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外篇·知北游》原文鑒賞
《莊子·外篇·知北游》原文鑒賞
(解題) 本篇以首句 “知北游于玄水之上” 的首三字為題?!爸?智)”是人名。雖標為“北游”,實際不是游記,還是論議道理的文章。
主旨在于論“道”。論其所在,無所不在。論其本質,不可聞,不可見,不可言。知道者實則不知。體道不僅及于無,而應及于無無。
原 文
知北游于玄水之上(一),登隱弅之丘(二),而適遭無為謂焉(三)。知謂無為謂曰:“予欲有問乎若(四):何思何慮則知道?何處何服則安道?何從何道則得道(五)?”三問而無為謂不答也。非不答,不知答也。知不得問,反于白水之南,登狐闋之上(六),而睹狂屈焉(七)。知以之言也問于狂屈,狂屈曰: “唉! 予知之,將語若?!敝杏远渌?。知不得問,反于帝宮,見黃帝而問焉。黃帝曰:“無思無慮始知道,無處無服始安道,無從無道始得道。” 知問黃帝曰:“我與若知之,彼與彼不知也,其孰是邪?”黃帝曰:“彼無為謂真是也,狂屈似之,我與汝終不近也。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圣人行不言之教。道不可致,德不可至。仁可為也,義可虧也,禮相偽也。故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義,失義而后禮。禮者,道之華而亂之首也(八)?!试唬骸疄榈勒呷論p,損之又損之,以至于無為,無為而無不為也?!褚褳槲镆?,欲復歸根,不亦難乎(九)! 其易也其唯大人乎! 生也死之徒(十),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紀! 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若死生為徒,吾又何患!故萬物一也。是其所美者為神奇,其所惡者為臭腐,臭腐復化為神奇,神奇復化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氣耳,圣人故貴一?!敝^黃帝曰:“吾問無為謂,無為謂不應我,非不我應,不知應我也;吾問狂屈,狂屈中欲告我而不我告,非不我告,中欲告而忘之也;今予問乎若,若知之,奚故不近?”黃帝曰:“彼其真是也,以其不知也;此其似之也,以其忘之也;予與若終不近也,以其知之也?!?狂屈聞之,以黃帝為知言。
解 說
(一)“知北游于玄水之上”: “玄水”不予考證。文中的人和地,大多為假托,但各有其含義?!靶焙谏?,表示隱晦,以與下“白水”之“白”相對。明晰也。下不另注。
(二)“登隱弅之丘”:“弅”音汾(fen),高出地面?!半[弅”表示隱而高。
(三) “而適遭無為謂焉”: “無為謂”意為沒有可說的。
(四) “予欲有問乎若”: “若” 爾也。
(五) “何從何道則得道”: “何道”之“道” 讀導。
(六) “登狐闋之上”: “狐”疑也?!伴牎敝挂病!昂牎?猶豫而止。
(七) “而睹狂屈焉”: “屈” 引而不申。
(八)“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義,失義而后禮。禮者,道之華而亂之首也”: 引自 《道德經》。其意見譯文,不另解說。
(九)“今已為物也,欲復歸根,不亦難乎”:觀點與老子不同,老子的說法是:“夫物蕓蕓,各復歸其根?!?《道德經》第十六章)本文則說,既已為物,復根便難。
(十)“生也死之徒”: “徒”通涂 (途)。下同。
語 譯
智往北到玄水流經的地區去游覽,登上隱弅高地,正好與無為謂相遇。智對無為謂說:“我想向您提個問題,怎樣思怎樣慮才能了解大道? 怎樣與人處怎樣做事才能順合大道? 從什么方向進行怎樣的教導才能取得大道?”問了幾次無為謂也沒有做答,不是不肯做答,而是不知道還需要做答。智沒有問出什么,回到白水以南,登上狐闋山,而去看望狂屈。智又把這些話拿來問狂屈。狂屈說:“啊!我知道,我來告訴你。”心里想說但忘掉要說什么。智沒有問出什么,回到黃帝的住所,見到黃帝把問題重又提出。黃帝說:“無思無慮才能了解天道,不來與人處不去做事才能順合大道,沒有方向不進行教導才能取得大道?!?智問黃帝說: “我和您算是明白了,他們兩人卻不明白,究竟誰是正確的呢?” 黃帝說:“那個無為謂才是真的正確呢,狂屈還有點相像,我和你根本還沒有挨邊呢。真明白的說不出來,說得出的并不明白,所以圣人實行不說的教導。道不能夠輸出,德不能夠招來,仁是可以做出的,義是可以不那么做的,禮是在相互欺騙。所以說: ‘道做不到而后才做德,德做不到而后才行仁,仁做不到而后才從義,義做不到而后才用禮。禮這東西,是對道的偽裝,是最大的禍亂?!哉f:‘從事于大道的天尺在損減,損減了再損減,最后達到無為。