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描寫吃佛跳墻的句子合集5篇
梁實秋談吃之佛跳墻
佛跳墻的名字好怪。何物美味竟能引得我佛失去定力跳過墻去品嘗?我來臺灣以前沒聽說過這一道菜。
《讀者文摘》(一九八三年七月中文版)引載可叵的一篇短文《佛跳墻》,據她說佛跳墻“那東西說來真罪過,全是葷的,又是豬腳,又是雞,又是海參、蹄筋,鈍成一大鍋,……這全是廣告噱頭,說什么這道菜太香了,香得連佛都跳墻去偷吃了。”我相信她的話,是廣告噱頭,不過佛都跳墻,我也一直的'躍躍欲試。
同一年三月七日《青年戰士報》有一位鄭木金先生寫過一篇《油畫家楊三郎祖傳菜名聞藝壇----佛跳墻耐人尋味》,他大致說:“傳自福州的佛跳墻……在臺北各大餐館正宗的佛跳墻已經品嘗不到了。……偶爾在一般鄉間家庭的喜筵里也會出現此道臺灣名萊,大部以芋頭、魚皮、排骨、金針菇為主要配料。其實源自福州的佛跳墻,配料極其珍貴。楊太太許玉燕花了十多天閑工夫才能做成的這道菜,有海參、豬蹄筋、紅棗、魚刺、魚皮、栗子、香菇、蹄膀筋肉等十種昂貴的配料,先熬雞汁,再將去肉的雞汁和這些配料予以慢工出細活的好幾遍煮法,前后計時將近兩星期……己不再是原有的各種不同味道,而合為一味。香醇甘美,齒頰留香,兩三天仍回味無窮。”這樣說來,佛跳墻好像就是一鍋煮得稀巴爛的高級大雜燴了
北方流行的一個笑話,出家人吃齋茹素,也有老和尚忍耐不住想吃葷腥,暗中買了豬肉運入僧房,乘大眾人睡之后,納肉干釜中,取佛堂燃剩之蠟燭頭一罐,輪番點燃蠟燭頭于釜下燒之。恐香氣外溢,乃密封其釜使不透氣。一罐蠟燭頭于一夜之間燒光,細火久燜,而釜中之內爛矣;而且酥軟味腴,迥異尋常。戲名之為“蠟頭飩肉”。這當然是笑話,但是有理。
我沒有方外的朋友,也沒吃過蠟頭燉內,但是我吃過“壇子肉”。壇子就是瓦缽,有蓋,平常做儲食物之用。壇子不需大,高半尺以內最宜。肉及佐料放在壇子里,不需加水,密封壇蓋,文火慢燉,稍加冰糖。抗戰時在四川,冬日取暖多用炭盆,亦頗適于做壇子肉,以壇置定盆中,燒一大盆缸炭,坐壇子于炭火中而以灰覆炭,使徐徐燃燒,約十小時后炭未盡成燼而壇子肉熟矣。純用精內,佐以蔥姜,取其不失本味,如加配料以筍為最宜,因為筍不奪味。
“東坡肉”無人不知。究竟怎樣才算是正宗的東坡肉,則去古已遠,很難說了。幸而東坡有一篇“豬肉頌”:
凈洗擋,少著水,
柴頭灶煙焰不起。
待他自熟莫催他,
火候足時他自美。
黃州好豬肉,價錢如泥土,
貴者不肯食,貧者不解煮。
早晨起來打兩碗,
飽得自家君莫管。
看他的說法,是晚上煮了第二天早晨吃,無他秘訣,小火慢煨而已。也是循蠟頭燉肉的原理。就是壇子肉的別名吧?
