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全集《乾第一》原文賞析與注解

乾第一

【題解】

在“六十四卦”中，第一卦是乾卦，第二卦是坤卦?！扒贝硖?，“坤”代表地。正所謂：“有天地，然后萬物生焉?！碧炫c地是創造萬物的根元，故列為“六十四卦”的第一、第二卦?！扒敝傅氖翘旃馐嬲沟男螒B，也含有發音近似的“健”的意思。在構成宇宙的陰陽二元中，陽具備創造的、靈動的“健”的特質。天純粹由陽氣構成。上下卦都用“乾”，象征純粹的陽、最高的“健”，以強調天的表象不變。那么，這一卦為什么命名為“乾”而不命名為“天”呢？因為“天”是可見的形象，而“乾”則是以天的功能、天的法則來命名的。

【原文】

乾：元亨利貞[1]。

【注釋】

[1]元：萬事萬物的根本。亨：通達無礙。利：祥和而無害。貞：潔凈而清正。

【譯文】

乾卦：大吉大利，吉祥的貞卜，象征著無窮的生命力，排除萬難，最終達到成功。

【解析】

在“六十四卦”中，乾為純陽之卦，坤為純陰之卦，集中體現了陰陽哲學的基本原理，故稱為“乾元”、“坤元”；至于其他六十二卦，都是通過“乾元”、“坤元”不同的排列組合派生而成的。乾卦象征天，其特點是剛健有力，運動不息而且極有規律。這一卦告訴我們：既要奮發圖強，為實現理想而積蓄力量，又要嚴格遵循客觀規律辦事。

【原文】

《彖[2]》曰：大哉乾元，萬物資[3]始，乃統天。云行雨施，品物流形[4]。大明[5]終始，六位時成，時乘六龍以御天。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乃利貞[6]，首出庶物，萬國咸寧。

【注釋】

[2]彖（tuàn）：獸名。在《周易》中，假借它作為某一卦、某一爻斷語的專有名稱。

[3]資：憑借，依賴。

[4]品物：繁殖萬物。流形：賦予形體。

[5]大明：太陽。

[6]保：保持。合：調整。大：通“太”。利：施利。貞：中正。

【譯文】

《彖辭》說：偉大的上天是萬物之始。萬物依靠它獲得生命的胚胎，它們統統屬于上天。云行雨施，滋潤萬物，繁殖萬物，賦予形體。太陽運行，升起降落，出東沒西，向南朝北，六方位置，依循太陽的軌跡而得以確定。太陽駕駛著六條飛龍，在空中有規律地運行。這種運行變化，形成季節氣候，萬物在大自然中各自找到適合生存的位置。天的運行，保持、調整著全面和諧的關系，于是達到普利萬物，正常循環的境界。天的非凡之處就在于能凌駕于萬物之上，使天下安寧。

【解析】

這一段文字是對卦辭的解釋，統論一卦之大義。乾卦由六根陽爻組成，卦象為天，卦辭是“元亨利貞”?！霸嗬憽毕喈斢谒膫€哲學范疇，稱為“乾之四德”，論述天道運行的規律，并且推天道以明人事，啟示人們根據對天道的認識來確立社會政治管理的理想目標。它告訴人們：凡事必須遵循自然規律，才能取得成功。

【原文】

《象》[7]曰：天行健，君子[8]以自強不息。

【注釋】

[7]象：《易·乾》疏：“圣人設卦以寫萬物之象。后人用文字以釋萬物之所象，故曰象。”

[8]君子：德才兼備的人。

【譯文】

《象辭》說：天的運行是剛健有力的，有遠大志向的人應該自強不息。

【解析】

乾卦的卦象為天，天道的運行剛健有力。君子觀此卦象，推天道以明人事，接受自然法則的啟示，把天道的剛健有力轉化為自己的內在品德與精神特質，自強不息，奮發有為，積極進取，持之以恒。

【原文】

初九[9]：潛龍勿用[10]。《象》曰：“潛龍勿用”，陽在下也。

【注釋】

[9]初九：爻題。易卦的爻題，以“九”標示陽爻，以“六”標示陰爻。又以“初”、“二”、“三”、“四”、“五”、“上”分別標示各爻的順序。

[10]潛龍勿用：比喻君子被壓抑于下層，很難有所作為。

【譯文】

初九：機會還未成熟，潛躲的龍無法施展才能。此時，應韜光養晦，不可貿然采取行動。《象辭》說：“潛躲的龍無法施展才能”，是由于初九陽爻處在下位，所以壓抑難伸。

【解析】

一陽爻在下，宛若一條巨龍潛伏在萬丈深淵，位卑力微，有志難伸。此時，不應當也不可能有什么作為，必須等待時機成熟再一舉騰飛。這一爻說明：在潛伏時期，應當隱忍待機，不可輕舉妄動。