無為也就沒有不為的了。’既然已經形成為物了,要想再回到本根那樣,不也就辦不到了嗎! 能夠做得到的,那也就是大人了! 生是死的一段路程,死是生的開端。誰知道它們的定數! 人的生成,是氣的聚合,氣聚就是生,氣散便是死。假如死生就是這么一段路程,我又怕它什么! 而萬物都是一樣。這樣,把所認為美妙的看作神奇,把所厭惡的看作腐臭。腐臭再變成神奇,神奇再變成腐臭。所以說,整個天下就是一個氣就是了,圣人因而重視同一。”智對黃帝說: “我問無為謂,無為謂沒有答理我,不是不答理我,而是不知道需要答理我; 我問狂屈,狂屈有意告訴我而沒有告訴我,不是不想告訴我,而是心里想告訴我但忘掉要告訴些什么; 現在我問到您,您了解,怎么會是根本還沒有挨邊呢?” 黃帝說: “說那個真的正確,就因為他不知; 說這個還有點相像,是因為他忘掉要答什么; 我和你根本還沒有挨邊,因為知道怎么答啊。”狂屈聽說之后,認為黃帝說得對。
原 文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達萬物之理。是故至人無為,大圣不作(一),觀于天地之謂也。今彼神明至精(二),與彼百化。物已死生方圓,莫知其根也。扁然而萬物自古以固存(三)。六合為巨,未離其內;秋毫為小,待之成體;天下莫不沉浮,終身不故; 陰陽四時運行,各得其序;惛然若亡而存; 油然不形而神; 萬物畜而不知,此之謂本根,可以觀于天矣。
解 說
(一)“是故至人無為,大圣不作”: 有的注家以“至人”、“大圣”是一種人而二稱,但從文意看,實各具其性。“至人無為”,是懵懵懂懂,不知什么是為; “大圣不作”,是知什么是為,順其自然而無所作,程度是不同的,當予區別。又句的位置有誤,當在“圣人者”句上,以接上“天地”、“四時”、“萬物” 三句。
(二) “今彼神明至精”: 或以 “今” 為誤字,實不誤,乃發語辭,用同“夫”。“彼” 指天地。
(三)“扁然而萬物自古以固存”: 義不明,句有誤置。“扁然而萬物”應移在“與彼百化” 之上,上接 “今彼神明至精”,“扁” 通遍。
語 譯
天地出奇的美卻不來炫耀; 四時依照固定的規律運行并沒有經過商量; 萬物生成自有秩序也沒有什么安排。所以至人是無為的,大圣人不予操作。圣人就是依據天地的美而實現萬物生成的秩序,就是說他是在注視著天地來行事。天地靈通而最精妙,萬物普遍地隨著它進行多種變化。物類既已有了死、生、方、圓,但不知它們的根在哪里,自古以來就是這個樣子。上下四方是大了,也還在天地以里;秋天的毫毛尖是小了,也是等待天地使它成形。天下事物沒有不是起落的,一輩子不會總是老樣子。陰陽四時的運行,各有自己的次序,懵懵懂懂仿佛沒有卻還是有的,霧氣蒸蒸的沒有表現便顯出神妙; 萬物生長不知是為了什么,這就是本根,這就可以看到天了。
原 文
齧缺問道乎被衣, 被衣曰:“若正汝形, 一汝視, 天和將至(一);攝汝知,一汝度,神將來舍(二)。德將為汝美,道將為汝居。汝瞳然如新生之犢而無求其故。”言未卒,齧缺睡寐(三)。被衣大說,行歌而去之,曰:“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真其實知,不以故自持。媒媒晦晦(四),無心而不可與謀,彼何人哉!”
解 說
(一)“若正汝形,一汝視,天和將至”:“若”爾也?!靶巍蓖庑危窜|體?!耙弧睂R粺o二之意?!耙暋北緸橐曈X,在此代表感官?!疤旌汀碧旌椭畾猓匀皇孢m。
(二) “攝汝知,一汝度,神將來舍”: “攝”收起?!爸弊x智。“度”器量?!吧帷?住止。
(三)“齧缺睡寐”: “睡”坐而寐。
(四)“媒媒晦晦”:“媒”音妹(mei),糊涂之意。
語 譯
齧缺向被衣提出“道”的問題,被衣說:“你要整飭你的軀體,把握住你的感官,天和之氣就會來的; 收起你的智慧,定準你的器量,靈氣就會在心底休止。德性會為你添加光彩,大道會為你停留。你糊里糊涂地像個初生的牛犢不問是在干什么?!痹挍]有說完,齧缺已經坐著睡著了。被衣高興極了,嘴里哼著曲子走開,唱道:“身軀像把干癟的骨頭,心靈像熄滅的灰燼,真的是看透了,不再去維護舊我。糊里糊涂啊,心不在焉是不能和他講什么的,這是多么了不起的人啊!”
原 文
舜問乎丞曰(一):“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舜曰:“吾身非吾有也,孰有之哉?”曰: “是天地之委形也; 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 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順也;孫子非汝有(二),是天地之委蛻也。故行不知所往,處不知所持,食不知所味。天地之強陽氣也(三),又胡可得而有邪!”
