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人和精靈
作者: 詹虎
對魚的質問
你這稀奇古怪,面帶驚訝,大海中的可憐蟲,
三角臉,耷拉著口角,張大著嘴,
你無止無休地吞進大海中的鹽水;
你冷血,雖然你的血有幸被染成鮮紅,
你沉默,雖然你長住在咆哮的浪濤中。
你呀,不管什么形狀,總是免不了魚性,
有的圓,有的扁,有的細長,都象鬼怪,
沒有腿,不懂得愛,聲名狼藉地清清白白。
啊!又濕又滑又敏捷,瞪著大眼的鱗介之輩,
癡呆的凸眼兒,你在干些什么?怎樣生活?
那些卑賤乏味的日日夜夜,你是怎樣度過?
禮拜天你怎樣消磨?莫不是搖晃著肥大身軀,
整日價不停地沖洗?瞠目咧嘴,咬呀,喝呀!
莫非只有你受驚時潑刺一躍才算有點變化?
魚的回答
奇異的怪物,自從第一次看見你,
天知道,為什么我的同類就目不轉晴,
永遠凝視?啊!扁平的、丑惡不堪的面孔,
陰森森地和下面的胸膛截然分離。
你總是在旱地上陰沉地走來走去,
岔開身軀,邁著荒謬可笑的步子,
一叉又一叉,辱沒了一切優美的風韻,
你那廢置無用的長鰭——毛茸茸,直挺挺,干巴巴,好不遲鈍!
你成天吸進那刀劍似的、不堪呼吸的空氣,
你怎能生存下去?你這干癟的、抑郁的懶漢,
你在怎樣打發時光?既然那惟一可祝福的生活,
在白浪碧波的水中生活,你絲毫也不能分享?
有時我看見你們成雙成對走過海灘,
你的鰭挽著她的鰭,多難看,多不體面!
(魚變成了人,再變成精,接著說道:)
如果你還在笑,請盡情地笑出你的嘲弄,
人啊!你可以恨這恨那,但總要有幾分真情。
萬千品類必須在差異中證明各自的功用,
只有萬籟齊鳴,寰宇才能充滿美妙的樂聲。
現在我也是一個精靈,可以隨心所欲,
寄身于眾生之列,不管是魚、鴿子、還是蒼鷹。
沒有憎恨,沒有驕傲,不在眾生之下,也不在眾生之上,
我只是一名過客,在造物主精心安排的輪回之中。
人的生命是溫暖的,有喜有悲,徘徊在恩愛與墳墓之間,
無窮無盡的希望,經受了嚴峻的苦難而感到光榮,
兩眼望著蒼穹,渴望長出天使的翅膀遨游太空。
魚啊!它動作敏捷,需求甚少,朦朧而又清晰,
在滾滾的浪濤里,一個冷清、甘美、銀色的生命,
因為時常接觸到激蕩全身的恐懼而變得敏感靈通。
(黃宏煦譯)
(英國)利·亨特
亨特在中學時代就與詩神結下了不解之緣。他與其兄約翰·亨特創辦過周刊《檢察者》,由于批評了未來的國王喬治二世,亨特兄弟被捕入獄,監禁了兩年。二人在獄中仍繼續編輯、出版《檢察者》。1821年,應著名詩人雪萊的邀請,利·亨特攜帶著妻子兒女赴意大利,幫助編輯雪萊和拜倫主辦的刊物《自由者》。然事有不測,就在他們到達一周后,雪萊不幸于海中溺死,亨特于是前往希臘,不久返回英國。亨特有長詩《里米尼的故事》,抒情短詩《阿布·本·阿德罕姆》和《珍妮吻了我》等,膾炙人口,流傳甚廣。
《魚、人和精靈》一詩帶有極強的哲理性,可以理解為詩人在探索人與自然的關系。詩人選擇了“魚”作為與人并存而對立的形象。在希臘文字中,“耶穌基督、上帝之子、救世主”每個詞的第一個字母加起來是個“魚”字,魚就成為虔誠和神圣的象征。此外,魚又是繁殖力最強的一種生物,因而古往今來詩歌中的魚,常常作為情欲、配偶的象征。
然而亨特詩中的魚似乎沒有神圣的光環,人對魚也似乎不大虔誠恭敬,“有的圓、有的扁,有的細長,都象鬼怪,沒有腿,不懂得愛,聲名狼藉地清清白白。”人們認為魚在水中的生活是卑賤乏味的,“只有你受驚時潑剌一躍才算有點變化”。
魚對人的形態和生活反唇相譏,“扁平的、丑惡不堪的面孔,陰森森地和下面的胸膛截然分離。”尤其是對男女之間的情愛感到不可理解:“有時我看見你們成雙成對走過海灘,你的鰭挽著她的鰭,多難看,多不體面!”
魚變成了人,再變成了精靈,超然于二者之外,才悟出了生活的真締,“萬千品類必須在差異中證明各自的功用,只有萬籟齊鳴,寰宇才能充滿美妙的樂聲。”宇宙間的生靈都處于造物主精心安排的輪回之中,在自然法則之中皆為勿勿過客,人不必以自己的習性強求于魚,魚也不必以自己的習性強求于人。人“有喜有悲”,經歷苦難而不失希望,魚“朦朧而清晰”,接觸恐懼而敏感自通,又何必相互嘲笑呢?“與其譽堯而非桀也,不如兩忘而化其道。”(《莊子·大宗師》)魚變成了精,就理解了人,人雖不是魚,也可理解魚的樂趣。
全詩一問一答,層層推進,結構勻稱、寓理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