【原文】

九二：見龍[11]在田，利見大人?！断蟆吩唬阂婟堅谔?，德普施也。

【注釋】

[11]見龍：“龍見”的倒裝。“見”通“現”。

【譯文】

九二：龍出現在地面上，有利于會見德才兼備的人?！断筠o》說：龍出現在地面上，比喻君子已走出壓抑的低谷，開始謀取在社會上立足與行善的機會。

【解析】

龍離開伏藏的深淵，來到田野上。田野雖然不是久居之地，但畢竟向既定的目標前進了一步，陽剛漸豐，頭角初露，出現了有利于施展才華的機遇。以陽剛居下乾之中，剛健得中，有“大人”之象。但陽居陰位，尚有不遂意之處，只能說是“利見”。這一爻說明：一個人具備了豐富的學識，就應向有才德、有地位的人推銷自己，獲得對方的認可與資助，以求取成功的機會。

【原文】

九三：君子終日乾乾[12]，夕惕若厲[13]，無咎[14]?！断蟆吩唬骸敖K日乾乾”，反復道也。

【注釋】

[12]乾乾：勤奮努力。

[13]惕：警惕。厲：危害。

[14]無咎：沒有災難。

【譯文】

九三：有才德的君子白天勤奮努力，夜間認真反省，縱然處境困難，終究沒有災難。

《象辭》說：“君子白天勤奮努力”，反復踐行正道。

【解析】

本爻為陽位，居下卦之極。根據《系辭》“三與五，同功而異位；三多兇，五多功”的理論，本卦九三之爻意味著君子處于既可大有作為而又極為險惡的環境之中。這一爻說明：如能加倍努力、認真反省，自然沒有災難。

【原文】

九四：或躍在淵[15]，無咎。《象》曰：“或躍在淵”，進無咎也。

【注釋】

[15]淵：水深處。

【譯文】

九四：龍或許跳進深潭，沒有災難?！断筠o》說：“龍或許跳進深潭”，表示可以有所作為而沒有災難。

【解析】

九四陽爻居上卦下位，根據《系辭》“二與四，同功而異位，其善差別；二多譽，四多懼”的理論，本卦九四之爻意味著君子處于進可取譽、退可免難的特殊時期。這一爻說明：君子已到了躍躍欲試的地步，只要決策謹慎，就能進退自如。

【原文】

九五：飛龍在天[16]，利見大人?！断蟆吩唬骸帮w龍在天”，大人造[17]也。

【注釋】

[16]飛龍在天：比喻君子處在尊貴之位。

[17]造：造化無窮，大有作為。

【譯文】

九五：龍得到天時地利，飛上天空，有利于會見德才兼備的人?！断筠o》說：“龍得到天時地利，飛上天空”，意味著君子即將大展宏圖。

【解析】

九五之爻居陽位，又處于上卦中位。這一爻說明：時機已經成熟，君子只需會見德才兼備的賢人，就可處世自得，事業如日中天。

【原文】

上九：亢[18]龍有悔?！断蟆吩唬骸翱糊堄谢凇?，盈不可久也。

【注釋】

[18]亢：極端的。

【譯文】

上九：龍飛到一定的高度就應適可而止，如果繼續往上飛，就會招致災禍?！断筠o》說：“龍飛到一定的高度就應適可而止，如果繼續往上飛，就會招致災禍”，說明盈滿難以長久維持，凡事必須適可而止。

【解析】

上九是卦中最后一爻，表明本卦所說的事物已完成了一個發展階段。事物發展到極點，就必然會向相反的方向轉化，是兇是吉得有一個定論。九五的龍已得到至尊之位，陽剛至極。如再不滿足，貿然妄為，離開“寶座”，則上不著天、下不著地，貴而無位、高而無民，就真的成為“孤家寡人”了，故說“亢龍有悔”。這一爻說明：在取得一定成就之后，就要適可而止，以免給自己招來意想不到的禍患。