解 說
(一)“舜問乎丞曰”:“丞”注家有的以為舜師,有的以為輔臣,但并無根據,因而不敢說哪個為必是。依《莊子》的文例看,所問者多直稱其名,很少稱其職位,因而認為它是人名,還是合理的。
(二)“孫子非汝有”:“孫子”指子與孫,是不錯的,有的注家以為二字當乙為“子孫”。依據語言的習慣,這樣更順當些,可從。
(三)“天地之強陽氣也”:“強”音搶(qiang),強行之意?!瓣枴蓖〒P?!皬婈枴睆姙榕e出。郭注以為運動,似嫌 一般化。句改為“天地強陽之氣也”,更為順適。
語 譯
舜向丞發問道: “大道可以擁有嗎?”〔丞〕說:“你的本身都不是你所有,你怎么會擁有大道!”舜說:“我本身不是我所有,是誰所有呢?”〔丞〕說: “那是天地寄托的形體; 生命不是你所有,是天地寄托的和悅之氣; 命運不是你所有,是天地寄托的適應之力; 子孫不是你所有,是天地寄托的蛻變的形體。所以走起來不知到哪里才算一站,住下來不知該干什么,吃喝不知什么叫做滋味。本來是天地強行舉出的一股氣,又怎么能夠取得而擁有呢!”
原 文
孔子問于老聃曰: “今日晏閑,敢問至道?!崩像踉唬骸叭挲R戒,疏瀹而心(一),澡雪而精神,掊擊而知。夫道,窅然難言哉!將為汝言其崖略:夫昭昭生于冥冥,有倫生于無形(二),精神生于道,形本生于精(三),而萬物以形相生。故九竅者胎生,八竅者卵生。其來無跡,其往無崖(四),無門無房,四達之皇皇也。邀于此者(五),四肢僵,思慮恂達,耳目聰明。其用心不勞,其應物無方,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廣,日月不得不行,萬物不得不昌,此其道與! 且夫博之不必知,辯之不必慧,圣人以斷之矣(六)。若夫益之而不加益,損之而不加損者,圣人之所保也。淵淵乎其若海,魏魏乎其終則復始也(七)。運量萬物而不匱,則君子之道,彼其外與(八)! 萬物皆往資焉而不匱。此其道與(九)!
“中國有人焉,非陰非陽(十),處于天地之間,直且為人,將反于宗。自本觀之,生者,暗醷物也(十一)。雖有壽夭,相去幾何?須臾之說也,奚足以為堯、桀之是非! 果蓏有理,人倫雖難,所以相齒(十二)。圣人遭之而不違,過之而不守。調而應之,德也;偶而應之,道也。帝之所興,王之所起也。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 油然漻然,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類悲之。解其天弢,墮其天袠(十三)。紛乎宛乎,魂魄將往,乃身從之。乃大歸乎! 不形之形,形之不形,是人之所同知也,非將至之所務也(十四),此眾人之所同論也。彼至則不論,論則不至;明見無值(十五),辯不若默; 道不可聞,聞不若塞: 此之謂大得?!?br>
解 說
(一) “汝齊戒, 疏瀹而心”: “齊”通“齋”?!板币粼?(yue), 疏通?!岸?通爾。
(二) “有倫生于無形”: “有倫”依上句“昭昭先于冥冥”例,釋為“有形”,但“倫”不是“形”。《說文》以為“輩也”,用為次序或類,故所解可商。按: “有”與句中之“無”相對,用為專詞,“有倫”為“有”的這一類,指的是物類。“形” 之解視下目。
(三)“精神生于道,形本生于精”: “精神”不是與物質相對的精神,而是“精之神”?!靶伪尽睘椤靶沃尽??!靶巍狈且话闼^形體,而是種子的種?!坝袀惿跓o形”就是說,物類之生原是沒有種的。種的本則“生于精”,精之神則生于道。此后,“萬物以形相生”,萬物都由種而生了。
(四)“其來無跡,其往無崖”:依據形式,二語似在上承“九竅者胎生,八竅者卵生”,其實不然,實與下之“此其道與” 為一體,其所論是“道”?!捌鋪怼?、“其往”都在指“道”。
(五)“邀于此者”: “邀”先輩以訓“循”,固是。但如直訓為請; 句意,請到這個 (指道) 的,亦通。
(六)“圣人以斷之矣”:注家皆以“以”通已,是?!皵唷被蜥尀檎摂?,非是。此句與下“圣人之所保也” 相對,“斷” 對“?!保斸尀閿嘟^。
(七)“魏魏乎其終則復始也”:“魏”同“巍”。先輩以為“其”下脫“若山” 二字,以與上“淵淵乎其若海”相對,其說可從。
(八)“運量萬物而不匱,則君子之道,彼其外與”:應置于“萬物皆往資焉而不匱,此其道與” 之后,當乙。
(九) “萬物皆往資焉而不匱”:“資”意為滋養。