一日,唐嗣堯先生招余夫婦飲于其巷口一餐館,云其佛跳墻值得一嘗,乃欣然往。小罐上桌,揭開罐蓋熱氣騰騰,肉香觸鼻。是否及得楊三郎先生家的佳制固不敢說,但亦頗使老饕滿意。可惜該餐館不久歇業了。
我不是遠皰廚的君子,但是最怕做紅燒肉,因為我性急而健忘,十次燒肉九次燒焦,不但糟踏了肉,而且燒毀了鍋,滿屋濃煙,鄰人以為是失了火。近有所謂電慢鍋者,利用微弱電力,可以長時間的煨煮肉類;對于老而且懶又沒有記性的人頗為有用,曾試烹近似佛跳墻一類的紅燒肉,很成功。
梁實秋談吃之蟹
蟹是美味,人人喜愛,無間南北,不分雅俗。當然我說的是河蟹,不是海蟹。在臺灣有人專程飛到香港去吃大閘蟹。好多年前我的一位朋友從香港帶回了一簍螃蟹,分飧我兩只,得膏饞吻。蟹不一定要大閘的,秋高氣爽的時節,大陸上任何湖沼溪流,岸邊稻米高粱一熟,率多盛產螃蟹。在北平,在上海,小販擔著螃蟹滿街吆喚。
七尖八團,七月里吃尖臍(雄),八月里吃團臍(雌),那是蟹正肥的季節。記得小時候在北平,每逢到了這個季節,家里總要大吃幾頓,每人兩只,一尖一團。照例通知長發送五斤花雕全家共飲。有蟹無酒,那是大殺風景的事。晉書·畢卓傳:“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我們雖然沒有那樣狂,也很覺得樂陶陶了。母親對我們說,她小時候在杭州家里吃螃蟹,要慢條斯理,細吹細打,一點蟹肉都不能糟踏,食畢要把破碎的蟹殼放在戥子上稱一下,看誰的一份兒分量輕,表示吃的最干凈,有獎。我心粗氣浮,沒有耐心,蟹的小腿部分總是棄而不食,肚子部分囫圇略咬而已。每次食畢,母親教我們到后院采擇艾尖一大把,搓碎了洗手,去腥氣。
在餐館里吃“炒蟹肉”,南人稱蟹粉,有肉有黃,免得自己剝殼,吃起來痛快,味道就差多了。西餐館把蟹肉剝出來,填在蟹匡里烤,那種吃法別致,也索然寡味。食蟹而不失原味的唯一方法是放在籠屜里整只的蒸。在北平吃螃蟹唯一好去處是前門外肉市正陽樓。他家的蟹特大而肥,從天津運到北平的大批蟹,到車站開包,正陽樓先下手挑揀其中最肥大者,比普通擺在市場或攤販手中者可以大一倍有余,我不知道他是怎樣獲得這一特權的。蟹到店中畜在大缸里,澆雞蛋白催肥,一兩天后才應客。我曾掀開缸蓋看過,滿缸的蛋白泡沫。食客每人一份小木槌小木墊,黃楊木制,旋床子定制的,小巧合用,敲敲打打,可免牙咬手剝之勞。我們因是老主顧,伙計送了我們好幾副這樣的工具。這個伙計還有一樣絕活,能吃活蟹,請他表演他也不辭。他取來一只活蟹,兩指掐住蟹匡,任它雙螯亂舞輕輕把臍掰開,咔嚓一聲把蟹殼揭開,然后扯碎入口大嚼,看得人無不心驚。據他說味極美,想來也和吃熗活蝦差不多。在正陽樓吃蟹,每客一尖一團足矣,然后補上一碟烤羊肉夾燒餅而食之,酒足飯飽。別忘了要一碗汆大甲,這碗湯妙趣無窮,高湯一碗煮沸,投下剝好了的蟹螯七八塊,立即起鍋注在碗內,灑上芫荽末,胡椒粉,和切碎了的回鍋老油條。除了這一味汆大甲,沒有任何別的`羹湯可以壓得住這一餐飯的陣腳。以蒸蟹始,以大甲湯終,前后照應,猶如一篇起承轉合的文章。
蟹黃蟹肉有許多種吃法,燒白菜,燒魚唇,燒魚翅,都可以。蟹黃燒賣則尤其可口,惟必須真有蟹黃蟹肉放在餡內才好,不是一兩小塊蟹黃擺在外面作樣子的。蟹肉可以腌后收藏起來,是為蟹胥,俗名為蟹醬,這是我們古已有之的美味。周禮·天官·庖人注:“青州之蟹胥”。青州在山東,我在山東住過,卻不曾吃過青州蟹胥,但是我有一佄患以譎競?耐?В??蛹蟻绱?艘恍√承方錘?搖?打開壇子,黃澄澄的蟹油一層,香氣撲鼻。一碗陽春面,加進一兩匙蟹醬,豈止是“清水變雞湯”?