【原文】

用九：見群龍無首[19]，吉?！断蟆吩唬骸坝镁拧?，天德不可為首也。

【注釋】

[19]首：首領。

【譯文】

用九：群龍聚集在一起，不知道誰是首領，都在自由地飛翔，這是非常吉利的?！断筠o》說：“六爻全陽”，上天之德不可能擔任群龍的首領啊。

【解析】

卦中有“潛龍”、“田龍”、“亢龍”、“飛龍”等，六爻皆是龍居之位，故稱“群龍”，又稱“六龍”。群龍不斷出現，比喻德才兼備之人層出不窮，故吉利。“群龍無首”是指群龍都不當首領或都不以首領自居。群龍不斷涌現，層出不窮，看不到邊際，比喻陽剛之氣與宇宙永存。這一爻說明：當一個人的事業達到頂峰時，就要精誠團結，切忌獨斷專行。

【原文】

《文言》[20]曰：元者，善之長也。亨者，嘉之會也。利者，義之和也。貞者，事之干也。君子體仁足以長人。嘉會足以合禮，利物足以和義，貞固足以做事。君子行此四德者，故曰：“乾：元亨利貞?！?/p>

【注釋】

[20]《文言》：十翼之一，專釋乾、坤兩卦的義理。

【譯文】

《文言》說：元始，是眾善的領袖。亨通，是眾美的集合。有利，是義理的和合。中正，是萬事的根本。君子施行仁義就足以號令眾人，眾美聯合就足以與禮義相符，利物就足以與義理和同，保持正道就足以成就一番事業。君子身體力行這四種美德，所以說：“《乾》卦具有元、亨、利、貞這四種美德?！?/p>

【解析】

《文言》是對卦辭、爻辭意蘊的進一步闡釋。在解釋卦辭“元亨利貞”時，側重點與《彖辭》有所不同?！跺柁o》側重于天道運行的規律闡釋，《文言》則側重于社會人事的具體應用，并把它們歸結為從事社會政治管理的四個道德范疇?！霸钡暮x是萬物之生，應用于人事層面，就是惻隱愛人、眾善之長的“仁”?！昂唷钡暮x是萬物之通，應用于人事層面，就是嘉美薈萃、井然有序的“禮”?！袄钡暮x是萬物之遂，應用于人事，就是促使事物各得其所的“義”?！柏憽钡暮x是萬物之成，應用于人事，就是成就事務、通達事理的“智”。因此，作為天道規律的“乾之四德”就是社會人事上的“君子之四德”。

【原文】

初九曰：“潛龍勿用?！焙沃^也？子曰：“龍，德而隱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遯世無悶[21]，不見是而無悶。樂則行之，憂則違之，確乎其不可拔，潛龍也。”

【注釋】

[21]遯（dùn）：通“遁”，逃遁。悶：煩悶。

【譯文】

初九爻辭說：“潛躲的龍無法施展才能。”這是為什么呢？孔子說：“龍是形容有才德而隱居的君子。行為堅定，不為世風轉移，不追求虛名，隱居避世而沒有苦悶，言行不為眾人所欣賞卻沒有煩惱。開心的事就施行，憂患的事就避讓，堅定而不可動搖，這就是潛龍的品質?！?/p>

【解析】

所謂“潛龍”，從內在素質來看，具有陽剛的品質；就外在處境來看，卻暫居于下位。真正的“潛龍”應當把這種處境視為對自己的特殊磨煉，保持平常的心態，做到自尊、自信、自強，不去迎合世俗時尚而改變原則，也不迷戀浮華虛名。遁世并非逃避人世，只是時運不濟，不為人知，暫時隱遁于下層民間。盡管如此，卻不感到苦悶煩躁，不會牢騷滿腹。即使自己特立獨行的表現不被人們認可，甚至受到排斥打擊，也無怨無悔，心平氣和。碰到高興的事就去做，碰到違心的事就堅決拒絕。所以，盡管外在的環境限制了自己，暫時難有作為，卻獲得了一個磨煉人格素質的寶貴時機。只有通過這種磨煉樹立“確乎其不可拔”的堅強人格，才能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潛龍”。

九二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何謂也？子曰：“龍，德而正中者也。庸言[22]之信，庸行[23]之謹，閑邪[24]存其誠，善世而不伐[25]，德博而化?！兑住吩唬骸婟堅谔铮姶笕?。’君德也?！?/p>