(十) “中國有人焉,非陰非陽”:“中國”當以國中來理解,且“國”亦當視為世界。“陰”與“陽”指女與男。“非”做無字解?!胺顷幏顷枴本褪钦f,不論女的還是男的。
(十一)“暗醷物也”:“喑醷”為“細缊”的假借,也作“氤氳”,天地化育之氣。“暗”與“絪”同音,“醷”與“缊” 同紐,可通。
(十二)“人倫雖難,所以相齒”:“雖” 通 “唯”?!跋帻X”比較排定。
(十三)“解其天弢, 墮其天袠”:“弢”音韜(tao), 弓袋?!皦櫋保瑲б?。 “表”音秩 (zhi), 書袋?!皬|”表武, “袠” 表文。
(十四) “非將至之所務也”: “將” 從事。“至”,“至道”之略語。
(十五) “明見無值”: “明見”真知灼見。“值” 價也,指是非。
語 譯
孔子向老聃提問道: “今天閑在,請問什么是最高的道?” 老聃說:“你要齋戒,疏通一下你的心,清洗一下你的精神,打掉你的心智。道這個東西,深奧極了,真難說呢! 我來給你講講大概的情況。顯赫就產生在隱暗之中,‘有’ 的產生并沒有形狀。精的神髓產生于大道,種的本根產生于精。萬物則是靠了種產生的。九個孔的胎生,八個孔的卵生?!灿心敲匆环N〕,來無蹤跡,去無邊界,沒有門戶,沒有房舍,四通八達,明敞亮堂。把這個招來的,就身體強健,思維敏捷,耳聰目明。不用多費心力,應接事物隨隨便便。天沒有它不高,地沒有它不廣,日月沒有它不能運轉,萬物沒有它不能繁盛,這就是道啊! 而且那所謂博的未必就有多大學問,能說的人未必高明,圣人已經不肯這么干了。至若有所增益卻不見增益,有所減損卻不見減損,那才是圣人堅持的呢。淵深得像大海,高聳得像高山,終止就是新的開始,萬物都靠它滋養而沒個窮盡,這就是道啊! 那種把萬物背抱起來喂養而無所遺棄,這是居上位的人的做法,那是遠離大道的啊!
“世界上有了人,不管是女是男,都生活在天地之中,也就是暫時作個人,總還要回到原來的狀態。從根本來看,生命,不過是天地化育的一種物類罷了。雖有長壽和短命的不同,距離又有多遠?也就是一會兒的工夫; 干什么還要定堯、桀的是非? 瓜果之類還有紋理可供區分,人就不那么容易,所以就來比較排定。圣人遇到這種情況也不回避,錯過這種情況也不去招攬。以協調的態度來對待,這就是德;以無動于衷的態度來對待,這就是道。帝與王興起的區別就在于此。人生天地之間,就像陽光穿過縫隙一樣,晃一下也就完了。在活躍奔騰的氛圍中,沒有不長出的; 在幽暗死沉的環境下,沒有不消沒的。既已化育而生,又復蛻化而死。存活的物類哀慟,人群感到悲傷。把天然的弓袋子解除,把天然的書袋子毀掉,亂亂哄哄的,魂魄就要走掉,身軀也跟上前去。這就是回老家了! 由無形體走到有形體,又由有形體走到無形體,這是人們所共同知曉的。這不是求道的人所關心的,而是一般人所一同考究的。求最高的道就不考究這些,考究這些就不能求最高的道。真知沒有價,論定是非就不如不論; 大道是不能講給人聽的,給人講就不如閉口不言。這是最大的收獲。”
原 文
東郭子問于莊子曰: “所謂道,惡乎在?”莊子曰:“無所不在?!睎|郭子曰:“期而后可(一)?!鼻f子曰:“在螻蟻?!痹唬骸昂纹湎滦?”曰:“在稊稗?!痹唬骸昂纹溆滦?”曰:“在瓦甓?!痹唬骸昂纹溆跣?”曰:“在屎溺?!睎|郭子不應。莊子曰: “夫子之問也,固不及質。正獲之問于監市履狶也(二),‘每下愈況’(三)。汝唯莫必無乎逃物(四)。至道若是,大言亦然。周遍咸三者,異名同實,其指一也。嘗相與游乎無何有之宮,同合而論,無所終窮乎!嘗相與無為乎! 澹而靜乎! 漠而清乎! 調而閑乎! 寥已吾志,吾往焉而不知其所至,去而來而不知其所止。吾已往來焉而不知其所終,彷徨乎馮閎,大知人焉而不知其所窮(五)。物物者與物無際,而物有際者,所謂物際者也。不際之際,際之不際者也(六)。謂盈虛衰殺,彼為盈虛非盈虛,彼為衰殺非衰殺,彼為本末非本末,彼為積散非積散也?!?br>
解 說
(一) “期而后可”: “期” 約定。
(二) “正獲之問于監市履狶也”: “止獲” 成疏以“正”為官號,以“獲”為名,非是?!罢睘楸碚Z態之詞,意為恰似。“獲”女奴也。泛稱便是仆人?!氨O市”商肆的管理員?!奥莫L”,為檢示豬的肥瘦而踹豬腿。豬的腿部最難有肉,如果腿部有肉,表示豬是肥的。
(三) “每下愈況”:“況”實際。在此作動詞,合乎實際。
