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任遠《緊急狀態(tài)》東方文學名著鑒賞
作者： 俞任遠
【作家簡介】理查德·里夫(1931一 )是南非著名作家，1931年出生于開普敦。1949年畢業(yè)于開普敦大學，獲文學士學位，隨后在休厄特師范學校教書。1962年以后，他到過非洲和歐洲的不少國家。70年代理查德·里夫在開普敦“有色人”高等學校里教授英語和拉丁語。
理查德·里夫的創(chuàng)作生涯始于大學時期，以寫短篇小說聞名。他最初的作品均發(fā)表在南非的幾種雜志上，并都獲得文學界與讀者的好評。1963年出版了他的第一部短篇小說集《非洲人之歌》。同年，他還編選出版了短篇小說集《四人集》。1964年，為供學校師生閱讀，他又編選出版了一本《現(xiàn)代非洲散文集》。1964年，他的著名長篇小說《緊急狀態(tài)》在英國倫敦出版。1970年美國紐約麥克米倫出版公司重印了該書。
理查德·里夫與南非許多進步作家一樣，關心社會政治問題，反對南非殖民當局的種族歧視與壓迫政策。他的小說內容幾乎全部觸及南非當代社會現(xiàn)實問題，直接反映重大政治事件，描寫種族隔離狀態(tài)下不同膚色人們的生活及其相互關系，特別是對南非種族主義者的反動統(tǒng)治作了憤慨的揭露，具有鮮明的傾向性，因此被文學評論界稱作“政治小說”或“社會小說”。他的長篇小說《緊急狀態(tài)》就是最優(yōu)秀的代表作。
《緊急狀態(tài)》寫的是南非“有色人”知識分子在反對種族主義斗爭中的成長與思想發(fā)展過程。小說通過1960年3月28日至30日“三天的事件”，描述了南非有色人同殖民當局所作的斗爭。這三天就是種族主義者對沙佩維爾和蘭加等地居民反對《通行證法》的和平示威進行血腥鎮(zhèn)壓的后三天，同時又是全國宣布“緊急狀態(tài)”的前三天。作品著重描述了作為“有色人”知識分子的安德魯在南非種族主義統(tǒng)治下的命運，“有色人”知識分子在反對種族主義斗爭中的成長與思想發(fā)展的復雜過程。同時，通過安德魯與阿貝等人的對比，揭示了南非“有色人”知識分子面對社會政治斗爭的不同態(tài)度及其所走的不同道路。
在南非這個世所矚目的國家，進步民主的文學已經(jīng)成為反對南非種族主義統(tǒng)治斗爭的重要組成部分。而在客觀、及時、全面地反映當年震驚世界的“通行證事件”、揭露南非反動當局鎮(zhèn)壓、屠殺人民的罪行、表現(xiàn)南非人民反種族主義斗爭業(yè)績，進而揭示南非社會面貌的本質特征方面，《緊急狀態(tài)》無疑是具有代表性的。
《緊急狀態(tài)》，侯煥良、盧明華、堯雨翻譯，外國文學出版社1985年出版。
【內容提要】全書情節(jié)分為“導言”與三個部分(相當于三章)?！皩а浴焙喴榻B了“三天事件”的起因及發(fā)展過程。1960年3月18日，南非泛非大會決定，于3月21日進行一次反對《通行證法》的宣傳運動。為表示抗議，“有色人”集會示威、燒毀通行證，當局野蠻鎮(zhèn)壓，全國上下搜捕嫌疑犯，沙佩維爾與蘭加等地發(fā)生了震撼世界的大屠殺。為反對鎮(zhèn)壓暴行，泛非大會與非國大宣布28日為被害者舉行哀悼儀式，成千上萬名有色人舉行罷工，城市癱瘓。“整個南非聯(lián)邦的非洲人向當局示威，燒了通行證，要求把自己也抓去。局勢愈來愈緊張了”。
第一部分 1960年3月28日，星期一。
下午五點半光景，在開普敦大閱兵場上，警察開槍鎮(zhèn)壓集會群眾，參加集會的安德魯逃進了路邊的廁所。沒事以后，他乘車回家，遇到了自己的學生，房東太太的長子埃爾德雷德，他告訴安德魯：“警察下午來找過您，媽媽認為您最好別回家?！边€給安德魯帶來一鎊零錢。
