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童話《戴 達(dá)·月光鳥》鑒賞
中國童話《戴 達(dá)·月光鳥》鑒賞
戴達(dá)
外婆的家，在云遮霧掩的月亮鎮(zhèn)。
那年暑假，媽讓我一個人到外婆家去。媽說我都是上海音樂學(xué)院附中二年級的學(xué)生了，該趁假期出去見見世面了。臨走，媽囑咐我，到了外婆家不要忘記練琴。媽是教鋼琴的，她說外婆是她的啟蒙老師。“外婆家的鋼琴，音色好極了。還有月光，那月亮鎮(zhèn)的月光……”媽一臉沉醉。
我坐船去月亮鎮(zhèn)。船抵達(dá)月亮鎮(zhèn)已是向晚時分。
下船眺望，月亮鎮(zhèn)彎彎的像一彎新月，偎依著彎彎的河。屋舍鱗次櫛比，一半在山坡上，一半在山洼里。紅石板和青石板鋪就的街面兩旁，栽著蓊郁樹木。街沿兩邊，流水淙淙。夾竹桃、狗腳梅、薔薇、橘柚桃李，五顏六色的花果樹木從家家戶戶的白墻里探出枝條來。
傍晚，炊煙四起。
我下了碼頭的臺階，正欲問路，一撥人風(fēng)風(fēng)火火朝我奔來，穿著土布褂子，袒胸露肚，嘴里吆喝：“是她，就是她!”我正納悶，他們已經(jīng)來到我的跟前。打頭的黑臉大漢吼道：“快把她抬上轎!”話音剛落，人群里閃出一頂斑斕大轎。
“你們是……”我愈發(fā)納悶了。
黑臉大漢道：“是外婆讓我們來接你的!”他隨手扔給我一個包裹，“快，快入轎放下簾子，把衣服換了!”口氣里容不得半點商量。只能入鄉(xiāng)隨俗了。我入轎放簾，抖開包裹，一套古色古香的衣衫展露在我眼前。短衣長裙，花團(tuán)錦簇。穿著完畢，我撩開簾子，但見人頭攢動，歡呼四起：“月光姑娘!月光姑娘!”
我什么時候變成月光姑娘了呢?
“月光姑娘，坐穩(wěn)了，我們要上路嘍!”黑臉大漢朝我大聲嚷嚷。
我乖順地落座。四個漢子用四根又粗又長的竹竿縛牢轎子，又豎起竹竿把轎子高高舉了起來，把轎子里的我高高舉了起來，晃悠悠地邁開了步子。
前有鼓樂開道，后有群龍起舞。月亮鎮(zhèn)千人空巷，全都匯入了歡騰的人流。人流流淌在月亮鎮(zhèn)紅石板路青石板路上。
月亮出來了。圓圓的月亮出來了，滿地月光，滿山月光，滿河月光。月亮鎮(zhèn)浸在如水的月光里了。
那月光，是鵝黃鵝黃的。
簇?fù)磙I子的人流，歡呼：“月亮來接我們的月光姑娘嘍!”
黑臉大漢拋給我一團(tuán)東西。我接住： 是糯米粑。我的肚子正餓得咕咕叫哩。我大口吞咽。
蜿蜒的人流行進(jìn)在鵝黃的月光里。坐在高高轎子里的我，一剎那仿佛覺得自己真的成了月光姑娘，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
沒有不散的筵席。歡騰終了，人群把我送到外婆家門口時，已是深夜。外婆的房屋，臥在山腳，花木掩映。外婆笑吟吟招呼眾人落下轎子。出得轎子，一身錦衣繡色的我，直撲外婆懷里，喜極而泣。
我第一次來外婆的家卻不是第一次見到外婆。外婆一個人住兩層樓的屋子。門前臨河，屋后倚山。媽幾次把外婆接到上海住，外婆住了幾天就回了老家。外婆說只有住在老家才不會寂寞。我不懂，一個人住這么大的屋子不寂寞才怪哩。
寬敞的客廳里點著一枝蠟燭照明。窗外的一幢幢房屋，電燈閃閃爍爍。
“外婆，您怎么點蠟燭?”
