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齋隨筆·詩文當句對》譯文與賞析
詩文當句對
詩文當句對
【原文】
唐人詩文，或于一句中自成對偶，謂之當句對。蓋起于《楚辭》“蕙烝蘭藉”、“桂酒椒漿”、“桂棹蘭枻”、“斫冰積雪”。自齊、梁以來，江文通[1]、庾子山[2]諸人亦如此。如王勃《宴滕王閣序》一篇皆然。謂若襟三江帶五湖，控蠻荊引甌越，龍光牛斗，徐孺陳蕃，騰蛟起鳳，紫電青霜，鶴汀鳧渚，桂殿蘭宮，鐘鳴鼎食之家，青雀黃龍之軸，落霞孤鶩，秋水長天，天高地迥，興盡悲來，宇宙盈虛，丘墟已矣之辭是也。于公異《破朱沚露布》亦然。如“堯、舜、禹、湯之德，統(tǒng)元立極之君；臥鼓偃旗，養(yǎng)威蓄稅；夾川陸而左旋右抽，抵丘陵而浸淫布濩，聲塞宇宙，氣雄鉦鼓[3]，凹兒作威，風云動色，乘其跆藉[4]，取彼鯨鯢[5]，自卯及酉，來拒復攻，山傾河泄，霆斗雷馳，自北徂南，輿尸折首，左武右文，銷鋒鑄鏑”之辭是也。杜詩：小院回廊春寂寂，浴鳧飛鷺晚悠悠，清江錦石傷心麗，嫩蕊濃花滿目斑，書簽藥里封蛛網，野店山橋送馬蹄，戎馬不如歸馬逸，千家今有百家存，犬羊曾爛漫，宮闕尚蕭條，蛟龍引子過，荷芰逐花低，干戈況復塵隨眼，鬢發(fā)還應雪滿頭，百萬傳深入，環(huán)區(qū)望匪他。象床玉手，萬草千花，落絮游絲，隨風照日，青袍白馬，金谷銅駝，竹寒沙碧，菱刺藤梢，長年三老，捩[6]柂開頭，門巷荊棘底，君臣豺虎邊，養(yǎng)拙干戈，全生麋鹿，舍舟策馬，拖玉腰金，高江急峽，翠木蒼藤，古廟杉松，歲時伏臘，三分割據，萬古云霄，伯仲之間，指揮若定，桃蹊李徑，梔子紅椒，庾信羅含，春來秋去，楓林桔樹，復道重樓”之類，不可勝舉，李義山[7]一詩，其題目《當句有對》云：“密邇平陽接上蘭，秦樓鴛瓦漢宮盤。池光不定花光亂，日氣初涵露氣干。但覺游蜂饒舞蝶，豈知孤鳳憶離鸞。三星自轉三山遠，紫府程遙碧落寬。”其他詩句中，如“青女素娥”，對“月中霜里”;“黃葉風雨 ”，對“青樓管弦”;“骨肉書題”，對“蕙蘭蹊徑”;“花須柳眼”，對“紫蝶黃蜂”;“重吟細把”，對“已落猶開”;“急鼓疏鐘”，對“休燈滅燭”;“江魚朔雁”，對“秦樹嵩云”;“萬戶千門”，對“鳳朝露夜”，如是者甚多。
【注釋】
[1]江文通：江淹，字文通，南朝著名詩人。[2]庾子山：即庾信，字子山，南陽新野人。早期在梁宮廷，為宮體文學的代表作家，作品富麗冶艷；后期到了北朝，文章一轉而為沉郁頓挫，蒼勁悲涼。[3]鉦鼓：鉦和鼓。古代行軍或歌舞時用以指揮進退、動靜的兩種樂器。[4]跆藉：踐踏。[5]鯨鯢：本指鯨魚，此處代指兇惡的敵人。[6]捩：扭轉。[7]李義山：即李商隱，字義山，晚唐著名詩人，其詩風格纖麗哀婉，為人稱道。
【譯文】