海蟹雖然味較差,但是個子粗大,肉多。從前我乘船路過煙臺威海衛,停泊之后,舢板云集,大半是販賣螃蟹和大蝦的。都是煮熟了的。價錢便宜,買來就可以吃。雖然微有腥氣,聊勝于無。生平吃海蟹最滿意的一次,是在美國華盛頓州的安哲利斯港的碼頭附近,買得兩只巨蟹,碩大無朋,從冰柜里取出,卻十分新鮮,也是煮熟了的,一家人乘等候輪渡之便,在車上分而食之,味甚鮮美,和河蟹相比各有千秋,這一次的享受至今難忘。
陸放翁詩:“磊落金盤薦糖蟹。”我不知道螃蟹可以加糖??墒枪湃擞涊d確有其事?!肚瀹愪洝罚?ldquo;煬帝幸江州,吳中貢糖蟹。”《夢溪筆談》:“大業中,吳郡貢蜜蟹二千頭,大抵南人嗜咸,北有嗜甘,魚蟹加糖蜜,蓋便于北俗也。”如今北人沒有這種風俗,至少我沒有吃過甜螃蟹,我只吃過南人的醉蟹,真咸!螃蟹蘸姜醋,是標準的吃法,常有人在醋里加糖,變成酸甜的味道,怪!
梁實秋《談吃》簡介
【梁實秋《談吃》內容簡介】
饞非罪,反而是胃口好、健康的現象,比食而不知其要好得多。
饞,則著重在食物的質,最需要滿足的是品味。上天生人,在他嘴里安放一條舌,舌上還有無數的味蕾,教人焉得不饞?饞,基于生理的要求,也可以發展成為近于藝術的趣味。
收錄了梁實秋談吃的全部散文93篇,除了《雅舍談吃》中的57篇外,還找到梁先在其他地方發表的36篇,是目前梁實秋談吃的最全讀本。
本書不是食譜,不是教人烹飪,不是解析營養,只是一位文學家不忘鄉情,不忘故舊,藉一飲一啄,寫其當年的體會。讓我們欣賞其文字,體會其心情。在了解中國吃文化的精雅細致外,唇齒留香,物我交融,愉悅陶然。
梁實秋與唐魯孫、鄧云鄉一起被稱為華人三大美食家。如果您也喜歡吃,并且對吃的感受超過吃的本身,就和這位美食家一起去大飽口福吧!保證讓您吃得更有趣、更煽情!
【梁實秋簡介】
梁實秋(1903—1987),著名文學評論家、散文家、翻譯家。曾與徐志摩、聞一多創辦新月書店,主編《新月》月刊。后遷至臺,歷任臺北師范學院英語系主任、英語教研所主任、文學院院長、國立編譯館館長。代表作有《雅舍小品》、《雅舍談吃》、《看云集》、《偏見集》、《秋室雜文》、長篇散文集《槐園夢憶》等。譯有《莎士比亞全集》等。主編有《遠東英漢大辭典》。
【梁實秋《談吃》精彩摘錄】
蟹是美味,人人喜愛,無間南北,不分雅俗。當然我說的是河蟹,不是海蟹。在臺灣有人專程飛到香港去吃大閘蟹。好多年前我的一位朋友從香港帶回了一簍螃蟹,分飧我兩只,得膏饞吻。蟹不一定要大閘的,秋高氣爽的時節,大陸上任何湖沼溪流,岸邊稻米高粱一熟,率多盛產螃蟹。在北平,在上海,小販擔著螃蟹滿街吆喚。
七尖八團,七月里吃尖臍(雄),八月里吃團臍(雌),那是蟹正肥的季節。記得小時候在北平,每逢到了這個季節,家里總要大吃幾頓,每人兩只,一尖一團。照例通知長發送五斤花雕全家共飲。有蟹無酒,那是大殺風景的事。晉書·畢卓傳:“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我們雖然沒有那樣狂,也很覺得樂陶陶了。母親對我們說,她小時候在杭州家里吃螃蟹,要慢條斯理,細吹細打,一點蟹肉都不能糟踏,食畢要把破碎的蟹殼放在戥子上稱一下,看誰的一份兒分量輕,表示吃的最干凈,有獎。我心粗氣浮,沒有耐心,蟹的`小腿部分總是棄而不食,肚子部分囫圇略咬而已。每次食畢,母親教我們到后院采擇艾尖一大把,搓碎了洗手,去腥氣。
