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散文·晏子春秋·景公夜飲(雜上·十二)》原文鑒賞
《先秦散文·晏子春秋·景公夜飲(雜上·十二)》原文鑒賞
景公飲酒,夜移于晏子之家。
前驅款門①,曰:“君至!”
晏子被玄端②,立于門,曰:“諸侯得微有故乎③?國家得微有事乎?君何為非時而夜辱④?”
公曰:“酒醴之味,金石之聲⑤,愿與夫子樂之!”
晏子對曰:“夫布薦席⑥,陳簠簋者有人⑦,臣不敢與焉。”
公曰:“移于司馬穰苴之家⑧!”
前驅款門, 曰:“君至!”
穰苴介胄操戟⑨,立于門,曰:“諸侯得微有兵乎?大臣得微有叛者乎?君何為非時而夜辱?”
公曰:“酒醴之味,金石之聲,愿與夫子樂之。”
穰苴對曰:“夫布薦席,陳簠簋者有人,臣不敢與焉。”
公曰:“移于梁丘據之家!”
前驅款門, 曰:“君至!”
梁丘據左操瑟⑩,右挈竽(11),行歌而出。
公日:“樂哉!今夕吾飲也!微彼二子者,何以治吾國?微此一臣者,何以樂吾身?”
君子曰:“圣賢之君,皆有益友,無偷樂之臣(12)。景公弗能及,故兩用之,僅得不亡。”
【注釋】 ①款門:叩門。 ②玄端:黑色的朝服。 ③微:無。得無:莫非。故:事,大事。 ④辱:辱臨,到來的敬稱,意為承蒙光臨。 ⑤金:鐘。石:石磐(qing慶)。 ⑥布:鋪設,張布。薦( jian見):草席。席:座位。 ⑦簠(fu甫):方形的食器。簋(gui軌),圓形的食器。 ⑧司馬:官職名,掌軍事。后成姓氏。穰(rang瓤)苴(ju居):人名,齊將,兵法家。 ⑨介胄(zhou宙):即甲胄。 ⑩瑟(曲e澀):撥弦樂器,有二十五弦。 ( 1 1 )竽(yu 余):古代簧管樂器,似笙,略大。 ( 1 2 )偷樂:偷安享樂。
【今譯】 齊景開宴飲酒,夜里搬到晏子家去。
先鋒官叩門喊道:“國君來到!”
晏子穿上朝服,肅立在門前,問道:“莫非諸侯有什么大事?莫非國中出了什么事情?國君為何在非常的時候深夜光臨?”
景公說道:“甜酒的美味,鐘磬的音樂,我想同夫子一道作樂!”
晏子回答道:“那鋪設席子座位,擺設簠簋食器的自有人管,我不敢過問這事。”
景公發言道:“搬到司馬穰苴家去!”
先鋒官敲門喊道:“國君到了!”
司馬穰苴披甲戴盔執戟,肅立在門外,問道:“莫非諸侯發兵來了?莫非大臣出了反叛?國君為何在非常的時候深夜光臨?”
景公說道:“甜酒的美味,鐘磬的音樂,我想同夫子一道取樂!”
穰苴回答道:“那鋪設席子座位,陳列簠簋食器的自有人管,我不敢過問這事。”
景公發言道:“搬到梁丘據家去!”
先鋒官叫門喊道:“國君來了!”
梁丘據左手拿著瑟,右手提著竽,一邊走一邊唱著走出門來。
景公道:“快樂呀!今天晚上我擺下的宴飲歌舞!沒有前邊那兩個人,靠什么來治理我的國家?沒有這個梁丘據,靠什么讓我開心?”
君子評道:“圣賢的國君,都有得益的良友,而沒有偷安享樂的臣子。景公的德才不及圣賢之君,所以他兩用賢臣和嬖臣,也僅止于維持國家不亡。”
【集評】 明·楊慎評《晏子春秋》:“‘有人’、‘有人’,二子已暗指梁丘不絕公歡也。語真,故足以顯。”
明·陳仁錫《諸子奇賞》:“國有人哉!”
明·姜思睿《諸子鴻藻》:“兩人(晏子·司馬穰苴)之裝扮俱好看。結斷蒼老。”
民初·張之純《諸子菁華》:“‘君至’二字,描寫入神,見得無有不開門迎接者。晏子之被玄端,穰苴之介胄操戟,正為操瑟挈竽作反襯。”
【總案】 這是一篇富有喜劇色彩的幽默故事,含有辛辣的諷刺意味。
故事先寫齊景公深夜出行,隊伍盛大,也很氣派,接著精心刻畫晏子和司馬穰苴的形象和行為,以之同齊景公構成對比。國相晏子和將軍司馬穰苴,聞知景公到來,他們都莊重地啟問“君何為非時而夜辱?”景公的答詞,表明此行并非是“公事”,而是來找舉爵對飲的酒友和尋歡作樂的搭當。國相和將軍講的都是“莊語”,景公答的則是一派“諢話”。最后寫梁丘據。他一出場,從手持的“道具”,到行歌而出的輕佻舉止,活畫出諛臣獻媚的丑態。這樣,故事里的四個人物便構成了兩個對照組。國相與將軍,衣冠嚴肅,裝束齊整,態度恭謹,語言莊重,心懷國事,不流四邪,表現出忠臣、良將的風范和威嚴。而相比之下,景公是庸主,梁丘據是諛臣。故事在語言、情節方面,有意運用相同文字,構成復沓的形式,增強了故事的趣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