“習(xí)慣了，改不掉嘍。”外婆幽幽地說。
“外婆，今晚……”
“今晚是月亮鎮(zhèn)的月光節(jié)。”
“月光節(jié)?”
“選一位人美心也美的姑娘鬧一鬧嘛。那回外婆討了你一張相片，擱在鏡框里，鄉(xiāng)鄰見了，知道你今天來，就……”
“他們并不認(rèn)識我呀。”
“住久了你就知道嘍。”外婆又是幽幽地說。
當(dāng)晚，外婆安排我睡底樓東廂房，她仍睡底樓西廂房。
我累極了，倒頭便睡。蒙眬中，有琴聲窸窸窣窣從天外漏下，滴落我的夢里。我騰地翻身坐起。
有人在彈琴，是彈鋼琴!
琴聲是從樓上傳來的!
是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
就著矇眬的星光，我悄悄摸出了東廂房。莫非是外婆半夜起來彈琴?我摸向西廂房。西廂房鼾聲如雷。我大驚失色： 另有他人在樓上彈琴!我不想吵醒外婆，決定上樓看個究竟。
琴聲裊裊，舒緩、亮麗，含著淡淡的憂郁。我被琴聲牽引著，一步一步踏上樓梯。許是我醉入琴聲，腳不當(dāng)心絆著什么，琴聲戛然中斷，如風(fēng)吹燈滅。我不知哪來的勇氣，疾步登樓。星光下見窗前擺一鋼琴，琴蓋并未打開，且積滿灰塵。我十分詫異，心懸空了，回身下樓鉆入東廂房，貓也似的蜷縮竹榻上，再不敢在黑夜里睜開眼睛。
次日睡到下午我才醒來，迫不及待和外婆說起夜聞琴聲的事，問外婆有沒有聽到，外婆答非所問，說：“樓上的鋼琴你可別去彈。”
外婆斬釘截鐵的語氣鎮(zhèn)住了我，鎮(zhèn)住我的還有外婆說話時那幽幽的神情。
外婆每天一早去鎮(zhèn)中心小學(xué)教學(xué)生彈琴，讓我跟著到那里練琴，那里有好幾架鋼琴。媽說外婆家的鋼琴音色好極了，不知為什么，老人家就是不讓我彈。我每天只能跟外婆去中心小學(xué)彈琴。日復(fù)一日。
白天的日子挺單調(diào)的，我就盼著黑夜降臨。每天深夜，琴聲就會在樓上響起。決不是唱片一類的音響(再說外婆家也沒有電)，而是實實在在的琴聲，是鋼琴現(xiàn)時現(xiàn)刻彈奏出的音樂。夜夜是《月光奏鳴曲》，好像在這寂靜的夏夜里，樓上彈琴人就會彈這一首曲子。一首曲子就足矣。“此曲只應(yīng)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杜甫的詩形容我聆聽琴聲的心境，一點也不夸張。
好幾回我曾試著上樓想一窺彈琴人的倩影，無論我怎么躡手躡腳，只要我一走上最后幾級樓梯，琴聲就像清泉流入沙漠，無聲無息無影無蹤了。后來我索性放棄這種冒昧造訪，一門心思欣賞夜半琴聲。
睡夢中，我的靈魂被那純潔而又美妙的琴聲輕輕浮起來了;輕輕浮起來的，還有那一地月光，那鵝黃鵝黃的月光。
記得那是我來外婆家一個月后的一個夜晚。月亮又圓了，鵝黃的月光在紅石板路青石板路上流淌。那夜我突發(fā)奇想，何不到屋外去觀賞樓上人彈琴?深夜，待外婆睡后，我掩上門，繞過院子里的雞冠花叢，站立街面，殷殷凝望樓上窗戶里的動靜。
