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散文·呂氏春秋·功名一作由道》原文鑒賞
《先秦散文·呂氏春秋·功名一作由道》原文鑒賞
由其道,功名之不可得逃,猶表之與影①,若呼之與響②。善釣者,出魚乎十仞之下③,餌香也;善弋者④,下鳥乎百仞之上,弓良也;善為君者,蠻夷反舌殊俗異習皆服之⑤,德厚也。水泉深則魚鱉歸之.樹木盛則飛鳥歸之,庶草茂則禽獸歸之,人主賢則豪杰歸之。故圣王不務歸之者,而務其所以歸。
強令之笑不樂;強令之哭不悲;強令之為道也,可以成小,而不可以成大。
缶醯黃⑥,螨聚之⑦,有酸;徒水則必不可。以貍致鼠⑧,以冰致蠅,雖工⑨,不能。以茹魚去蠅⑩,蠅愈至,不可禁,以致之之道去之也。桀、紂以去之之道致之也。罰雖重,刑雖嚴,何益?
大寒既至,民暖是利(11);大熱在上,民清是走(12)。故民無常處,見利之聚(13),無之去(14)。欲為天子,民之所走,不可不察。今之世,至寒矣,至熱矣,而民無走者,取則行鈞也(15)。欲為天子,所以示民,不可不異也。行不異亂,雖信令(16),民猶無走。民無走,則王者廢矣,暴君幸矣,民絕望矣。故當今之世,有仁人在焉,不可而不此務(17);有賢主,不可而不此事(18)。
賢不肖不可以不相分(19),若命之不可易,若美惡之不可移。桀、紂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能盡害天下之民,而不能得賢名之(20)。關龍逢、王子比干能以要領之死爭其上之過(21),而不能與之賢名。名固不可以相分,必由其理。
【注釋】 ①表:古代測日影、定時刻所立的標竿。 ②響:回聲。 ③仞:八尺為一仞。 ④弋(yi義):用帶繩子的箭射獵。 ⑤蠻夷:古代南方民族稱蠻,東方民族稱夷。這里泛指華夏之外的四方民族。反舌:泛指四方各族。其語音與華夏不同,故稱。 ⑥缶:瓦器。圓腹,小口,有蓋。醯(xi希):醋。 ⑦蜹(rui瑞):同“蚋”,蚊類。⑧貍:這里指貓。 ⑨工:精巧。 ⑩茹(ru 如):腐臭。 (11)民暖是利:即“民利暖”的意思。賓語“暖”前置,用“是”復指。下文“民清是走”、“見利之去”、“無之去”結構與此同。 (12)民清是走:即“民走清”的意思。清:清涼。 (13)見利之聚:即“聚見利”的意思。見利:見利之處。 (14)無之處:等予說“無利之去”,即“去無利”的意思。(15)?。和ā叭ぁ?,趨。鈞:通“均”。 (16)信:通“伸”。 (17)可而:相當于“可以”。不此務:即“不務此”的意思。 (18)不此事:即“不事此”的意思。 (19)不相分:“不”字誤衍。分:分給。 (20)不能得賢名之:指獲“桀”、。紂”惡名。謚法:賊人多殺曰桀,殘義損善曰紂。 (21)關龍逢(peng朋):夏桀之臣。傳說夏桀暴虐無道,關龍逢極力勸諫,被桀所殺。王子比干:殷紂的叔伯父。傳說紂荒淫暴虐,比干犯顏強諫,被紂剖心而死。要:古“腰”字。領:脖子。爭(zheng正):諍諫。
【今譯】 遵循正確的途徑獵取功名,功名就無法逃脫,正象日影無法擺脫圭表,回聲必然伴隨呼聲一樣。善于垂釣的人能把魚從十仞深的水下釣出來,這是由于釣餌香美的緣故;善于射獵的人能把鳥從百仞高的空中射下來,這是由于弓好的緣故;善于作君主的人能夠使四方各族歸順他,這是由于恩德崇厚的緣故。水泉深,魚鱉就會游向那里;樹木繁盛,飛鳥就會飛向那里;叢草茂密,禽獸就會奔向那里;君主賢明,豪杰就會歸依他們。所以,圣明的君主不勉強使人們歸依,而是盡力創造使人們歸依的條件。
強制出來的笑不快樂;強制出來的哭不悲哀;強制命令這種做法只可以成就虛名,而不能成就大業。
瓦器中的醋黃了,蚊子之類就聚在那里了,那是因為有酸味的緣故。如果只是水,就一定招不來它們。用貓招引老鼠,用冰招引蒼蠅,縱然作法再巧妙,也達不到目的。用臭魚驅除蒼蠅,蒼蠅會越來越多,不可禁止,這是由于用招引它們的方法去驅除他們的緣故。桀、紂企圖用破壞太平安定的暴政求得太平安定的局面,懲罰即使再重,刑法即使再嚴,又有什么用處呢?
嚴寒到了,人民就追求溫暖;酷暑臨頭,人民就奔向清涼之地。因此,人民沒有固定的居處,他們總是聚集在可以看到利益的地方,離開那些沒有利益的地方。想要作天子,對于人民流動的趨向不可不仔細察辨。當今之世,寒冷到極點了,炎熱到極點了,而人民卻沒有流動,這是由于天下君主所作所為都是一樣啊。所以,想要作天子的人,他所顯示給人民的不可不與此有區別。如果君主的言行與暴亂之君沒有什么不同,那么即使下令,人民也不會趨附他。如果人民無所趨附,那么,成就王業的天子就不會出現了,暴亂之君就慶幸了,人民就絕望了。所以,當今之世,如果有仁義之人在,不可不勉力從事這件事;如果有賢明的君主在,不可不致力于這件事。
賢明的名聲與不肖的名聲全由自己的言行而定,不能由別人給予,這就象命運不可更改,美惡不可移易一樣。桀、紂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能遍害天下的人,但是卻不能為自己博得一個好名聲。關龍逢、王子比干能以死諫諍其君的過錯,卻不能給他們爭得好名聲。名聲的好壞本來就不能由別人給予,它只能由自己的言行決定。
【集評】 明·陳貞山:“開口便出正意?!?br>
明·歸有光:“以釣弋喻道,以水、木、禽獸喻功名之不可得逃。”
明·郭子章:“直從大處起議論,經世之談?!?br>
明·王槐野:“四喻(按:自“缶醯黃”始)長短參差不齊而意自足,又以正意一句入之為五,可謂奇觀?!?br>
明·閔如霖:“‘以致之之道去之’句調反意正,以足上四喻,章法精奇?!?br>
歸有光:“以命不可易,美惡不可移立喻,所以綰上起下。”
明·鄒守益:“此篇望圣王賢主務所以歸豪杰與民也。篇中曰道,曰德厚,曰賢名,而末以一理字結之,見由其道正所以由其理也。章法精奇,篇短,可喜可誦?!?以上七條見明·歸有光輯《諸子匯函》)
【總案】 這是《仲春紀》第五篇,旨在論述為君之道。文章以大量比喻說明事物間的因果關系。要達到目的,必“由其道”。條件具備了,方法對頭了,自然水到渠成,否則徒勞無益。文章勸戒君主要重視人心的向背,指出“民之所走,不可不察”,“所以示民,不可不異”,反映了作者的民本思想。文章篇幅短小,開門見山,首尾呼應;運用了大量的比喻,設喻巧妙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