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曙庭《史記》中國名著簡介
作者: 崔曙庭
《史記》是我國第一部著名的紀傳體通史,一百三十篇,西漢司馬遷撰。
司馬遷,字子長,左馮翊夏陽(今陜西韓城縣)人。他的生卒年代,因史無明文記載,所以歷來異說很多,據近人王國維所撰《太史公行年考》,認為他當生于公元前145年(漢景帝中元五年),卒于前86年(漢昭帝始元元年),享年六十歲。
司馬遷之所以能寫成這樣一部偉大的史學名著,是有其深刻的主客觀原因的。從客觀方面看,他所生活的時代,正是西漢最興盛繁榮的時候。從劉邦建立西漢起,經惠、呂、文、景,到漢武帝時,已有七八十年了,當時不僅政治方面比較穩定,社會經濟有了很大的發展,而且文化學術方面也出現了繁榮的局面。這就為司馬遷的著述提供了便利的客觀條件。從主觀方面看,又可分為兩點:一是家學淵源和繼承父志;二是本人具備的才能和堅強的毅力。司馬遷的父親司馬談,有淵博的學問,曾擔任太史令,掌管國家的圖書典籍和天文歷法等事。太史令這個官職,本有撰述歷史的任務,所以司馬談早就打算編寫一部史書,把從春秋時期以來的史事,詳盡地記錄下來。這個愿望沒有實現,他就死去了。臨死的時候,他囑咐司馬遷一定要完成他的未竟之業。在悲痛之中,司馬遷流著眼淚答應了他父親臨終的遺言,決心要完成編寫史書的任務。司馬遷的史學才能和他勤奮學習是分不開的。十歲的時候,他就開始誦讀古文,二十歲出游,以后多次出使,走遍了祖國的名山大川,今天的河北、河南、山東、安徽、江蘇、浙江、湖北、湖南、四川、云南、甘肅等省,都留下了他的足跡。他到處考察古跡,搜集傳說,采訪遺文佚事,為他以后著書創造了有利條件。司馬談死后,他承襲父職,擔任太史令,有機會讀到國家收藏的圖書典籍和各種檔案材料,更為他編史提供了良好的條件。
《史記》記載著上自傳說中的黃帝,下到漢武帝時期,將近三千年的歷史事跡。全書分為十二本紀,十表,八書,三十世家,七十列傳,共一百三十篇,五十二萬六千五百字。
本紀是以朝代或帝王為主,按年月記其大事,為全書的總綱,是用編年體的方法記事的。司馬遷實事求是地根據史料的繁簡情況,采取詳近略遠的辦法,時代愈遠愈略,愈近愈詳。如夏以前的傳說時代的幾個帝王,總括在一起寫一篇《五帝本紀》;夏、商、周每個朝代寫一個本紀;而到秦,則分為兩個本紀,一寫秦始皇以前的諸侯時代,一寫秦始皇統一到秦二世的滅亡。到漢代,因為時代最近,史料也多,于是一個皇帝寫一個本紀。例外的是項羽雖未當皇帝,也列入本紀,這是因為在秦漢之際有四、五年時間,“政由羽出”,實際上項羽的地位相當于皇帝,從歷史實際出發,所以也就把項羽列在本紀之中。
年表是把重要的歷史大事或歷史人物,按年代或時期用表格的方式表示出來,以簡馭繁,一目了然,便于查檢。如春秋、戰國時期,列國林立,頭緒紛繁,有了《十二諸侯年表》和《六國年表》,非常便于查閱,以了解各國之間的關系。漢興以來的幾個功臣表,對于了解漢初的政治情況,也很有幫助。
書是專記典章制度方面的興廢沿革的,《漢書》改稱為《志》,以后的史書多用《志》這個名稱。《史記》中的八書,記載典章制度的各個方面雖還不夠十分完備,以后班固撰《漢書》時,即有所增益,但首創之功是難能可貴的。正是由于司馬遷開了一個好頭,以后的撰史者才重視這一部分內容的記述,以致發展到寫成專史,嘉惠史林。