琴聲在子夜時分響起。琴聲從樓上的窗戶里悠悠溢出。屋里沒有燈火。月明星稀，依舊看不清彈琴人的身影，只覺得融入夜色的琴聲也融入了夜露，不但清脆、嘹亮，而且濕漉漉、沉甸甸的，分明有一種柔軟的力量，一著地便把一地的月光輕輕浮了起來。月光一寸一寸上升，漫過我的腳踝、胸脯、脖頸。月光貼著我的頭頂飛翔，也可說是琴聲長上了月光的翅膀，在夜空飛翔。低眉看腳下的紅石板路青石板路，全都漆黑一片了。
——就這樣，那美妙的琴聲把鵝黃鵝黃的月光輕輕浮起來了。
月夜過后接踵而來的是一個大雨滂沱的夏夜。
雨是半夜下的。和雷聲雨聲一起響起的是琴聲，依舊是《月光奏鳴曲》。琴聲不再是柔婉、低吟，變成了暴烈、粗獷，和雷雨一樣暴烈、粗獷。
我橫豎睡不著，索性爬起。一道閃電，我看到雨夜里有一群很大很大的鳥兒撲棱鵝黃的羽翅在空中飛翔!
“外婆!外婆!”
我沖出東廂房，大聲喊叫。
外婆不知什么時候早已站在了屋檐下，老淚縱橫，口中喃喃：
“月光鳥!月光鳥!”
“月光鳥?”我心里重重喊了一聲，恍然大悟： 那是和鵝黃鵝黃的月光一樣明亮的月光鳥啊!
我想證實什么，于是一頭扎進(jìn)了傾盆大雨之中。
抬頭仰望琴聲奏鳴的樓上，月光鳥果然是從樓上的窗戶里翩翩飛出的，和雄壯的琴聲一起飛出的!它們翱翔在雷雨中，壯如雄鷹，亮似月色，馱著風(fēng)，馱著雨……
天空，電閃雷鳴暴雨瓢潑的天空，像燃起了一團(tuán)團(tuán)不滅的火焰;那鵝黃鵝黃的火焰啊!
許久，雷陣雨停了。琴聲也停了。
黎明將至。
雨后，外婆終于向我打開了落滿歲月塵埃的話匣子。
依然是幽幽的訴說——
外婆有三個女兒，阿巧(就是我媽)、阿霞、阿月，自幼習(xí)琴。彈的就是樓上那架鋼琴。學(xué)成后阿巧、阿霞去了城里，阿月留了下來。阿月練琴最艱苦，琴藝也最精。她的琴聲里有百合花的香味。月亮鎮(zhèn)沒有蚊子(難怪外婆家不掛蚊帳)，鎮(zhèn)里的鄉(xiāng)親們說是阿月的琴聲趕走了蚊子哩。
阿月最愛彈的曲子就是《月光奏鳴曲》。
“那年初夏，”外婆幽幽說道，“連續(xù)下了幾天的雨。那陣子我身子骨不舒服，阿月從東廂房搬來和我同睡，好照顧我。那夜河堤決口，大水直襲鎮(zhèn)里，我聽到嘈雜聲醒來，發(fā)現(xiàn)阿月不在身邊。我正要喊，樓上響起了琴聲——《月光奏鳴曲》的琴聲。是阿月在彈琴!那時我以為她有多傻，性命攸關(guān)，還有閑情逸趣彈琴!那琴聲急促、粗重，像要把琴鍵敲碎似的。我想沖上樓去護(hù)著阿月逃生，大水已悄無聲息地淹了過來。我駭然沖出西廂房，沖到客廳，門被大水沖開了!與大水一起涌入的是一群不知名的鳥兒，鵝黃羽翅的鳥兒，像老鷹那么健壯。它們張開密密的翅膀，合力抬起了我，朝門外飛去!‘阿月!阿月!’我大聲呼喊。喊也沒用，那救命的鳥兒就是從她彈琴的樓上窗戶里飛出的!阿月是豁出命在彈琴!我和鄉(xiāng)親們被大鳥救到了山坡高處。月光鳥是鄉(xiāng)親們起的美名。大水退去以后，沒有找到阿月，只是在鎮(zhèn)里的銀杏樹下找到了那架鋼琴，它居然安然無恙，琴蓋敞開……”
外婆哽咽。
我無語凝咽。
(聽媽說過我有個已故的小阿姨，許是怕觸疼傷口，沒跟我細(xì)說。)
良久，我問：“外婆，月光鳥為什么不把阿月阿姨救出來呢?”