【注釋】

[22]庸言：平常的言論。

[23]庸行：平常的行為。

[24]閑邪：防止邪僻。

[25]善世：引導眾人向善。伐：炫耀。

【譯文】

九二爻辭說：“龍出現在地面上，有利于會見德才兼備的人。”這是什么意思？孔子說：“龍是形容有品德而秉性中正的君子。平日行動講究誠信，日常行為講究謹慎，更要隨時防止邪惡情意的沖動，始終保存真誠的心意。引導眾人向善而不炫耀，品德博大而能影響人民?！兑捉洝飞险f：‘龍出現在地面上，有利于會見德才兼備的人?！@是指德才兼備的人應當具備的德性。”

【解析】

九二之位為下卦之中，居于此位謂之得中。這是一個固定的模式，表示凡居于此位者，其行為、德性不偏不倚，無過無不及，得其中道。從人才素質和外在表現來看，已經具備領導眾人的為君之德了。德性合乎正中之道，平常的言論誠實可信，平常的行為謹慎嚴密，防止邪僻，保持真誠，引導眾人向善而從不自夸，受到眾人的廣泛贊譽，產生了感化和教化的效應。所有這些都是為君之德的必備素質。但是，在一卦六爻的位次排列中，“五”為君位、“二”為臣位。九二雖有為君之德，卻無九五那樣的為君之位。盡管與初九相比，已由“潛龍”升至“見龍”之位，處境有了很大的改善，但為了克服有德與有位的時空差距，逐漸上升到九五，還要承受九三之“惕”與九四之“躍”這兩個階段的磨煉。

【原文】

九三曰：“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何謂也？子曰：“君子進德修業。忠信，所以進德也。修辭立其誠，所以居業也。知至至之[26]，可與幾也。知終終之[27]，可與存義也。是故居上位而不驕，在下位而不憂。乾乾因其時而惕，雖危無咎矣?！?/p>

【注釋】

[26]知至至之：前一個“至”是名詞，后一個“至”是動詞。知道事物的發展方向，就努力促成它。

[27]知終終之：前一個“終”是名詞，后一個“終”是動詞。知道事物發展的結局，就適時地結束它。

【譯文】

九三爻辭說：“有才德的君子白天勤奮努力，夜間認真反省，縱然處境困難，終究沒有災難?！边@是什么意思？孔子說：“君子努力培養德行，增進學業。以忠信來修養德行，以修飾言辭來建立誠信，這是本人事業的立足點。知道事業可以發展就發展它，從而勤奮地捕捉轉瞬即逝的機遇；知道事業該停止就停止它，從而維持行為的道義。所以，處于尊貴的職位而不自滿，處于卑賤的職位也不憂愁。君子刻苦勤奮，隨時進步警惕，即使處境危險，也沒有災難?！?/p>

【解析】

九三處于中間之位，這是一個極易犯錯的危險位次。這個位次的人際關系特別復雜，很難處理。對下位而言，他是上位，應該履行領導的職責。但對上位而言，他又是下位，應該服從上級的領導。所以，經常會遇到一些不易妥善處理的難題，動輒得咎。具有堅強人格和為君之德的君子處于九三之位，最關鍵的是要發揚自強不息的精神，進德修業，在人格素質的培養和提高上多下工夫。不管是對上還是對下，都要表里如一、言行如一，以真誠為本。此外，一個優秀的領導者應當胸懷全局，預見到事物進一步發展的趨勢。只有這樣，才能未雨綢繆，做好各方面的應對準備。處于九三這個易犯錯誤的中間之位，不應只關心個人的榮辱得失，而應以大局為重，勇于承擔。如能養成豁達大度、氣量恢弘的心態，“居上位而不驕，在下位而不憂”，即使身處險地，也不會有什么過失和災難。

【原文】

九四曰：“或躍在淵，無咎?！焙沃^也？子曰：“上下無常，非為邪也。進退無恒，非離群也。君子進德修業，欲及時[28]也。故無咎?！?/p>

【注釋】

[28]及時：隨著時代的趨勢而動。

【譯文】

九四爻辭說：“或許跳進深潭，沒有災難?！边@是什么意思？孔子說：“有時處在上位，有時處在下位，原本就是變動無常的，不是走邪路的理由。有時奮進，有時退隱，原本就是應時而變的，不是為了遠離人群而只求自利。君子努力培養德行，增進學業，隨時預備著抓住機遇，所以沒有災難?！?/p>