世家是專記諸侯世系活動的。從西周的大封建開始,發展到春秋、戰國,各諸侯國先后稱霸稱雄,盛極一時。為了反映這一時期的歷史,用世家這種體裁來記載諸侯國的情況,是十分妥切的。秦以后,歷代多為封建中央集權制國家,諸侯林立的歷史狀況已不復存在,所以這一部分內容沒有了,世家這種體裁也就用不著了。《史記》以后的紀傳體史書,便無世家這一名目了。在這一部分中,司馬遷把孔子和陳涉也列入世家,這是一種例外。因為到漢武帝時,儒家學說已發展到獨尊的地位,孔子是儒學的創始人,所以把他列入世家,反映了當時思想領域的現實情況。陳涉是第一個起來反秦的農民領袖,在推翻秦王朝的過程中,是有功勞的;同時他又是一支獨立的政治力量,形同諸侯,只是時間不長而已。司馬遷把陳涉列入世家,如同把項羽列入本紀一樣,是從歷史實際出發,是有他獨到的見解的。班固在《漢書》中,把項羽和陳涉一同降為列傳,雖然主要是由于體例不同,項羽既不便列入漢朝的本紀,《漢書》已無世家這個名目,同時也反映班固思想的保守性。
列傳是記載帝王以外的各種歷史人物的,有單傳,有合傳,有類傳。單傳是一人一傳,如商君列傳、李斯列傳等。合傳是記二人以上的,如管晏列傳、樊酈滕灌列傳等。類傳是以類相從,把同一類人物的活動,歸到一個傳內,如儒林列傳、循吏列傳、刺客列傳等。但是司馬遷把當時我國四周的少數民族的歷史情況,也用類傳的形式記載下來,如匈奴列傳、南越列傳、東越列傳、朝鮮列傳、西南夷列傳、大宛列傳等,這就為研究我國古代少數民族的歷史,提供了重要的史料來源。七十篇列傳的最后一篇,是《太史公自序》,把自序擺在全書的最后,這是古代學者著書的慣例。
用本紀、列傳這種體裁編寫歷史,是司馬遷的一種獨創。自從紀傳體《史記》出現以后,歷代不少史家都沿用這種體裁來編寫史書,并且把用這種體裁編寫的史書稱為“正史”。一部《廿四史》即是如此。可見《史記》對后世影響之大。不過從內容方面看,《史記》記事是從遠古到西漢,屬于通史性質,而其他紀傳體史書,都只記一個或幾個朝代,是斷代史性質,這是它們之間不同的地方。
《史記》不僅在體例方面有創始之功,同時在史料收集的廣泛,論斷的精審卓越,文筆的生動通俗,均有其獨到之處,是其他封建史家遠遠趕不上的。首先,《史記》一書是在廣泛的收集史料以后寫成的。司馬遷不僅把當時社會上流傳的經史典籍以及諸子百家之書,都收錄進去了,同時國家的文書檔案,以及還沒有筆之于書的社會上的口說流傳材料,也都吸取了。此外,他在多次出游途中,通過采訪和實地調查,也收集了不少史料,這些也都成了他編書的內容,這一部分,尤其可貴。如關于黃帝堯舜的事跡,他在游歷中聽到各種不同的傳說,他選擇了其中比較合理的部分,寫成了《五帝本紀》。又如在《淮陰侯列傳》中,他講到在淮陰時,當地人曾述說韓信雖貧窮,但志向卻與眾不同,母親死了要求葬在高敞的地方,待他將來發跡時,可以在其旁安置一萬戶人家。司馬遷親自去察看了韓信母親的墓地,證實確有那么一回事。正由于取材廣泛,加上嚴謹認真地對各種材料加以別擇去取,淘汰了那些不可信的言論,因此,《史記》一書,記事翔實,內容豐富,歷來為人們所稱道。
其次,《史記》在評價、論斷史事方面,比起其他封建史家來,要高明得多,其進步性是非常明顯的。班固批評它“是非頗繆(謬)于圣人”。從這句話就完全可以看出,司馬遷的史學思想并沒有完全為封建的正統思想——也就是儒家思思所束縛,因而能夠較多地反映歷史的真實面,在某些方面作出較為科學的論斷。例如,其他“正史”對封建帝王都是歌功頌德的多,而在《史記》中雖也不乏頌揚之處,同時卻能勇敢地揭露封建帝王的腐朽和貪婪,真實地反映歷史的某一個側面。如對漢武帝迷信方術,信用酷吏等敘述,就可以說明這一點。司馬遷在評價秦始皇的時候,也與當時一般人只知罵秦始皇是暴君不同,而認為“秦取天下多暴,然世異變,成功大”。在這里既有批評,同時又充分肯定了秦始皇統一天下的歷史功績。