在餐館里吃“炒蟹肉”,南人稱蟹粉,有肉有黃,免得自己剝殼,吃起來痛快,味道就差多了。西餐館把蟹肉剝出來,填在蟹匡里烤,那種吃法別致,也索然寡味。食蟹而不失原味的唯一方法是放在籠屜里整只的蒸。在北平吃螃蟹唯一好去處是前門外肉市正陽樓。他家的蟹特大而肥,從天津運到北平的大批蟹,到車站開包,正陽樓先下手挑揀其中最肥大者,比普通擺在市場或攤販手中者可以大一倍有余,我不知道他是怎樣獲得這一特權的。蟹到店中畜在大缸里,澆雞蛋白催肥,一兩天后才應客。我曾掀開缸蓋看過,滿缸的蛋白泡沫。食客每人一份小木槌小木墊,黃楊木制,旋床子定制的,小巧合用,敲敲打打,可免牙咬手剝之勞。我們因是老主顧,伙計送了我們好幾副這樣的工具。這個伙計還有一樣絕活,能吃活蟹,請他表演他也不辭。他取來一只活蟹,兩指掐住蟹匡,任它雙螯亂舞輕輕把臍掰開,咔嚓一聲把蟹殼揭開,然后扯碎入口大嚼,看得人無不心驚。據他說味極美,想來也和吃熗活蝦差不多。在正陽樓吃蟹,每客一尖一團足矣,然后補上一碟烤羊肉夾燒餅而食之,酒足飯飽。別忘了要一碗汆大甲,這碗湯妙趣無窮,高湯一碗煮沸,投下剝好了的蟹螯七八塊,立即起鍋注在碗內,灑上芫荽末,胡椒粉,和切碎了的回鍋老油條。除了這一味汆大甲,沒有任何別的羹湯可以壓得住這一餐飯的陣腳。以蒸蟹始,以大甲湯終,前后照應,猶如一篇起承轉合的文章。
蟹黃蟹肉有許多種吃法,燒白菜,燒魚唇,燒魚翅,都可以。蟹黃燒賣則尤其可口,惟必須真有蟹黃蟹肉放在餡內才好,不是一兩小塊蟹黃擺在外面作樣子的。蟹肉可以腌后收藏起來,是為蟹胥,俗名為蟹醬,這是我們古已有之的美味。周禮·天官·庖人注:“青州之蟹胥”。青州在山東,我在山東住過,卻不曾吃過青州蟹胥,但是我有一佄患以譎競?耐?В??蛹蟻绱?艘恍√承方錘?搖?打開壇子,黃澄澄的蟹油一層,香氣撲鼻。一碗陽春面,加進一兩匙蟹醬,豈止是“清水變雞湯”?
海蟹雖然味較差,但是個子粗大,肉多。從前我乘船路過煙臺威海衛,停泊之后,舢板云集,大半是販賣螃蟹和大蝦的。都是煮熟了的。價錢便宜,買來就可以吃。雖然微有腥氣,聊勝于無。生平吃海蟹最滿意的一次,是在美國華盛頓州的安哲利斯港的碼頭附近,買得兩只巨蟹,碩大無朋,從冰柜里取出,卻十分新鮮,也是煮熟了的,一家人乘等候輪渡之便,在車上分而食之,味甚鮮美,和河蟹相比各有千秋,這一次的享受至今難忘。
陸放翁詩:“磊落金盤薦糖蟹。”我不知道螃蟹可以加糖??墒枪湃擞涊d確有其事。《清異錄》:“煬帝幸江州,吳中貢糖蟹。”《夢溪筆談》:“大業中,吳郡貢蜜蟹二千頭,大抵南人嗜咸,北有嗜甘,魚蟹加糖蜜,蓋便于北俗也。
”如今北人沒有這種風俗,至少我沒有吃過甜螃蟹,我只吃過南人的醉蟹,真咸!螃蟹蘸姜醋,是標準的吃法,常有人在醋里加糖,變成酸甜的味道,怪!