【解析】

九四也是處于中間之位。就外在處境而言，這是一個極不穩定的位次，“上下無?！?、“進退無恒”，既有可能上進到君位，也有可能下退到深淵。這種“無常”、“無恒”的時運是由各種客觀因素造成的，人的主觀意志無法掌握。然而，君子卻不會完全接受時運的支配。面對“上下無常”、“進退無恒”的時運，君子始終保持人格的尊嚴和精神的自由，既不做邪僻之事，也不放棄進德修業。九四和九三相似，但更要“及時”，因為時不再來，機不可失。九四業已接近九五之君位，應該抓緊時機加強人格修養，不斷激勵自己奮發上進。

【原文】

九五曰：“飛龍在天，利見大人?！焙沃^也？子曰：“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水流濕，火就燥。云從龍，風從虎。圣人作而萬物睹[29]。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則各從其類也?！?/p>

【注釋】

[29]睹：仰望。

【譯文】

九五爻辭說：“龍得到天時地利，飛上天空，有利于會見德才兼備的人?！边@是什么意思？孔子說：“聲息相同就互相應和，志同道合就互相求助。水向低濕的地方流動，火向干枯的地方蔓延。云圍繞著龍，風追隨著虎。圣人興起，萬物景仰。本來是天上的東西，就自然會上升。本來是地下的東西，就自然會下墜。這是說一切事物各自依循它的類別而相聚?！?/p>

【解析】

乾卦六爻皆以龍為象，一共有六龍，實際上是同一條龍在六種不同的時位制約下的六種表現形式。九五的爻象是“飛龍在天”，象征著這條龍經歷了初之“潛”、二之“見”、三之“惕”、四之“躍”四個階段，飛上了藍天，圓滿實現了自由翱翔的理想。這是比喻一個具有為君之德的領導人才在經歷四個階段的磨煉之后，逐步躍升到九五之尊的君位，最終克服了有德與無位的矛盾，實現了自己的理想。從龍的角度來看，藍天只提供了實現理想的外在條件，自由翱翔才是理想的內在本質。對于一個真正具備龍德的君子來說，也是同樣的情形。九五之尊的君位并非理想本身，而是作為一個外在條件，便于發揮領導的功能，創建“首出庶物，萬國咸寧”的豐功偉績。

【原文】

上九曰：“亢龍有悔[30]?！焙沃^也？子曰：“貴而無位，高而無民，賢人在下位而無輔[31]，是以動而有悔也。”

【注釋】

[30]亢龍有悔：亢龍，指狀態非?；钴S的飛龍。有悔，指超越了自己能力范圍，會招致禍患。

[31]輔：輔助。

【譯文】

上九爻辭說：“龍飛到一定的高度就應適可而止，如果繼續往上飛，就會招致災禍?！边@是什么意思？孔子說：“太尊貴了，再沒有位置可以安身。太高貴了，下面就難有親上的人。有才德的人都處于下位，而高高在上者得不到好的輔助，動輒就會招來禍殃?！?/p>

【解析】

上九是一個受到譴責的君王的形象，原因是他盲目亢進，“貴而無位，高而無民，賢人在下位而無輔”，不是一個合格的君王。上九知進而不知退，受愚妄驕奢之心的支配，追求比九五更高的位次。這就好比太上皇，盡管尊貴無比，卻喪失了行使權力的能力。由于高高在上，得不到民眾的擁戴，得不到在下位的賢人的輔助。對于一個合格的君王來說，有位、有民、有賢人輔助，這是三個必備條件。如果不具備三個條件，“動而有悔”就很自然了。

【原文】

“潛龍勿用”，下也?！耙婟堅谔铩保瑫r舍也?！敖K日乾乾”，行事也。“或躍在淵”，自試也。“飛龍在天”，上治也。“亢龍有悔”，窮之災[32]也?！扒镁拧?，天下治也。

【注釋】

[32]窮之災：事物發展到極限，必遭貧困之災。

【譯文】

“潛躲的龍無法施展才能”，是指德才兼備的君子被壓制于底層。“龍出現在地面上”，是指君子暫時隱伏，等待機遇?！鞍滋烨趭^努力”，是指君子刻苦修身，自強不息。“或許跳進深潭”，是指君子投身社會，磨煉自己?！褒堬w上天空”，是指君子獲得職位，治國治民。“龍飛到一定的高度就應適可而止，如果繼續往上飛，就會招致災禍”，是指事業極盛之后必然轉衰?！疤斓拿赖隆?、“清陽全盛”，是指天下穩定。