“琴聲沒了，月光鳥也就沒了。沒了月光鳥，怎么去救阿月呢!”外婆幽幽地說，搭著一縷銀發(fā)的眼角緩緩滾出一顆淚，“鄉(xiāng)鄰按原樣為我造起了屋，都幾十年嘍，那時鎮(zhèn)里都點蠟燭照明。”
(難怪外婆仍點蠟燭，她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她的阿月。)
我又問外婆：“為什么鎮(zhèn)里人在月光節(jié)把我抬上轎子呢?”
“他們看相片說你像阿月。”
我臉紅了。那原是月亮鎮(zhèn)緬懷阿月所作的表示，或說是感恩，卻讓我有幸戴上了月光姑娘的桂冠。
我和外婆一直聊到黃昏。黃昏過后是黑夜，越臨近黑夜有一句話越不想問便越是要問。
“外婆，夜里是誰在樓上彈琴呢?”
靜默。
“外婆，問您，是阿月阿姨在彈琴嗎?”
“傻丫頭，人死不能復(fù)生。”
“那……”
“外婆我不想水落石出。夜聽琴聲，外婆睡得很舒服。”
夜又來臨了。
窗下，夏蟲呢喃。
琴聲在夜半時分準(zhǔn)時響起。
我躺在竹榻上，一動不動。許是第一次把深夜彈琴人和阿月阿姨疊加在一起，我從來沒有像此刻仿佛身體里長出一千只耳朵來傾聽《月光奏鳴曲》。這樣一來，我就聽出了琴聲里的蹊蹺： 曲子三個樂章，彈琴人每每彈到第三樂章的一小半，就掉頭重新開始。第三樂章彈完要化7分31秒，彈琴人最多只彈了兩分鐘就戛然中止。
琴聲仿佛被利斧砍斷了似的。
“樓上的鋼琴你別去彈。”我的耳邊縈繞外婆幽幽的叮嚀。
翌晨。我對外婆說頭疼，外婆說一定是那夜淋了雨，她燒一碗紅糖姜湯看我喝下去后，搭上門去中心小學(xué)教琴了。
我沒病，裝的。外婆一出門，我就下床朝樓上跑。
白天我沒上過樓。樓上灑滿夏日的晨光。窗前的鋼琴靜靜立著。琴蓋如夜色。懷著忐忑的心情，我快速走近鋼琴，坐落椅子上，不及拂塵，便迅速打開琴蓋。
黑鍵與白鍵，猶如風(fēng)帆吻著暗色的水，航入我的眼簾。
我的心，狂跳。
窗外，河水滔滔，長滿艾蒲和灌木的河灘，白鷺乍然驚飛，消失在胭脂色的天空。
我的心漸漸平靜了。張開的手指如系著春天的犁，耕翻雪后的土地。
琴聲，《月光奏鳴曲》的琴聲像幽泉一樣流了出來。
許多年以后回想起來，那個身穿鵝黃連衣裙的美少女，一定是在那一時刻出現(xiàn)的——在我開始彈奏《月光奏鳴曲》的第三樂章的時刻出現(xiàn)的。
她飄然而來，沒有發(fā)出一點兒聲音;我又是那么忘情地彈奏，以至于她就站在我身后，我也沒有察覺。
彈完最后一個音符，深深埋下頭，我看到了地板上我和鋼琴的影子。
影子上有一雙腳!