唐朝人所作的詩文，常有在一句當中自成對偶的，被叫做“當句對”。這是來自于《楚辭》里的“蕙烝蘭藉”、“桂酒椒漿”、“桂棹蘭枻”、“斫冰積雪”這些句子。自齊、梁朝以來，江淹，庾信等這樣的詩人所寫的詩文中“當句對”都有很多。比如唐朝王勃寫的一篇文章《宴滕王閣序》也是這樣。像文章里的“襟三江帶五湖，控蠻荊引甌越；龍光牛斗，徐孺陳蕃；騰蛟起鳳，紫電青霜；鶴汀鳧渚，桂殿蘭宮；鐘鳴鼎食之家，青雀黃龍之軸；落霞孤鶩，秋水長天；天高地迥，興盡悲來；宇宙盈虛，丘墟已矣”之辭。于公異《破朱沚露布》也是這樣，像其中之詞“堯舜禹湯之德，統(tǒng)元立極之君；臥鼓偃旗，養(yǎng)威蓄銳；夾川陸而左旋右抽，抵丘陵而浸淫布濩；聲塞宇宙，氣雄鉦鼓，軀兕作威，風云動色；乘其跆藉，取彼鯨鯢；自卯及酉，來拒復攻；山傾河泄，霆斗雷馳；自北徂南，輿尸折首；左武右文，銷鋒鑄鏑”等。杜甫的詩中有“小院回廊春寂寂，浴鳧飛鷺晚悠悠；清江錦石傷心麗，嫩蕊濃花滿目斑；書簽藥里封蛛網，野店山橋送馬蹄；戎馬不如歸馬逸，千家今有百家存；犬羊曾爛漫，宮闕尚蕭條；蛟龍引子過，荷芰逐花低；干戈況復塵隨眼，鬢發(fā)還應雪滿頭；百萬傳深入，環(huán)區(qū)望匪他。象床玉手，萬草千花；落絮游絲，隨風照日；青袍白馬，金谷銅駝；竹寒沙碧，菱刺藤梢；長年三老，捩拖開頭；門巷荊棘底，君臣豺虎邊；養(yǎng)拙干戈，全生糜鹿；舍舟策馬，拖玉腰金；高江急峽，翠木蒼藤，古廟杉松，歲時伏臘，三分割據，萬古云霄，伯仲之間，指揮若定，桃蹊李徑，梔子紅椒，庾信羅含，春來秋去，楓林桔樹，復道重樓”之類，亦是多得不勝枚舉。李商隱曾寫過一首題目為《當句有對》的詩，其內言寫道：“密邇平陽接上蘭，秦樓鴛瓦漢宮盤。池光不定花光亂，日氣初涵露氣干。但覺游蜂饒舞蝶，豈知孤鳳憶離鸞。三星自轉三山遠，紫府程遙碧落寬。”在李商隱的其他詩句中，如“青女素娥”，對“月中霜里”;“黃葉風雨 ”，對“青樓管弦”;“骨肉書題”，對“蕙蘭蹊徑”;“花須柳眼”，對“紫蝶黃蜂”;“重吟細把”，對“已落猶開”;“急鼓疏鐘”，對“休燈滅燭”;“江魚朔雁”，對“秦樹嵩云”;“萬戶千門”，對“鳳朝露夜”，等等。這樣的句子還有很多。
【評析】
當句對，也稱句中對，對仗的一種，是指一句之中某些語詞自成對偶。當句對是格律中一個非常重要的規(guī)則和技巧，用在句中，有靈活多變、抑揚頓挫的效果。黃庭堅有詩句：野水自添田水滿，晴鳩卻喚雨鳩歸。“野水”“田水”互對，“晴鳩”“雨鳩”互對，而上下聯(lián)又遙遙成對，十分工整。白居易也有《寄韜光禪師》詩：“東澗水流西澗水，南山云起北山云。前臺花發(fā)后臺見，上界鐘聲下界聞。”全詩共四句當句對，非有妙思者不能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