(四)“汝唯莫必無乎逃物”: 一般多作兩句讀,“必”字斷。因之“無乎逃物”便為莊子示東郭子之語。其實,這句話應作一句讀,而“無乎逃物”是指東郭子的看法。句意,你就不必懷疑“道”怎么就離不開物。
(五)“嘗相與游乎無何有之宮,同合而論,無所終窮乎!嘗相與無為乎!澹而靜乎! 漠而情乎! 調而閑乎! 寥已吾志,吾往焉而不知其所至,去而來而不知其所止。吾已往來焉而不知其所終。彷徨乎馮閎。大知入焉而不知其所窮”: 這一小節錯亂太甚,明顯的如“嘗相與無為乎”,其前有“嘗相與游于無何有之宮”,句法相似,而結構不同,這不合《莊子》的語例。又“吾已往來焉而不知其所終”,前已有 “往焉”、“去而來”。為什么這里又出來個“往來”? 而“吾已”二字,在此似乎多余,可視為衍,但前有“寥已吾志”,這里出現“吾已”; 或與它有連帶關系,《莊子》常常是同結構語并列的。此外還有問題,無須再舉,已能見其大略了。因而有必要把這一小節加以調整,使能通順可讀。試作調整如下:
“嘗相與游乎無何有之宮,無所終窮乎!嘗相與同合乎無為之論,澹而靜乎! 漠而清乎! 調而閑乎! 寥已吾志,往焉而不知其所至,來焉而不知其所終,彷徨乎馮閎。大已吾知,去(應作“出”)焉而不知其所止,入焉而不知其所窮,□□□□□。”
“嘗相與同合乎無為之論”,“之論”由“而論”改易,以與“無何有之宮”相稱合 “吾已往來焉而不知其所終”,剪去“吾已往”三字,衍“往”,將“吾已”二字上移至“無往焉而不知其所至”之后,衍“無”?!搬葆搴躐T閎”隨移?!拔嵋选?乙倒,與“大知”二字合,成“大已吾知” 一語。“去而來而不知其止”接其下?!叭ァ?為“出”之訛,“而來” 為“焉”之裂。前有“彷徨乎馮閎”,此處亦當有一五字句與之對稱,但不敢妄訂,因缺。又:這一小節連同其前“至道若是,大言亦然……其指一也”數語,夾在“汝唯莫必無乎逃物”及“物物者與物無際……彼為積散非積散也”之間,覺其捍格難入,應移至“彼為積散非積散也”后。
(六)“物物者與物無際,而物有際者,所謂物際者也。不際之際,際之不際者也”:這是講對物的看法,來為“無所逃物”做解釋,說明物是沒有區別的?!拔镂镎摺钡谝弧拔铩笔敲麆釉~,使物成為物。第二“物”是名詞?!拔镫H者”結構與之相同?!半H”分界,區分,句意是,使物成為物的,并沒把物做什么區別,而物之有了區別,是把區別造出來的。不應區別的區別,等于區別之不成區別。
語 譯
東郭子向莊子問道: “所說的那個道,是在哪里?”莊子說:“沒有地方不在?!睎|郭子說:“說個準地方才好?!鼻f子說:“在螻蛄螞蟻里?!?〔東郭子〕 說: “怎么這么低下啊?” 〔莊子〕 說: “在稊稗里?!薄矕|郭子〕 說: “怎么更低下了啊?” 〔莊子〕 說: “在瓦和土甓里?!?〔東郭子〕 說: “怎么越發厲害了?” 〔莊子〕 說: “在屎尿里。” 東郭子不吭聲了。莊子說: “先生你所提問題,就沒有提到點子上。正像奴仆向商肆管理人查看豬的肥瘦踹豬腿一樣,常常是低下的更反映實際情況。你就不必懷疑〔道〕離不開物,造物者并沒有把物作什么區別,而物之有了區別,是造成的區別。沒有區別的區別? 等于區別不是區別。就說盈虛衰殺吧,那被說成盈虛的不是盈虛。被說成衰殺的不是衰殺?!餐瑯印?,那被說成本末的不是本末,說成積散的不是積散。精妙的大道這樣,深邃的理論也是這樣。周、遍、咸三個概念,名雖不同,實質卻是一樣,意義是相同的。我曾和別人一起游覽過無何有的殿堂,真是無窮無盡呀! 也曾和別人一起接受過無為的理論,恬淡而靜謐呀! 廣漠而清澈呀! 協調而悠閑呀! 開朗了我的心,放出去不知要到哪里,收回來不知哪里才是終點,迷失了方向似的奔馳在寬闊的大地上。擴大了我的智慧,放出去不知到哪里停止,收回來不知何時才告結束……”
原 文
妸荷甘與神農同學于老龍吉(一)。神農隱幾,闔戶晝瞑。妸荷甘日中奓戶而入(二),曰:“老龍死矣!”神農隱幾擁杖而起(三),曝然放杖而笑(四),曰:“天知予僻陋慢訑(五),故棄予而死。已矣,夫子無所發予之狂言而死矣夫(六)!”弇堈吊聞之(七), 曰: “夫體道者, 天下之君子所系焉。 今于道,秋毫之端萬分未得處一焉,而猶知藏其狂言而死,又況夫體道者乎! 視之無形,聽之無聲,于人之論者,謂之冥冥,所以論道而非道也?!?br>
解 說
(一) “妸荷甘與神農同學于老龍吉”:“妸荷甘”假托人名,不知其意?!皧姟币豉Z陰平(e),姓氏。
(二) “妸荷甘日中奓戶而入”: “奓”音詐 (zha),開也。