我猛地一驚，驀然回首，那和我長得一樣的丹鳳眼使我立刻認(rèn)出了她——
阿月!
我站起身。
她后退了幾步。
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她那如新月一般的眼睛里沒有一點光澤。
她是一位盲姑娘!
我下意識地伸出手想去扶她。她嫣然一笑，回轉(zhuǎn)身在樓梯口的拐角處倏然消失。
她輕輕地走了，正如她輕輕地來。
我沒理由瞞外婆。
“傻丫頭，你還是去彈了那鋼琴呀。”外婆幽幽地說，“夜半琴聲再不會來嘍。”
“怎么……會呢?”我囁嚅。
“阿月是特地謝你來的。你彈完了她沒有彈完的曲子。”我似有所悟，外婆接著說，“那夜發(fā)大水，她沒來得及彈完《月光奏鳴曲》就……”
我怕外婆傷心，突然插進(jìn)去問：
“阿月阿姨的眼睛……”
“先天失明。”外婆的聲音輕得如風(fēng)吹黃葉落地。
是夜，樓上果然沒有了琴聲，唯聽外婆睡的木板床嘎吱嘎吱響了一夜。
不久，我回了上海。
后來，便收到外婆來信，說再沒有了黑夜琴聲，她感到好寂寞……
夜闌人靜，媽不止一次地對我說：
“奇怪呀，阿月怎么會出現(xiàn)在你的眼前呢，在那個夏天的早晨!”
“也許是我的幻覺吧。”我幽幽說道，“有時我也并不把那回奇遇當(dāng)真哩。”
不過，從此以后，我的夢鄉(xiāng)常有琴聲叮咚、月光鳥嗷嗷飛翔——那卻是真真切切的呀。
這話我沒對媽說。
自從格林兄弟講述了少女小紅帽的故事之后，“外婆家”似乎就構(gòu)成了童話世界里孩子成長階段必得經(jīng)歷的一個隱喻。
童話《月光鳥》開篇將故事的場景安排在外婆家，云霧繚繞的氛圍描寫，連同充滿童話想象力的命名——月亮鎮(zhèn)，讓童話意味油然而生。
少女離開家門到外面的世界“見見世面”，可謂是常見的童話故事模式。但是，少女一經(jīng)走出家門，將會見到什么樣的“世面”，卻各有各的路數(shù)。
故事從少女“我”一個人到外婆家做客起筆，但它沒有重復(fù)童話世界里以緊張的情節(jié)而取勝的路線。相反，它一直在波瀾不驚的充滿詩意的敘述里，不露聲色地將讀者帶入一個又一個情感的波心。
少女要見的世面竟然與一架鋼琴聯(lián)系在一起，童話從一開始就以輕巧的筆法帶給讀者無限美妙的猜想。
那么，一架鋼琴將要以什么樣的方式參與少女“我”成長的儀式?這架鋼琴對于童話而言，具有哪些象征意義?