梁實秋談吃文化
引導語:梁實秋的書《雅合談吃》大家知道?下面是小編收集的梁實秋先生的談吃文化,我們一起閱讀學習。
梁實秋(1903--1987),生于北京,1923年8月清華學校畢業后赴美留學。1924年到上海。1949年到臺灣,任臺灣師范學院(后改師范大學)英語系教授,1966年退休。一度偕妻子旅居美國,1974年其妻辭世后重返臺灣。梁實秋以人性作為文學的核心與唯一標準,一再強調:“文學發于人性,基于人性,亦止于人性”。
梁實秋的書,最讓我感到親切的是《雅合談吃》。在雅合談吃,不僅一點不俗,還把大俗升華到大雅。我甚至讀出了淡淡的哀愁。他是帶著一種鄉愁來重溫記憶里的美食。中間不僅隔著拉不回的時間,還隔著望不穿的空間,又豈止是一道海峽乃至整座太平洋所能形容?故鄉,回不去了。童年,回不去了。能回的,只剩下記憶了??蛇@記憶也終究要喪失的。幸好,文字還是可靠的,梁實秋用文字來為美好的回憶結繩記事。如今,這位熱愛生活的老人也不在了,可他的記憶并沒有失傳,他的愛并沒有失傳,那些系成心結的文字仍然帶有他的體溫。
梁實秋的幼女,現定居于美國西雅圖的梁文薔回憶:“我在臺灣與父母一起生活了10年,因為哥哥姐姐的失散,成了“獨生女”。我們經常坐在客廳里,喝茶閑聊,話題多半是“吃”。話題多半是從當天的菜肴說起,有何得失,再談改進之道,話題最后,總是懷念在故鄉北京時的地道做法,然后一家人陷于惆悵的鄉思之情。
讀梁實秋的《雅合談吃》會發現,美食家并不見得非得是貴族,也有窮人,甚至可以說,清貧的美食家更能深諳其味。飽食終日的富豪,味蕾也變得遲鈍了。這其實是一種個人化的精神追求:有物質條件自然如虎添翼,沒有條件的話也不會死心—一寧可創造條件。舉個例子:梁實秋有個親戚,屬漢軍旗,又窮又饞,冬日偎爐取暖,百無聊賴,恰逢其子捎回一只鴨梨,大喜,當即啃了半只,隨后就披衣戴帽,尋一只小碗沖進門外的大風雪。約一小時才托碗返回,原來他要吃榅槨拌梨絲,找配料去了。從前酒席,飯后一盤榀槨拌梨絲別有風味。老人家吃剩半只梨,驀然想起此味,不惜在風雪之中奔走一小時,以促成自己的愿望。梁實秋說:“這就是饞。”所謂的飲食文化,基本點是對付餓,但最高境界則是對付饞的。這是一種解饞的文化,美食的“美”和美學的“美”,是同一個字。
對于北京的傳統小吃,文人自有不同的態度。譬如梁實秋與周作人,就各持褒獎與貶斥之一端。周作人處世為文都以超脫與寬容自命,偏偏對北京的茶食倍加挑剔(幾近于吹毛求疵),并且絲毫不對這座名城掩飾自己的遺憾。梁實秋則與之相反,對北京的小吃大加贊美,甚至連小販的吆喝聲在他聽來也抑揚頓挫、變化多端,類似于京劇情趣盎然的唱腔。他還專門寫過一篇《北平的零食小販》,完全憑借記憶羅列了數十年前北京城里的風味小吃:灌腸、羊頭肉、老豆腐、燙面餃、豌豆黃、熱蕓豆、艾窩窩、甑糕、豆渣糕、杏仁茶... ...我邊讀邊數,計有數十種之多。但他仍然強調:“以上約略舉說,只就記憶所及,掛漏必多。”這篇文章本身就是一首聲情并茂的贊美詩,或理解為對北京傳統小吃執拗的敬禮,簡直不像出自一位大學者之手。他回憶遙遠的零食時肯定懷著一顆頑固的童心。