為逃脫警察的追蹤，安德魯只好到女友露絲家去。露絲是個白人姑娘，一個人離開家來開普敦上學。這時，她正好到青草公園找他去了。安德魯找到鑰匙開了門，淋浴，吃飯后，聽著熟悉的音樂，安德魯陷入往事的回憶中：他的童年、少年時代是在骯臟、窮困的第六街區(qū)貧民窟度過的，兒時的玩伴凈是些野蠻愚昧的小扒手、私生子，家里是寒磣、惡劣的居住環(huán)境與不和諧的家庭關系，盡管母親用盡心計，在貧困生活中盡力維持體面、遵守禮儀、敏感好學，黑膚色的安德魯仍與自私暴躁、淺膚色的幾個哥哥相處不好。安德魯也不甚理解脾氣古怪的母親。一個大風天，他未聽母親話替她送張便條，母親自己在風暴中出門并因此中風死去。安德魯遭到長兄詹姆斯的毒打后逃出家門。流浪了二天二夜后，他無奈找到二姐米里安求援，從此住進了住在富裕有色人居住的沃爾馬一埃斯塔塔區(qū)的二姐家。姐夫肯尼思是公共汽車司機，職業(yè)穩(wěn)定、家境尚好。安德魯開始新生活后，努力學習、發(fā)狂地讀書，并與同學阿貝和賈斯廷成了好朋友。阿貝喜歡幻想、有天分，是個讀書很多、熱衷政治的激進學生，家境富裕、教養(yǎng)良好。賈斯廷不如阿貝精細周到，對事物的理解也不如阿貝深刻，但生性靈活隨和。兩個人熱衷于談論貧困、壓迫等政治話題，而且不因安德魯出身低微而歧視他。安德魯內心始終潛藏著自卑與孤獨感，很少參加談論。經(jīng)過緊張的學習，安德魯順利通過了中學畢業(yè)考試，以優(yōu)異的成績免予大學入學考試。
露絲回來打斷了安德魯?shù)幕貞?。盡管他們兩人真情相愛，但他不得不戀戀不舍地離開，因為南非法律規(guī)定：晚上十點鐘，有色男人就不能訪問未婚的白人姑娘。
第二部分 1960年3月29日，星期二。
大約兩點左右，安德魯來到兩年未見的二姐米里安家。睹物憶舊，往日情景又涌上心頭：高中畢業(yè)后，盡管他考試成績優(yōu)異，但姐夫已供養(yǎng)不起他，是老校長奧爾特曼先生為他爭取到特別助學金并說服了他姐姐、姐夫，安德魯才得以進入大學。那是1948年，種族主義統(tǒng)治的開始階段，賈斯廷與阿貝都參加了示威活動，安德魯擔心毀掉自己好不容易爭取來的前途，懷著羞愧的心情回了家。隨著白人政府陸續(xù)頒布一整套法律，要使種族隔離政策合法化，安德魯也漸漸成熟，更嚴肅地思考社會問題，他與姐夫肯尼思的裂痕更加深了。1951年政治形勢更緊張，種族主義者剝奪了有色人的選舉權。安德魯在獲得學士學位后，經(jīng)過見習，分到中學教書。他與阿貝開始一起出席現(xiàn)代青年聯(lián)盟會。1952年，泛非大會與非國大揭開了不服從非正義法律運動的序幕，賈斯廷在運動中被捕，安德魯在感情上受到極大刺激。此后他愈來愈多地參加政治集會，但阿貝對政治的興趣卻日漸轉移到純理論上去了。1956年6月26日，非國大等五個組織集會，宣布召開各民族代表大會，通過了自由憲章，作為斗爭的最低綱領，宣布“所有公民理應享有同樣的權利?！?2月5日黎明，整個南非開始了警察大搜捕，156人被以叛國罪名提起公訴。賈斯廷再次被捕。阿貝持不關痛癢的態(tài)度，安德魯卻不顧教師職務的限制，冒著被剝奪公職的風險，參加了群眾抗議大會并發(fā)表了熱情激昂的演說。這一切引來了警察的搜查并終于導致了他與姐夫肯尼思的決裂。于是他遷到了卡羅利森太太家。
29日早晨安德魯剛出門，肯尼思就把米里安毒打了一頓。忍無可忍的米里安只好離家出走，離開已經(jīng)墮落為惡棍的丈夫。
安德魯與賈斯廷會面時，賈斯廷預言政府將會宣布緊急狀態(tài)，那將會出現(xiàn)不按司法程序肆意捕人的局面，力勸安德魯與阿貝躲起來。下午，安德魯見到了露絲，露絲卻堅定地表示絕不離開安德魯。安德魯又來到阿貝家，阿貝正在銷毀證據(jù)，并告訴安德魯，警察已去學校找過他倆。最后三個朋友一起商議何去何從，賈斯廷與阿貝發(fā)生了激烈的爭執(zhí)，阿貝表示要為患心臟病的老母著想，早點離開南非。賈斯廷仍將到罷工組織去工作，安德魯表示支持賈斯廷的工作，明天與他一起去宣傳。安德魯晚上回到二姐家，卻被肯尼思打傷，只好找露絲去。
