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雨之前》鑒賞
作者: 沈衛威
瞿秋白
宇宙都變態了!
一陣陣的濃云;天色是奇怪的黑暗,如果它還是青的,那簡直是鬼臉似的靛青的顏色。是煙霧,是灰沙,還是云翳把太陽蒙住了?為什么太陽會是這么慘白的臉色?還露出了惡鬼似的雪白的十幾根牙齒?
這青面獠牙的天日是多么鬼氣陰森,多么凄慘,多么兇狠!
山上的巖石漸漸的蒙上一層面罩,沙灘上的沙泥簌簌的響著。遠遠近近的樹林呼嘯著,一忽兒低些,一忽兒高些,互相唱和著,呼啦呼啦……喊嘁唶唶……——宇宙的呼吸都急促起來了。
一陣一陣的成群的水鳥,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受著了驚嚇,慌慌張張的飛過來。它們想往那兒去躲?躲不了的!起初是偶然的,后來簡直是時時刻刻發見在海面上的鑠亮的,真所謂飛劍似的,一道道的毫光閃過去。這是飛魚。它們生著翅膀,現在是在抱怨自己的爺娘沒有給它們再生幾只腿。它們往高處跳。跳到那兒去?始終還是落在海里的!
海水快沸騰了。宇宙在顛簸著。
一股腥氣撲到鼻子里來。據說是龍的腥氣。極大的暴風雨和霹靂已經在天空里盤旋著,這是要“掛龍”了。隱隱的雷聲一陣緊一陣松的滾著,雪亮的電閃掃著。一切都低下了頭,閉住了呼吸,很慌亂的躲藏起來。只有成千成萬的蜻蜓,一群群的哄動著,隨著風飛來飛去。它們是奇形怪狀的,各種顏色都有:有青白紫黑的,象人身上的傷痕,也有鮮麗的通紅的,象人的鮮血。它們都很年青,勇敢,居然反抗著青面獠牙的天日。
據說蜻蜓是“龍的蒼蠅”。將要“掛龍”——就是暴風雨之前,這些“蒼蠅”聞著了龍的腥氣,就成群結隊的出現。
暴風雨快要來了。暴風雨之中的雷霆,將要辟開黑幕重重的靛青色的天。海翻了個身似的潑天的大雨,將要洗干凈太陽上的自翳。沒有暴風雨的發動,不經過暴風雨的沖洗,是不會重見光明的。暴風雨呵,只有你能夠把光華燦爛的宇宙還給我們!只有你!
但是,暫時還只在暴風雨之前。“龍的蒼蠅”始終只是些蒼蠅,還并不是龍的本身。龍固然已經出現了,可是,還沒有掃清整個的天空呢。
由于政治家與文學家的雙重介入,作者對政治的參與,帶有他詩人的情愫和文人的天質;而對文學的鐘情,又具他政治家屬性的不恭和嬌情。作為美文的散文詩的篇章,這里僅僅是為作者提供了政治導向的掩映。也許讀者發現了這是作者以政治的功利的介入,進而又顯露了他文學審美的不純,如同對心愛的情人的不專。但是,象瞿秋白這樣一位身處中國共產黨上層領導中心,而又關注文學的人,在現代文學史上,卻是不多見的。也正是這種雙重身份的作用,致使他的散文具有文學與政治相互制動的雙重機緣。
在那個黑暗的世道,那個社會充滿著惡鬼,使多難之邦的國民在這鬼氣陰森、凄慘,兇狠的青面獠牙充斥的天日里,倍受折磨、摧殘。作者一方面參與政治,尋求對這個不公道的社會的徹底的政治性解決;一方面又以他詩人之筆,喚起沉睡中的國人,使他們認清這個世道的不平,進而起身自我解放,自我拯救。在這里,我們不僅看到了作者政治用心的真誠,和文學用筆的良苦,而且也感受到了他那悠悠寸心為受苦受難的蕓蕓眾生開放,為呼喚國民大眾的覺醒而捧出。
作者寫作此文時,正值共產黨領導的農民運動在風起云涌之后首次受挫而又再度崛起之前,如同作者所言:“海水快沸騰了。宇宙在顛簸著”。當然,這也是作者對革命運動的一種感情的期望。也是他呼喚覺醒的年青、勇敢的人們的精神導向。要結束這個濃云蔽日,惡鬼充斥的世道,只有依靠廣大勞動人民起來反抗這個不平的社會,以他們自己的奮斗精神,匯成一陣時代的暴風雨,并以“暴風雨之中的雷霆”,辟開黑幕重重的靛青色的天。因為沒有廣大農民的起身抗爭,是不會有光華燦爛的社會。而作者又把這種政治的宣傳鼓動,這種借文學的功利意義的導向,掩映于“沒有暴風雨的發動,不經過暴風雨的沖洗,是不會重見光明的”對大自然的托賦之中。最后作者又清醒地認識到,他所處的還只是暴風雨之前,因為農民革命雖然又隨風吹乍起,但還沒有遍及大地。作者只好抱以樂觀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