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鑒賞

作者： 扈娟

莫泊桑

黃昏時分，紛紛揚揚地下了一天的雪，終于漸下漸止。沉沉夜幕下的大千世界，仿佛凝固了，一切生命都悄悄進入了睡鄉。或近或遠的山谷、平川、樹林、村落，……在雪光映照下，銀裝素裹，分外妖嬈。這雪后初霽的夜晚，萬籟俱寂，了無生氣。

驀地里，從遠處傳來一陣凄厲的叫聲，沖破這寒夜的寂靜。那叫聲，如泣如訴，若怒若怨，聽來令人毛骨聳然!喔，是那條被主人放逐的老狗，在前村的籬畔哀鳴，是在哀嘆自己的身世，還是在傾訴人類的寡情?

漫無涯際的曠野平疇，在白雪的覆壓下蜷縮起身子，好象連掙扎一下都不情愿的樣子。那遍地的萋萋芳草，匆匆來去的游蜂浪蝶，如今都藏匿得無跡可尋；只有那幾棵百年老樹，依舊伸展著槎牙的禿枝，象是鬼影憧憧，又象那白骨森森，給雪后的夜色平添上幾分悲涼、凄清。

茫茫太空，默默無語地注視著下界，越發顯出它的莫測高深。雪層背后，月亮露出了灰白色的臉龐，把冷冷的光灑向人間，使人更感到寒氣襲人；和她作伴的，唯有寥寥的幾點寒星，致使她也不免感嘆這寒夜的落寞和凄冷。看，她的眼神是那樣憂傷，她的步履又是那樣遲緩!

漸漸地，月兒終于到達她行程的終點，悄然隱沒在曠野的邊沿，剩下的只是一片青灰色的回光在天際蕩漾。少頃，又見那神秘的魚白色開始從東方蔓延，象撒開一幅輕柔的紗幕籠罩住整個大地。寒意更濃了。枝頭的積雪都已在不知不覺間凝成了水晶般的冰凌。

啊，美景如畫的夜晚，卻是小鳥們恐怖顫栗、備受煎熬的時光!它們的羽毛沾濕了，小腳凍僵了；刺骨的寒風在林間往來馳突，肆虐逞威，把它們可憐的窩巢刮得左搖右晃；困倦的雙眼剛剛合上，一陣陣寒冷又把它們驚醒；……只得瑟瑟索索地顫著身子，打著寒噤，憂郁地注視著漫天皆白的原野，期待那漫漫未央的長夜早到盡頭，換來一個充滿希望之光的黎明。

(斯章梅 譯)

在大自然無數神奇迷人的造物中，最令人心往神迷的事物之一就是那潔白晶瑩的雪花。在那萬物蕭瑟的冬日，伴隨著陣陣北風，億萬朵玲瓏剔透的雪花滿天飛舞著飄撒向人間，遮住了鄉間灰色大地的孤寂單調，掩去了城市的五彩繽紛和喧鬧奢華。

那奇妙的六瓣形雪花構成的神話般的冰凌世界，曾給人帶來多少驚喜和遐想?農夫們盼著它帶來豐收的年景；孩子們幻想圣誕老人乘著雪橇帶來可愛的禮品，它煥發了成年人的童心，給作家詩人以靈感和啟發。然而面對這夢幻般的冰雪世界，多少人想到它美麗外貌后的另一面?以觀察事物細膩入微而著稱于世的法國作家莫泊桑，在其散文詩《雪夜》中，以極其優美凝煉的文筆生動形象地描繪出冰雪世界美麗而又冷峻的面孔。

在這篇散文詩中，作者先寥寥幾筆勾勒出傍晚時分雪后初霽的鄉間全景。冬日的鄉村安謐寧靜，一整天紛紛揚揚的大雪籠罩了整個大千世界，給萬物披上厚厚的一件雍容美麗的銀裝。遠近的山川、樹木、村落在雪光的映照下寂然不動，顯示出別一番妍麗妖嬈，一切生靈仿佛被施了魔法似的進入夢鄉。

突然，作者用一聲凄厲的狗吠聲來打破這夢幻般世界死一般的寂靜，驚醒人們對此美景的沉迷，喚起人們一縷悲涼哀婉的思緒。那條在冰天雪地中被主人逐出家門的老狗在哭訴些什么?自己的命運或是人類的寡情?帶著疑惑迷惘的心情放眼望去，雪夜的美色也失去幾分迷人的魅力。瞧那白雪覆蓋下的曠野土地孤寂瑟縮地蜷曲著身體，動都不愿動一下，它是否正沉浸于夏日的美夢?思戀那到處嬉戲的蜂蝶?或是現已無處可覓的芳草萋萋?甚至連那些飽經風霜的百年老樹也伸出它凝結著積雪的枝椏，象嶙嶙白骨，給雪后的夜晚增添幾分凄切猙獰。

接著作者把筆觸從地面升向上蒼，從對雪夜晴空的星星、月亮的描寫來加重那原已陰森冷峻的氣氛。茫茫太空冷漠地俯視著大地，給下界添加幾分逼人的陰冷，大多數星星都躲著不肯出來忍受這沖天的寒氣，連那一貫清高孤傲的月亮也不免感嘆這寒夜的凄涼孤寂，因而步履格外沉重遲緩。終于，月亮完成了每日的行程悄然隱去，東方開始現出一片魚肚白色的光。在這黑夜將盡的時刻，寒意更深地籠罩了大地，地面、枝頭的積雪在寒風的吹襲下凝結成堅硬的水晶般的冰凌。大自然的千變萬化使得景更美了，寒意也更濃了。

此時此刻，作者自然而然地把視線轉向那些被冰雪凍得瑟縮發抖的弱小生靈，那些被雪打濕羽毛、凍僵腳爪的小鳥能否挺得過這嚴寒的雪夜?那條無家可歸的老狗能否捱到天明?他們都在盼啊，盼著寒夜快點過去，期待黎明早點帶來溫暖和光明。

在散文詩《雪夜》中，莫泊桑以時間為序，隨時光運轉，用一系列富有詩意的畫面構成一幅雪后初霽的美麗夜景。那由遠而近、從曠野平原到茫茫蒼天的多重畫面，依次不同程度地作用于人的視覺、聽覺、觸覺和感覺，使人透過美景時時感到一股徹骨的冰寒。此情此景再去看那風雪侵襲下的小生靈，它們顯得格外孱弱和可憐。作品中雖未談及人類社會，但那在雪夜被逐出家門的老狗的哀鳴足以勾起人們的悵惘凄然，使人聯想到人世間的風刀霜劍；那在寒風中東搖西晃的鳥巢，使人聯想起那些饑寒交迫、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因此，盡管《雪夜》中展示的僅僅是客觀的自然景物，然而字里行間卻蘊含著作者對冷酷兇殘世界的譴責批判，對普天下所有慘遭不幸的弱小生靈的深厚的人道主義同情，對充滿光明希望的未來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