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傳全集《晏嬰論和與同》原文賞析與注解
晏嬰論和與同
(昭公二十年)
【題解】
“和而不同”的理論體系,建立了一個齊景公與晏嬰和而不同的朝代。即君臣“和”則國興,君臣“同”則國衰的真諦。晏嬰在這里所發的議論,是抽象的哲理。因為世無完人,雖貴為國君,他認為“可”的言行中,也必有“否”的成分,所以做臣子的要肯定國君的“可”,勇敢提出國君的“否”。
【原文】
齊侯至自田[97],晏子侍于遄臺[98],子猶馳而造焉[99]。公曰:“唯據與我和夫!”晏子對曰:“據亦同也,焉得為和?”公曰:“和與同異乎?”對曰:“異。和如羹焉,水火醯醢鹽梅以烹魚肉[100],燀之以薪[101]。宰夫和之,齊之以味[102],濟其不及[103],以泄其過[104]。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君臣亦然。君所謂可而有否焉,臣獻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謂否而有可焉,臣獻其可以去其否。是以政平而不干[105],民無爭心。
【注釋】
[97]田:打獵。這里指打獵處。
[98]遄(chuán)臺:國地名,在今山東臨淄附近。
[99]造:到,往。
[100]羹:調和五味(醋、醬、鹽、梅、菜)做成的帶汁的肉。不加五味的叫大羹。醯(xī):醋。醢(hǎi):用肉、魚等做成的醬。梅:梅子。
[101]燀(chǎn):燒煮。
[102]齊:調配使味道適中。
[103]濟:增加,添加。
[104]泄:減少。過,過重。
[105]干:犯,違背。
【譯文】
齊景公從打獵處歸來,晏子便侍候在遄臺,梁丘據也驅車趕來了。齊景公說:“只有梁丘據與我和諧啊!”晏子回答說:“梁丘據也不過是與君主相同罷了,哪里能說是和諧呢?”齊景公說:“和諧跟相同有什么差別嗎?”晏子回答說:“有差別。和諧如同做羹湯一樣,用水、火、醋、醬、鹽、梅來烹調魚和肉,用柴火燒煮,廚工調配使味道恰到好處,味道太淡就添加調料,味道太重就加水沖淡一下。君子喝了這種肉羹,內心平靜。君臣之間的關系也是這樣。國君認為可以的而其中也有不可以的,臣下指出它不可以的而使可以的部分更加完備。國君認為不可以的而其中有可以的,臣下指出它可以的部分而去掉它不可以的部分。因此政事平和而不違背禮儀,百姓沒有爭奪之心。
【原文】
“故《詩》曰:‘亦有和羹,既戒既平。鬷嘏無言,時靡有爭[106]。’先王之濟五味[107],和五聲也[108],以平其心,成其政也。聲亦如味,一氣[109],二體[110],三類[111],四物[112],五聲,六律[113],七音[114],八風,九歌[115],以相成也。清濁,小大,短長,疾徐,哀樂,剛柔,遲速,高下,出入,周疏,以相濟也。君子聽之,以平其心。心平,德和。故《詩》曰:‘德音不瑕[116]。’今據不然。君所謂可,據亦曰可;君所謂否,據亦曰否。若以水濟水,誰能食之?若琴瑟之專一,誰能聽之?同之不可也如是。”
【注釋】
[106]這四句詩出自《詩·商頌·烈祖》。戒:具備,意思是指五味全。平:和,指味道適中。鬷(zāng):通“奏”,進獻。嘏(gǔ):福,指神靈來到。無言:指肅敬。
[107]濟:這里的意思是相輔相成。五味:指酸、甜、苦、辣、咸五種味道。
[108]五聲:指宮、商、角、徵、羽五個音階。
[109]一氣:空氣,指聲音要用氣來發動。
[110]二體:指舞蹈的文舞和武舞。
[111]三類:指《詩》中的風、雅、頌三部分。
[112]四物:四方之物,指樂器用四方之物做成。
[113]六律:指用來確定聲音高低清濁的六個陽聲,即黃鐘、太簇、姑洗(xiǎn)、蕤(ruí)賓、夷則、無射(yì)。
[114]七音:指宮、商、角、徵、羽、變宮、變微七種音階。
[115]九歌;可以歌唱的九功之德,即水、火、木、金、土、谷、正德、利用、厚生。
[116]這句詩出自《詩·豳風·狼跋》。德音:本指美德,這里借指美好的音樂。瑕:玉上的斑點,這里指缺陷。
【譯文】
“所以《詩》中說:‘有調和好的羹湯,已經告誡廚工把味道調配得適中。神靈來享而挑不出什么毛病,百姓和睦沒有爭奪。’先王使五種味道相互調勻、五個音階和諧動聽,用來平靜內心,完成政事。音樂的道理也像味道一樣,是由一氣、二體、三類、四物、五聲、六律、七音、八風、九歌相配合而成的。是由清濁、大小、短長、緩急、哀樂、剛柔、快慢、高低、出入、疏密相調節而成的。君子聽了這樣的音樂,可以平靜他的內心。內心平靜,德行就和諧。所以《詩》中說‘美好的音樂沒有缺陷’。現在梁丘據不是這樣。國君認為可以的,他也說可以。國君認為不可以的,他也說不可以。如果用清水去調劑清水,誰能吃它呢?如果用琴瑟老彈一個音調,誰愿意去聽它呢?不應該一味相同的道理就是這樣。”
【評析】
本文圍繞齊景公與晏子的一段對話,進而闡述和諧與相同之差別。所謂“和”,就如同廚師調和酸、甜、苦、辣、咸五味為美味的羹,喝羹湯可以平靜內心,以此表現出君臣之間的關系。樂師調和宮、商、角、徵、羽五聲,說明音樂的道理也同味道一樣,聽美好的音樂也可以平靜內心,有德行便是和諧。所謂“同”,就如同用水調劑水,是不能調劑出好喝的湯,用一根弦演奏音樂,是不可能奏出好聽的音樂來的。
在這次“和同之辯”中,晏子闡述了他的君臣要和而不同的理論,主張建立君臣和而不同的政治體制。和而不同的君臣關系,實現了國君兼聽納諫,知錯改錯;大臣不隱君過,能直言直說的政治局面。近讒佞,遠賢良,走的就是君臣“和而不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