最后,《史記》不僅是一部史學名著,同時也是一部文學名著。它的許多篇章,膾炙人口,是古代傳記文學的典范。文筆生動,語言精煉,刻畫人物的性格、特點,栩栩如生,這些突出的特點,都是值得后人學習的。
《史記》也存在不少缺點和錯誤,這是毋庸諱言的。司馬遷畢竟是生活在二千年前的那個社會,他的思想不可能超越時代的局限。從史觀來說,基本上是唯心的,即個人英雄史觀。在史料的搜集與整理方面,也有不少疏漏和前后抵牾的地方。《史記》記載著上下數千年的史事,涉及廣博的史書,以一個人的力量來編撰成書,要做到沒有遺漏和矛盾,那是難以辦到的。《史記》雖然存在缺點,卻并不能因此就貶低它的價值。
從《太史公自序》來看,一百三十篇的《史記》,司馬遷在當時是全部寫成了的。但是在以后的流傳過程中,卻有殘缺。班固在《漢書·司馬遷傳》中曾說,《史記》“而十篇缺,有錄無書”。三國時魏人張晏注解說,司馬遷死后,散失了《景帝紀》、《武帝紀》、《禮書》、《樂書》、《兵書》、《漢興以來將相年表》、《日者列傳》、《三王世家》、《龜策列傳》、《傅靳列傳》。元帝、成帝的時候,褚少孫補其缺,作《武帝紀》、《三王世家》、《龜策》、《日者》傳。這樣看來,《史記》在西漢末就已有散佚,所以才有褚先生的補撰之作。今本《史記》中,凡是褚少孫所補的部分,都冠有“褚先生曰”字樣,極易區別。但是在《史記》中,尚有其他入增補的文字,至于是什么人所補,就難以考察清楚了。
由于《史記》的“是非頗繆于圣人”,兩漢時期的統治階級是厭惡甚至詆毀這部史學名著的。如東漢司徒王允,就稱它為“謗書”。這樣一來,從西漢一直到魏晉南北朝時期,傳習研究的人都比較少,正如唐司馬貞所云“漢晉名賢,未知見重”,《史記》遠不如《漢書》那樣,為當時的封建學者們所重視。從唐代開始,學者們對《史記》才逐漸看重起來,經宋元到明清,研究的人既多,寫出的有關《史記》的著作,也十分可觀,這就為我們研究《史記》,提供了許多方便。現在通行的《史記》三家注,是南朝宋人裴駰的《集解》,唐司馬貞的《索隱》和唐張守節的《正義》。三家注原本單行,北宋時始合為一編,把各家注文散在《史記》正文之下,閱讀起來比較方便。以后刻印的《史記》,一般都是有三家注的本子。日本漢學家瀧川資言撰《史記會注考證》,這是一部較有參考價值的書,它收集的資料比較豐富,有些在我國還是罕見的材料。但內容略嫌蕪雜,清代有些研究的重要成果,也沒有完全吸收進去,是它的不足之處。
有關研究《史記》的各種專著中,以清人梁玉繩的《史記志疑》一書,用力最深,參考價值較大。此書三十六卷,梁氏花了二十年的時間,對《史記》作了全面的考察與校訂,然后撰成。錢大昕稱它可與三家注并列而成第四家,不為過譽。1981年,中華書局已將此書作為二十四史研究資料叢刊之一,點校出版,甚便參考。
現在保存的最早的《史記》刻本,是南宋紹熙年間黃善夫刊本,百衲本二十四史中的《史記》,就是據這個本子影印的。明清以來,刻印本、排印本、影印本、石印本等,種類很多,不下幾十種,其中以清武英殿本最為流行。解放后,黨和政府組織人力,點校二十四史,《史記》最先完成,于1959年由中華書局出版。新出版的點校本《史記》,分段標點,把三家注擺在每段正文之后,眉目更為清楚,是目前最好的一種本子。但它只有三家注,集大成的新注本《史記》,尚未問世。選注本《史記》比較多,其中以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王伯祥的《史記選》,注釋最為詳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