第三部分 1960年3月30日，星期三。
凌晨兩點鐘，受傷的安德魯迷迷糊糊地躺在露絲家里，阿貝突然來電話報警并約兩人一起躲到老校長奧爾特曼先生家去。原來，賈斯廷昨晚再次被捕。他的夫人趕快通知了阿貝。三個人深夜出逃，混過了警察的封鎖線。警察果然相繼來到卡羅利森太太與阿貝家搜捕，推打與嚇唬，使阿貝的老母犯了心臟病，因無人救助而死去。清晨，安德魯在奧爾特曼家聽新聞：數(shù)千非洲人和平示威，要求釋放被捕的領導人。安德魯立刻決定回到斗爭中去，就在賈斯廷家取他隱蔽的傳單時，他們聽到了宣布本地區(qū)處于緊急狀態(tài)的廣播，安德魯決心繼續(xù)賈斯廷未完的任務，到蘭加去宣傳。他強撐著傷痛的身體，磕磕絆絆地頑強前進，爬過鐵絲網(wǎng)，將小冊子散發(fā)給參加示威回來的人們，同時向人們宣講團結一致，堅持到底不退卻。警察抓住了安德魯。安德魯卻在阿貝與群眾的救援下逃了出來。
回到奧爾特曼家，兩個朋友最后決裂。阿貝決定離開南非，轉到歐洲去讀研究生。安德魯則決心留下，聯(lián)合一切人進行斗爭。于是三個人分了手，安德魯與露絲一起，勇敢地回到了露絲的住所。
【作品鑒賞】《緊急狀態(tài)》是理查德·里夫直接反映當代重大政治事件、深刻揭露南非社會問題、抨擊種族歧視罪惡的社會政治小說。作者自己說“是專為紀念南非歷史上這一偉大時期(即1960年3月——作者注)而寫的作品”。作品以震撼世界的南非“通行證事件”為背景，以有色人知識分子安德魯·德雷爾在這“三天的事件”中的經(jīng)歷為主要線索，通過插入歷史的回憶與廣泛的聯(lián)想，回顧了從1948年種族主義者取得政權、開始實行種族歧視與種族隔離，到60年代制造震驚世界的大屠殺、宣布緊急狀態(tài)的歷史過程，真實地描敘了南非人民(特別是有色人種)在白人殖民主義統(tǒng)治下的痛苦遭遇以及反對種族主義政權的斗爭，特別是通過主人公探索人生真理的過程重點表現(xiàn)了南非有色人知識分子在斗爭中成長及思想發(fā)展過程。作者飽含著反對種族主義反動統(tǒng)治的激情，對南非反動當局的種族隔離政策與鎮(zhèn)壓人民的罪行作了憤怒的抨擊與揭露，表現(xiàn)了強烈的政治傾向性與批判性。
為了突出揭露與批判的主題，作品采用了“文獻文學”的紀實體與小說創(chuàng)作的藝術虛構相結合的手法。在展現(xiàn)“三天的事件”時采用紀實體，以“力求符合史實”的態(tài)度，用文獻記錄式的語言，幾乎是逐日逐時地記錄了三天里的重大事件，以及發(fā)生在南非各地的抗議活動與鎮(zhèn)壓罪行，真實地再現(xiàn)了當年這一事件的全部歷史過程。同時，在真實歷史背景的基礎上，虛構了安德魯?shù)热宋镄蜗蠹捌涿\遭遇，不僅給讀者以真實可信之感，而且創(chuàng)造了更典型、更具概括力、高于生活真實的藝術真實。
作品在情節(jié)結構安排上嚴謹周密、獨具特色。全書共分“導言”與三個部分。在不到3000字的導言里，簡潔扼要地介紹了三天事件的起因、發(fā)展過程及斗爭形勢。正文三個部分分別描敘3月28、29、30日三天的事件，形成了時間相對集中的三個情節(jié)單元。在每一部分的開頭先交待當天的形勢。在描敘現(xiàn)實事件的同時，適時插入安德魯對個人生活的回憶與作者對南非歷史的插述，因此形象地揭示了南非殖民當局種族隔離反動統(tǒng)治的發(fā)展過程、南非有色人遭受迫害的慘痛歷史、以及安德魯所代表的有色人走上反抗之路的歷史過程。這種以真實歷史事件為背景、以安德魯?shù)膫€人遭遇為串連情節(jié)的主要線索，將重大歷史事件與個人命運、生活細節(jié)緊密結合，現(xiàn)實與歷史相交織的結構方式，既能廣闊反映當代南非的社會面貌，又給讀者以歷史的縱深感，得以清晰地認識南非現(xiàn)代史。