帶著這些懸念，我們和少女“我”一同上路了。按照以往的閱讀經(jīng)驗，如格林兄弟的《小紅帽》遺留給我們的記憶，我們不禁將目光集中于少女在路上的“奇遇”，正如格林兄弟將小紅帽在路上遭遇大灰狼的驚險場面作為高潮部分。可按照這則童話的設(shè)計，我們又分明感到： 外婆家的鋼琴的故事才應(yīng)該是真正的重頭戲。那么，作者如何巧妙地滿足讀者的閱讀期待而又完美地實現(xiàn)童話主題的表達(dá)?作者創(chuàng)造了統(tǒng)攝整個童話的中心意象——月光鳥，“在路上”和“外婆家”兩個主要場景才實現(xiàn)了天衣無縫的自然過渡。由此，在童話結(jié)構(gòu)的處理上，我們感受到作者所付出的心力以及豐富的童話藝術(shù)的想象力。
作者絲毫沒有“怠慢”少女“我”在路上的經(jīng)歷。相反，少女“我”在路上的描寫可謂濃墨重彩。作者不僅有意安排“我”在最能展現(xiàn)童話情境的“向晚時分”抵達(dá)月亮鎮(zhèn)，而且還精心設(shè)計了一個村民轎迎“月光姑娘”的玄妙情節(jié)。加上簡潔而有表現(xiàn)力的白描手法的運用，風(fēng)景畫和風(fēng)俗畫曼妙應(yīng)合，將“月光姑娘”、月亮鎮(zhèn)的人情和月光下的流水、山坡、石板、樹木裝扮得美輪美奐。然而，此處描寫得越是精彩，我們就越為作者有些擔(dān)心：“過場”走得太出彩，壓軸的高潮戲能否壓得住陣腳?
不過，等到了外婆家，隨著情節(jié)的發(fā)展，我們發(fā)現(xiàn)： 所有的擔(dān)心都是多余的。那些似乎遠(yuǎn)兜遠(yuǎn)繞的路上的風(fēng)景與人情，恰好為下面情節(jié)里若隱若現(xiàn)的真正的月光姑娘做了充分的烘托。
于是，“我”在外婆家親歷的故事更加一波三折、一唱三嘆。先是“我”不解外婆依然保留點蠟燭的生活習(xí)慣，奏響了童話主旋律的神秘之音;然后“我”又在夜半聽到天外傳來的鋼琴聲，加快了旋律演進(jìn)的節(jié)奏。接著，為了探究琴聲之謎，“我”深夜尋找琴音之源，卻什么也沒有發(fā)現(xiàn)，步步升起的旋律似乎戛然而止，“我”內(nèi)心的波濤卻難以平息。這里，情節(jié)的每一步推進(jìn)，都是讓細(xì)節(jié)自身去說話。照明的蠟燭、窸窸窣窣的琴音、積滿灰塵的琴蓋使得童話豐腴又圓潤。
當(dāng)然，如果童話到此為止，我們還是沒有猜解出月光鳥的含義。但是，“我”如何破譯琴音的隱秘話語?在情節(jié)的“絕境”處，作者機(jī)智地設(shè)計了一個讓童話獲得無限生機(jī)的路徑：“我”放棄了原來在外婆家室內(nèi)的觀察視角，改為從屋外去觀賞樓上彈琴人。這一視角的轉(zhuǎn)換讓童話的旋律陡然生起大波。隨著琴聲在子夜時分如期而至，我們看到了只有童話世界里才會擁有的純美之境。對于千呼萬喚始出來的琴音，作者雖然浸透了自己的美好情感，但始終處在情感的節(jié)制之中。所以，寥寥數(shù)語，便傳達(dá)出了琴音之魂。其中，“柔軟”一詞，有琴音的質(zhì)感，更有人心的美感。
月光鳥在大雨滂沱之夜上場，構(gòu)成了整個童話的核心意象。這一場景的描寫具有感動人心、震撼人心的強(qiáng)大力量。它鑲嵌了一位美麗的盲女在大雷雨的夜晚用琴聲救助鄉(xiāng)親的傳奇故事。這段倒敘之后，琴音的秘密敞開于月光之下。
由此，我們終于悟得： 那些在大雨中翩翩而至的月光鳥，聽?wèi){的不僅是琴聲的召喚，而且還有美麗心靈的吸引。這使童話具有審美上的恒久價值。
余韻繚繞的結(jié)尾也頗為耐人尋味。琴音的破譯意味著“月光姑娘”的離去。壯美之后的凄美，同樣是一種悠遠(yuǎn)的感動。
整個童話都可以被看作一曲感傷、優(yōu)美的《月光奏鳴曲》。憧憬與懷念盡在其中。
(徐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