(三)“神農隱幾擁杖而起”:“隱幾”前輩或以為衍,是。因為已有“神農隱幾”之語,不當重出。
(四) “嚗然放杖而哭”: “嚗”音博 (bo),啪啦的響聲。
(五) “天知予僻陋慢訑”: “天” 尊稱老龍。“訑” 音旦 (dan),通“誕”。
(六) “夫子無所發予之狂言而死矣夫”: “發” 開啟。“狂” 足以驚人。“狂言” 警辟的言論。
(七) “弇堈吊聞之”: “弇堈吊” 人名,假托,不知其意。“弇” 音掩(yan),姓氏。“堈”音綱 (gang)。
語 譯
妸荷甘和神農一同隨從老龍吉來學道。神農身靠幾案關了門正在午睡,就在這時,妸荷甘破門而入,〔急著〕說:“老龍死了!”神農 〔驀地〕 扶了手杖站起身來,啪啦一聲手杖丟在地上笑了起來,說:“老天知道我拙笨無才,所以拋棄我而死去。完了,恩師沒有留下誘導我的警辟言辭便死去了啊!”弇堈吊得知這情況以后說:“那深明大道的人,是牽動著天下上層人的心的。〔老龍吉〕之于道,也不過像秋天毛尖的萬分之一都不到,還知道藏起所謂警辟的言辭而死去,又何況深明大道的人呢! 〔道〕,眼睛看沒有形象,耳朵聽沒有聲音,對人講說的也是模模糊糊。所以講出來的道都不是道?!?br>
原 文
于是泰清問乎無窮,曰: “子知道乎?”無窮曰: “吾不知?!庇謫柡鯚o為,無為曰:“吾知道?!痹唬骸白又溃嘤袛岛?”曰:“有?!痹唬骸捌鋽等艉?”無為曰:“吾知道之可以貴,可以賤,可以約,可以散,此吾所以知道之數也。”泰清以之言也問乎無始,曰:“若是,則無窮之弗知與無為之知,孰是而孰非乎?”無始曰:“不知深矣,知之淺矣;弗知內矣,知之外矣(一)?!庇谑翘┣逯卸鴩@曰(二):“弗知乃知乎,知乃不知乎! 孰知不知之知?” 無始曰:“道不可聞,聞而非也;道不可見,見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道不當名(三)。”無始曰:“有問道而應之者,不知道也; 雖問道者(四),亦未聞道。道無問,問無應。無問問之,是問窮也; 無應應之,是無內也。以無內待問窮(五),若是者,外不觀乎宇宙,內不知乎大初,是以不過乎昆侖,不游乎太虛?!?br>
解 說
(一)“弗知內矣,知之外矣”:“內”和“外”或以內行、外行來解釋,非是。所指乃 “知” 的本身?!皟取笔亲プ∫? “外” 只是皮相。
(二) “于是泰清中而嘆曰”:“中”或本以為卬,即仰,是。當改。
(三)“知形形之不形乎?道不當名”:“形形”把形描繪為形?!爱敗弊x音蕩 (dang),符合。
(四) “雖問道者”: “雖”通“唯”。
(五) “無問問之,是問窮也; 無應應之,是無內也。以無內待問窮”:“窮”成注以“空”為釋,意不明顯,當是沒有目的,就是無的放矢?!笆菬o內也”,以與“是問窮也”相對,知“無內”為“應內”之誤。下同?!皟取彼揭病!皯獌取睂约?,即有主無客。
語 譯
一天,泰清向無窮問道:“你懂道嗎?”無窮說:“我不懂?!庇謫枱o為,無為說: “我懂道。”〔泰清〕說: “你懂道,也有個理數嗎?”〔無為〕說: “有?!?〔泰清〕說: “理數是怎樣的?” 無為說:“我懂得道可以貴,可以賤,可以集中,可以分散。這就是我所懂的道的理數。” 泰清把這些話轉告給無始,問道: “像這樣,無窮的不懂和無為的懂,究竟是哪個對哪個不對呢?” 無始說: “不懂是深刻的,懂就淺薄了;不懂抓到了要害,懂便是皮相了。”這時,泰清抬起頭嘆息說:“不懂是懂,懂了倒是不懂啊,誰懂這個不懂的懂啊!” 無始說: “道是不能聽的,聽到的不是道; 道是看不見的,看見的不是道; 道是講不出的,講出的不是道啊。要懂得描繪出的形象并不是形象啊! 道和名并不是一樣的事?!?無始又說:“有問道便給以回答的,就是不懂道;就是問道的,也是個沒接觸過道的門外漢。道不能問,問也不能回答。不能問的卻要問,所問便是無的放矢; 不能回答的卻要回答,所答便有主無客,只來對應自己。以有主無客來應付無的放矢,像這樣,向外就看不到宇宙; 向內就難以理解原始,因而不能超越昆侖高處,不能遨游于太虛之境?!?br>
原 文
光曜問乎無有曰(一):“夫子有乎?其無有乎?”光曜不得問而孰視其狀貌,窅然空然(二)。終日視之而不見,聽之而不聞,搏之而不得也。光曜曰:“至矣,其孰能至此乎!予能有無矣,而未能無無也(三); 及為無有矣,何以至此哉(四)!”