由于南非目前的社會背景與進步文學揭露批判的主題和19世紀歐洲批判現(xiàn)實主義文學相近似，南非許多作家在創(chuàng)作中采用了批判現(xiàn)實主義文學的手法。《緊急狀態(tài)》在塑造典型形象、刻畫典型環(huán)境方面就較有代表性。作者在“序言”中明確表示，“宣布緊急狀態(tài)是一種機遇，我可以借此集中注意力來觀察某些特定的人物”。的確，作品是把安德魯這個“特定的人物”形象的塑造作為焦點，以其命運軌跡與探索人生真理的思想變化過程，來折射南非有色人知識分子共同的心路歷程。同時，作者“把注意力集中在各個人物性格的發(fā)展上”，突出刻畫了安德魯獨特的個性：善良而富同情心的天性，好讀書形成的敏感多思，家庭境遇形成的自卑孤獨感，因珍惜前程對介入社會斗爭的猶豫，在斗爭中受教育感染逐漸成熟，最后為鎮(zhèn)壓所激怒、投進斗爭洪流表現(xiàn)出的堅定立場與勇敢精神等，形成了一條清晰的性格發(fā)展脈絡。其次，作者還注意把主人公放在南非反抗與鎮(zhèn)壓斗爭漩渦的中心，放在“緊急狀態(tài)”這一非常環(huán)境中考驗，突出其性格特征，注意典型環(huán)境對人物性格形成的影響作用。如貧民區(qū)生活形成其膽怯自卑，進入富裕區(qū)生活后逐漸開朗，大學環(huán)境開闊其眼界。書中許多地方還體現(xiàn)出作者的現(xiàn)實主義人物觀與刻畫人物的非凡功力。如安德魯并非完美的英雄，作者毫不隱晦其缺點與思想覺悟提高過程。而阿貝也不是卑劣的膽小鬼，他在與安德魯意見分歧、不主張再參與斗爭時，眼見安德魯遭警察逮捕，是他首先沖上去，帶領群眾解救了安德魯，這就真實地表現(xiàn)出二人主要分歧在于理論與實踐，而并非簡單的“好人壞人”之分。因此書中一些次要角色的刻畫格外成功。如女房東卡羅利森太太，猥瑣庸俗、自私狹隘，因安德魯參加反種族主義斗爭而決定趕走他，但她卻痛恨警察并在搜查時掩護幫助了安德魯。其他如，野蠻暴戾的大哥詹姆斯和姐夫肯尼思，善良懦弱的二姐米里安，長者風范的老校長，勇敢地愛上有色人并與之同甘共苦的白人姑娘露絲，愛憎分明的少年弗爾德里德等，組成了一幅千姿百態(tài)的南非社會眾生相。
值得一提的還有作品中處處運用對比的手法。如作者精心安排了阿貝與安德魯從家庭環(huán)境、膚色到性格特征的處處對比，膚色與出身境遇的不同，自然形成了二人外向與內傾兩種基本性格。但隨著種族主義日益猖獗，二人的性格發(fā)展與思想感情演變過程又形成鮮明的對比：安德魯是更深入實際斗爭、態(tài)度更熱情堅定；阿貝則更陷入“純理論”了，對現(xiàn)實采取回避的態(tài)度。每到關鍵時刻，安德魯立即采取果斷的實際行動；而阿貝則大談特談那些不解決實際問題的理論。
但是，作者并不拘泥于一種表現(xiàn)手法，如為了準確表現(xiàn)安德魯作為知識分子精神狀態(tài)變化，很多地方采用了微妙的心理活動刻畫及大量的自由聯(lián)想。為了表現(xiàn)大學初期階段的緊張，使用大量短句的并列與快節(jié)奏的切換?？梢哉f，在傳統(tǒng)的現(xiàn)實主義筆法中滲透著西方現(xiàn)代主義的技巧：同一時間的情節(jié)并列、回憶、聯(lián)想的錯綜使用，無邏輯聯(lián)系的意識流動等。
《緊急狀態(tài)》可以說是體現(xiàn)了20世紀南非文學重要特征——文學與政治結合緊密、又具有較高藝術性的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