我很納悶:都是一代文豪,對待同一事物的看法,為什么卻有天壤之別?聯系到他們各自的身世,才得出答案。周作人是從風物世情皆滋潤雅致的江浙魚米之鄉遠道而來,即使是評判京華的小吃,也無法調整其外鄉人的視角,自然是挑剔的食客。南北風味本身即不可調和,何況淡淡的鄉愁又不時觸動他對異鄉食物的偏見或不適,在飲食習慣上也就很難移情別戀、入鄉隨俗。
至于梁實秋,是土生士長的北京人,推薦舊北京城里沿街販賣的各色零食時自然如數家珍,那里面維系著多少兒時天真的快樂,已成為記憶中最久遠的財富。況且他寫《北平的零食小販》時已是暮年,又遠在千里之外的臺灣,哪怕是最粗糙的往事,也會被歲月消磨得光滑可鑒,更別說是故鄉口味獨特、堪稱傳統的美食了。
梁實秋談論北京的零食自始至終都洋溢著主人的自豪。對故鄉特有的食物如此,譬如他強調“面茶在別處沒見過”,或“北平的酪是一項特產”。對各地俱有的也如此,他會進而辨別各自滋味的高下,譬如“北平的豆腐,異于川湘的豆花,是哆里哆嗦的軟嫩豆腐,上面澆一勺鹵,再加蒜泥”,以及“北平油鬼,不叫油條,因為根本不作長條狀... ...離開北平的人沒有不想念那種油鬼的。外省的油條,虛泡囊腫,不夠味,要求炸焦一點也不行”。至于沿街兜售的切成薄片的紅綠水蘿卜,“對于北方煨在火爐旁邊的人特別有沁人脾胃之效”,梁實秋特意用了八個字來形容:“這等蘿卜,別處沒有。”這很明顯有一種愛屋及烏的情緒了,思鄉而兼及于故鄉的一切。在他那篇美文中,我不知道北京的美食是否如他不吝筆墨美化的那樣,但僅僅作為讀者,我已油然有向往之情。
我曾對照梁實秋的《北平的零食小販》,在北京徒步勘探。有些小吃終于一識廬山真面目,并沒讓我失望,難怪老先生描述得美不勝收呢。但也有少數,怎么也找不見,我只能永遠靠想象去體會了,體會其被文字渲染的風采。文字畢竟比記憶要長壽,否則我輩如何知曉它們曾存在過并且撫慰過一代人的心呢?
豆汁兒被老北京人夸耀為好東西,系用發酵的綠豆湯熬煮的既酸又帶霉味的稠黏的熱湯,常喝的人像上癮似的,對此孜孜不倦。豆汁兒在北京本地小吃中最有代表性,在清朝與民國年間極流行。在臺灣島上不忘豆汁兒的,大有人在。梁實秋算一個。在《雅舍談吃》一書里,他縱橫評述天下美食,豆汁兒是不可能缺席的,那是他對故土的一個斬不斷理還亂的念想兒。尤其值得重視的是他的評價:“北平城里人沒有不嗜豆汁兒者,但一出城則豆渣只有喂豬的份,鄉下人沒有喝豆汁兒的。外省人居住北平三二十年往往不能養成喝豆汁兒的習慣。能喝豆汁兒的人才算是真正的北平人。”豆汁兒居然還有類似試金石的功效,它是北京人的專利,又是外地人無法培養的嗜好。
甚至對喝豆汁兒時的氣氛,乃至配料,梁實秋也一一加以回憶:“坐小板凳兒,圍著豆汁兒挑子,啃豆腐絲兒卷大餅,喝豆汁兒,就咸菜兒,固然是自得其樂。府門頭兒的姑娘、哥兒們,不便在街頭巷尾公開露面,和窮苦的平民混在一起喝豆汁兒,也會派底下人或者老媽子拿沙鍋去買回家里重新加熱大喝特喝。而且不會忘記帶回一碟那挑子上特備的`辣咸菜,家里盡管有上好的醬菜,不管用,非那個廉價的大腌蘿卜絲拌的咸菜不夠味。”咸菜作為豆汁兒的伴侶,說簡單也簡單,說重要還真不可或缺:“佐以辣咸菜,即棺材板切細絲,加芹菜梗,辣椒絲或末。有時亦備較高級之醬菜如醬黃瓜之類,但反不如辣咸菜之可口,午后啜三兩碗,愈吃愈辣,愈辣愈喝,愈喝愈熱,終至大汗淋漓,舌尖麻木而止。”