【解析】

初九之所以“潛龍勿用”，是由于居于下位。九二之所以“見龍在田”，是因為可以在地上的田野安居，隨時而止。九三之所以“終日乾乾”，是為了培養德行、增進學業，做好應對未來的一切準備。九四之所以“或躍在淵”，是因為人格的培養是一個“自試”的過程，必須樹立堅強的主體意識，嚴格要求，自我省察。九五之所以“飛龍在天”，是因為九五既有為君之德，又有為君之位，可以大展宏圖，治理天下。上九之所以“亢龍有悔”，是因為權力、地位上升到窮極之處，必然導致災難性的后果。乾元之所以“用九”，是因為只有通權達變，才能收到天下大治的實效。

【原文】

“潛龍勿用”，陽氣潛躲?！耙婟堅谔铩?，天下文明[33]?！敖K日乾乾”，與時偕行?！盎蜍S在淵”，乾道乃革[34]?！帮w龍在天”，乃位乎天德?！翱糊堄谢凇?，與時偕極。“乾元用九”，乃見天則[35]。

【注釋】

[33]文：紋章。明：明麗。

[34]革：改變。

[35]天則：天的準則。

【譯文】

“潛躲的龍無法施展才能”，初九陽爻居下位，意味著萬物蟄伏，陽氣潛藏。“龍出現在地面上”，陽爻上升一位，意味著萬物發生，風景明麗?！鞍滋烨趭^努力”，陽爻再進一位，意味著萬物興隆，與時俱進?！盎蛟S跳進深潭”，陽爻又升上一位，意味著陽氣更盛，天道發生改變。“龍飛上天空”，陽爻上升到很高的地方，意味著時值金秋，好事已成?！褒堬w到一定的高度就應適可而止，如果繼續往上飛，就會招致災禍”，陽爻上升到極限，意味著陽氣極盛，將由盛轉衰?！疤斓拿赖隆薄ⅰ扒尻柸ⅰ保栘骋牢淮味仙枤庖兰竟澏d旺，六爻全陽，將轉而變為陰爻，從而體現天道運轉的準則。

【解析】

社會人事的應用是以“天則”即自然法則為依據的。這種“天則”是《周易》的一整套決策管理思想的哲學理論基礎，也是我們深入理解乾卦六爻在不同時位會有不同表現的關鍵。初九之所以“潛龍勿用”，是因為陽氣處于潛伏階段，時機尚不成熟。九二之所以“見龍在田”，是因為陽氣已上升到地面，萬物萌生，春意盎然。九三之所以“終日乾乾”，是因為陽氣上升到這個階段，健動不已，與時俱進，體現了自強不息的精神。九四之所以“或躍在淵”，是因為陽氣上升的趨勢進入變革階段，在或上或下、或進或退之間疑而未定。九五之所以“飛龍在天”，是因為陽氣通過變革進入鼎盛階段，萬物結成豐盛的碩果，德業已圓滿實現。上九之所以“亢龍有悔”，是因為天道的運行遵循物極必反、盛極必衰的客觀規律，陽氣發展到這個階段已到了窮極之地，必然要向反面轉化，走向衰落。乾元之所以用九，是因為“天則”是一個完整的概念，由乾元和坤元所構成，互動互補，合之則兩美，離之則兩傷。在應用乾元之道時，決不可一味求剛，躁動冒進，必須懂得陰陽協調、剛柔并濟的道理，以最大限度地克服思想與行為的片面性。

【原文】

乾元者，始而亨者也。利貞者，性情也。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大矣哉！大哉乾乎！剛健中正，純粹精也。六爻[36]發揮，旁通情也。時乘六龍，以御天也。云行雨施，天下平也。

【注釋】

[36]爻：交。這里是針對每卦六畫的序位而言。

【譯文】

《乾》卦的卦辭：元、亨是講天具有天生之功，利、貞是講天具有恩惠之情。乾為天，把最美、最好的功能施予天下，卻從不提起自己的恩惠。再沒有比它更偉大的了，偉大的乾元呀！真正是剛強、勁健、適中、均衡，達到了清真精妙的境地。六個陽爻發揮伸展，廣通天道、地道、人道。陽氣的結晶——太陽，駕駛著六條飛龍正在空中飛行，促使云彩流動，雨露滋潤，普天之下同享和平。