解 說
(一) “光曜問乎無有曰”: “光曜”與“無有”都是假托人名。成注以“光曜”意為“智能照察”,“無有”為“境體空寂”。他這是以釋家說進行解釋。實際“光曜” 就是光亮,“無有” 就是空虛。
(二) “窅然空然”: “窅” 音杳 (yao),通窈,亦空洞之意,與 “空”相類。
(三)“而未能無無也”:從文意來看,其論有、無,正以對應光曜與無有之名。光曜有光,當為有; 無有全無,當為無。因而光曜可以做到無,即“聽而不聞”,“搏而不得”,但不能做到沒有有,因為它是光亮,光亮照耀,不能“視而不見”。因而“而未能無無也”乃 “而未能無有也”之誤,第二“無”字應改為“有”。從下句“及為無有矣”看,亦當如此。
(四)“何以至此哉”:“此”指“窅然空然” 的狀態。
語 譯
光曜向無有問道: “先生您是有呢? 還是沒有呢?” 光曜沒得到回答,于是仔細地體察無有的形貌,是那樣的空空洞洞,整天也看不到什么形象,聽不到什么聲音,摸不到什么東西。光曜說:“真的絕了,誰能夠做到這樣啊! 我能夠做到無,還不能做到沒有有,即使做到沒有,又怎么能達到這樣的境界呢!”
原 文
大馬之捶鉤者(一),年八十矣,而不失毫芒。大馬曰:“子巧與! 有道與?” 曰: “臣有守也。臣之年二十而好捶鉤,于物無視也,非鉤無察也。是用之者假不用者也(二),以長得其用(三),而況乎無不用者乎(四)! 物孰不資焉!”
解 說
(一) “大馬之捶鉤者”: “大馬”均以為即“一大司馬”,主兵?!般^”兵器,戈之屬,戈即名鉤兵?;蛞詾閹с^,非是。兵器的制造,大司馬有監管之責。
(二)“是用之者假不用者也”: “用”指“非鉤無察”?!安挥谩敝浮坝谖餆o視”。
(三) “以長得其用”: “以” 用同 “所以”。
(四)“而況乎無不用者乎”: 其上有略文,依意為 “有所用,便難得其用”,與之相接,其意始明。
語 譯
大司馬屬下鍛制鉤兵的工人,年已八十,〔所制產品〕不差毫厘。大司馬說: “你的技術太高了! 有訣竅嗎?” 〔工人〕 說: “小的是有些規矩的。小的二十歲習學鍛制鉤兵的技藝,對任何物件都不予注意,只專盯在鉤兵之上。這就把沒用的精力轉移到有用的地方,所以得以充分發揮?!踩绻@部分精力有所用,就難以發揮作用〕,更何況沒有不用的呢! 外物哪個不會乘機而入呢?”
原 文
冉求問于仲尼曰: “未有天地可知邪(一)?” 仲尼曰:“可。古猶今也(二)?!比角笫柖?。明日復見,曰: “昔者吾問,‘未有天地可知乎?’ 夫子曰: ‘可。古猶今也?!羧瘴嵴讶唬袢瘴崦寥弧8覇柡沃^也?”仲尼曰: “昔之昭然也。神者先受之;今之昧然也,且又為不神者求邪(三)!無古無今,無始無終。未有子孫而有子孫可乎?”冉求未對。仲尼曰: “已矣,未應矣! 不以生生死,不以死死生。死生有待邪!皆有所一體(四)。有先天地生者物邪?物物者非物,物出不得先物也,猶其有物也(五)。猶其有物也,無已(六)! 圣人之愛人終無已者,亦乃取于是者也?!?br>
解 說
(一)“未有天地可知邪”: “可知”注家多以為指天地未生前的情況,實當是天地本身。從孔子的解釋中可見其意。
(二)“可。古猶今也”:從文字表面看,似在肯定其可知,但從下文孔子的話語中可以看出是說不可知,因而這句話是反語?!肮弄q今也”的意思是像古和今的相同一個樣。而如下文之所言,古今并不一樣。
(三) “且又為不神者求邪”: “不神者” 與上句的“神者”均表示靈感?!扒蟆辈皇莿釉~,是稱冉求之名。
(四)“不以生生死,不以死死生,死生有待邪! 皆有所一體”:如何理解這幾句話是問題的關鍵。其意當是,不要因為生把死說成生,不要因為死把生說成死,死生是相互對立的啊! 它們都各有其內涵。
(五)“物物者非物,物出不得先物也,猶其有物也”:注家理解上也有分歧。“物物者”第一“物” 為動詞,第二“物” 為名詞?!拔锍觥蔽锏姆Q說?!跋任铩痹缬趯嵨铩!蔼q其有物也”是對上句的補充說明,意為,像已經有了物的存在一樣。
(六) “猶其有物也,無已”:“已”語詞,同 “矣”?!盁o已” 并沒有啊。
語 譯