在現實中,豆汁兒的滋味,離他很近,又很遠。那是屬于前半生的滋味吧?他在文章中嘆息:“自從離開北平,想念豆汁兒不能自已。”我覺得,與其說他愛豆汁兒,莫如說更愛的是原汁原味的老北京。在他心目中,豆汁兒無形中已成為故鄉的象征。正如魯迅先生所言:讓幼小時喜歡吃的那些東西,蠱惑我們一輩子吧。與其說這是食物的蠱惑,莫如說是鄉情的蠱惑。
梁實秋還懷念北平的烤羊肉,分析北平烤羊肉為何以前門肉市正陽樓最有名:“主要的是工料細致,無論是上腦、黃瓜條、三叉、大肥片,都切得飛薄,切肉的師傅就在柜臺近處表演他的刀法,一塊肉用一塊布蒙蓋著,一手按著肉一手切,刀法利落。肉不是電冰柜里的凍肉(從前沒有電冰柜),就是冬寒天凍,肉還是軟軟的,沒有手藝是切不好的。”
梁實秋在青島住過四年,想起北平烤羊肉饞涎欲滴??汕珊竦赂o埱f從北平運來大批冷凍羊肉片,他靈機一動,托人在北平專門訂制了一具烤肉支子:“支子有一定的規格尺度,不是外行人可以隨便制造的。我的支子運來之后,大宴賓客,命兒輩到寓所后山拾松塔盈筐,敷在炭上,松香濃郁??救庾粢詾H縣特產大蔥,真如錦上添花,蔥白粗如甘蔗,斜切成片,細嫩而甜。吃得皆大歡喜。”
梁實秋不只謳歌北方的飲食,對南方的美昧也無偏見。我—直視其為北京人,其實他的祖籍卻是浙江杭縣(今余杭)。出于血液里對老家的認同,他對金華火腿頗有感情,特意寫過一篇以《火腿》為題的文章:“1926年冬,某日吳梅先生宴東南大學同仁至南京北萬全,予亦叨陪。席間上清蒸火腿一色,盛以高邊大瓷盤,取火腿最精部分,切成半寸見方高寸許之小塊,二三十塊矗立于盤中,純由醇釀花雕蒸制熟透,味之鮮美無與倫比。先生微酡,擊案高歌,盛會難忘,于今已有半個世紀有余。”而這對于他個人來說,也相當于半輩子了。火腿的滋味,幾乎可以蔓延他的一生。況且他是在臺灣孤島上,回憶大陸的火腿,思念中的火腿肯定比黃金制作的還要昂貴。他回憶上海大馬路邊零售的切成薄片的天福字熟火腿,用了這樣兩句話:“佐酒下飯為無上妙品。至今思之猶有余香。”他得到一只貨真價實的金華火腿(瘦小堅硬,估計收藏有年),持往熟識商肆請老板代為操刀劈開?;鹜仍谡璋迳媳粩貫閮山?,老板旺住了,鼻孔翕張,好像嗅到了異味,驚叫:“這是道地的金華火腿,數十年不聞此味矣!”嗅了又嗅不忍釋手,并要求把爪尖送給他。梁實秋在市井中總算遇見同好了,贊賞老板識貨,索性連蹄帶爪一并相贈。
梁實秋還說,火腿是南方人的摯愛,北方人不懂吃火腿,嫌火腿有一股陳腐的油膩澀味,總覺得沒有清醬肉爽口... ...不知這是什么原因?由此也約摸可以推算出兩者審美觀與價值觀的區別。追求空靈虛幻的閑適文人,還是適宜生存在南方。北京人是務實的,他們或許更重視大碗喝二鍋頭大塊吃清醬肉。梁實秋并不排斥清醬肉,但他還是為火腿做了適當的辯護:“只是清醬肉要輸火腿特有的一段香”。這種繞梁的余香正是火腿的奧妙。
余香繞梁,余味繞梁,余音繞梁,使梁實秋心旌搖蕩,歌之詠之,無意識地成為中華飲食文化的一位“傳教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