草的描寫超過故事的本身，故事的情節和內容，作者卻運用了淡化手法，給讀者留有廣闊的想象空間，讓人回味無窮。文中的實寫、虛寫交織在一起，做到了恰當的統一。

故事中的星星和尋夢草都帶有作者的主觀情緒和感受。“星星跌落下來，化成離別前夕的眼淚了”，作者憑豐富的想象賦予星星以獨特的感覺，帶有心靈化和情緒化的特點，讓人感到親切。

本文的語言較有特色。作者運用了詩化的語言，清新秀麗，韻味無窮，形成了詩文并茂的風格。排比句式的運用，在語音、章法上都給人以音樂美和韻律感。

對于景物的描寫，作者也采取了詩化的方法。“春天，那一道靜靜的長街，正是掛滿綠色圓片的畫廊”。用詩中的意象來描寫春天街道的枝繁葉茂，讓人耳目一新。意象之中蘊含著清淡的思緒，是為感情的引發而鋪設的。

作者在這篇散文中采用了多種寫新筆法，體現了其散文詩情蔥蘢，筆致秀逸的藝術特色，表現了其以詩筆為文的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