冉求向仲尼問道: “還沒有天地的時候能夠認識天地嗎?” 仲尼說: “可以,就像古和今相同一樣嘛。” 冉求沒有再問便退了出去。第二天又見到仲尼,說: “昨天我問: ‘還沒有天地的時候能夠認識天地嗎?’ 您說: ‘可以,就像古和今相同一樣嘛。’ 昨天我明白了,今天又糊涂了,請問您說的是什么意思?” 仲尼說: “你昨天的明白,是有靈感的人率先接受; 今天的糊涂,是又成為沒有靈感的冉求了啊! 沒有古就沒有今; 沒有開始就沒有終結,沒有子孫就說有子孫,可能嗎?”冉求沒有吭聲。仲尼說:“完了,沒有說的了吧! 不要因為生就把死說成生,也不要因為死就把生說成死。死生是對立存在的,都各有自己的內涵。有比天地出現還早存在的物嗎? 稱為名的并非真實的物,物的名不能早于真實的物,就像已經有了真實物的那樣。就像已經有了真實物的那樣是不會有的! 認為圣人的愛人沒有那么回事,也就是從這里看出來的。”
原 文
顏回問于仲尼曰:“回嘗聞諸夫子曰:‘無有所將,無有所迎?!?回敢問其游(一)?!敝倌嵩唬?“古之人外化而內不化,今之人內化而外不化。與物化者,一不化者也(二)。安化安不化?安與之相靡?必與之莫多(三)。狶韋氏之囿,黃帝之圃,有虞氏之宮,湯武之室(四)。君子之人,若儒墨者師,故以是非相齏也,而況今之人乎(五)!圣人處物不傷物,不傷物者,物亦不能傷也。唯無所傷者,為能與人相將迎。山林與! 皋壤與!使我欣欣然而樂與! 樂未畢也,哀又繼之。哀樂之來,吾不能御,其去弗能止。悲夫,世人直為物逆旅耳! 夫知遇而不知所不遇,知能能而不能所不能(六)。無知無能者,固人之所不免也。夫務免乎人之所不免者,豈不亦悲哉! 至言去言,至為去為,齊知之所知,則淺矣(七)!”
解 說
(一) “無有所將,無有所迎! 回敢問其游”: “將”與“迎”相對,均訓為送。迎送什么?不是一般對人的送往迎來,從下文來看,乃是言論和行為,因其在結束談話時提出“至言去言,至為去為”的說法?!坝蹦嬉??!皩ⅰ备胶汀!坝巍毙幸病!案覇柶溆巍闭垎栐鯓拥淖龇?。
(二)“古之人外化而內不化,今之人內化而外不化。與物化者,一不化者也”: “化”變化。“內”指事物本身的實質?!巴狻睂κ挛锏恼J識。后有例證。“與物化者” 隨物變化的。“一不化者” 同一不變化的。
(三)“安與之相靡,必與之莫多”: “安”與“必”相對而言?!鞍病焙推较嗵??!氨亍?固執己見。“靡” 順也?!岸唷?美也。
(四)“狶韋氏之囿,黃帝之圃,有虞氏之宮,湯武之室”:乃“古之人外化而內不化”的例證。囿、圃及宮、室名雖不同,形式有異,但其實質則是相同的。
(五) “君子之人, 若儒墨者師, 故以是非相齏也, 而況今之人乎”: 是“今之人內化而外不化”的例證。言“君子之人”對一事物就其實質,爭個不休。“者”通“之”,“儒墨者師”儒墨這樣的大師。“故”通“固”
(六) “知能能而不能所不能”: 注家以 “知”衍,是。當從。
( 七) “齊知之所知,則淺矣”: “齊”等同。指把“至言去言,至為去為”與 “知之所知”相等同。第一“知”讀智。
語 譯
顏淵向仲尼問道: “我曾聽老師說: ‘不要附和人家的言論和行動,也不要頂撞人家。’ 請問應該怎么做?”仲尼說: “古時候的人對待事物改變其形式不改變實質,現在的人改變其實質而不變形式。順隨事物之變化的,同一不變化的,〔管它〕 什么變化什么不變化! 和平相處就彼此順隨,固執己見就有所頂撞。就像狶韋氏稱囿,黃帝稱圃,有虞氏叫宮,湯武叫室,〔外化而內不化〕。上層人物,像儒墨這樣的大師,〔就這問題〕 業已說三道四,論定是非了,更何況現代的人呢! 〔內化而外不化〕。圣人處理事物并不傷害事物,不傷害事物的,事物也不會傷害他。只有無所傷害的人,才說得上和人附和頂撞。山林啊! 平原啊! 讓我高高興興地快樂一番啊! 快樂沒有停止,悲哀便又跟了上來。悲哀和快樂的到來,我抵擋不住; 它的離去我也沒法攔阻??蓱z啊! 世人只是事物的一個旅舍罷了! 了解所經歷的事情而不了解沒有經歷的事情,能夠做所能做的事情而不能做所不能做的事情。無所了解無所能做,自然是人所不能避免的。盡力要避免人所不能避免的事情,豈不也太可憐了嗎? 最好的言論是沒有言論; 最妙的行為是沒有行為。把憑了智力以取得認識和這相比,那也太淺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