【解析】

天道的本質是一個生生不已的過程，既可以細分為“元、亨、利、貞”四個階段，也可以歸結為“元亨”和“利貞”兩個階段。在“元亨”階段，萬物創始亨通，蓬勃生長，生機盎然。到了“利貞”階段，結成碩果，收斂歸藏。萬物各得其性命之正，這就是所謂“利貞者，性情也”的確切含義。“性”是指萬物內在的本性，“情”是指這種本性的外在表現和功能。萬物順從自己的天性，在廣闊的天地間茁壯成長，自由發揮，在總體上呈現出既斑斕多彩又和諧統一的景觀。就本源的意義而言，乾元之道是宇宙生生不已的動力資源，偉大得無以復加。其所具有的品德，可以用“剛健中正”四個字來概括。剛以體言，健兼用言，中者其行無過不及，正者其位不偏。四者融為一體，純粹精美，通過六爻的發揮，展示貫通萬物變化日新的情理，好比駕著六條巨龍翱翔于天空，行云施雨，促使萬物各得其所，天下和平。

【原文】

君子以成德為行，日可見之行也?！皾摗敝疄檠砸?，隱而未見，行而未成，是以君子弗“用”也。君子學以聚之，問以辨之，寬以居之，仁以行之?！兑住吩唬骸耙婟堅谔?，利見大人。”君德也。九三，重剛而不中，上不在天，下不在田[37]，故“乾乾”因其事而“惕”，雖?！盁o咎”矣。九四，重剛而不中，上不在天，下不在田，中不在人[38]，故“或”之?；蛑撸芍病９省盁o咎”。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兇。先天而天弗違，后天而奉天時。天且弗違，而況于人乎？況于鬼神乎？“亢”之為言也，知進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喪。其為圣人乎！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圣人乎！

【注釋】

[37]田：職位地方。

[38]中不在人：下卦上位，即第三爻，為人位。

【譯文】

君子以修煉自己的品德作為行動的終結，每天都落實在具體行動上?！皾摗钡囊饬x在于隱伏而不顯現，在自己修養尚未達到成熟的程度時，君子不宜“有所作為”。君子經過學習來積累學問，經過懷疑來辨明是非，以遠大作為內心的目標，以仁義作為施行的責任。《易經》說：“龍出現在地面上，有利于會見德才兼備的人?！边@就是說，出現了有才德的君子。九三陽爻處正處于堆疊的陽爻之上，沒有處在上、下卦的中位，既沒有占領天位，也沒有占領地位，還須“勤奮努力”，隨時“提高警惕”。不過，處境固然險惡，卻“沒有災難”。九四陽爻處于堆疊的陽爻之上，沒有處在上、下卦的中位，既沒有占領天位，又沒有占領地位，也沒有占領人位，所以有“或許”的說法?！盎蛟S”這個詞就是表示猶豫。但這時并沒有“災難”。九五爻辭所講的“大人”，其品德與天地相合，天生萬物；其光明與日月相合，普照一切；其政令與四季相合，井然有序；其賞罰與鬼神相合，吉兇一致。其行徑先天而發，但不會被上天背棄；其行徑后天而發，那是依奉天時行事。上天尚且不背棄他，更何況人呢？更何況鬼神呢？“亢奮”這個詞是指：自以為本人的事業只會發展不會敗落，只會存在不會淪亡，只會成功不會失利。或許只有圣人才能真正了解進退之間的聯系，精準把握它們之間互相轉化的玄機。真正能做到這一點的，恐怕只有圣人吧！

【解析】

人在追求自身發展的同時，必須注重德行的修煉。圣人認為，在德行沒有修煉好之前，是不適合采取具體行動的。德行的內涵非常寬泛，德行的修養主要是指自身對事物的認識、與他人的相處。任何事情既有成功的喜悅，也有失敗的痛苦。如果不經受必要的修煉，就不可能經受住失敗的考驗，也不會珍惜來之不易的成功。由此可見，內心的修煉是至關重要的。只有真正成熟的人，才能坦然面對一切起伏，最終尋找到永恒的生命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