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的飛鳥》鑒賞
作者: 張俊山
沐鴻
無邊的海浪奔騰著;一只飛鳥逐流去了。它顛撲在奔濤之中,找尋永久的歸宿。
海浪騰躍著鳥的翅膀,有時打翻鳥在浪底。但鳥終于翻滾,翻滾,翻滾地掙扎起來,浮在水面;看見天日的光。它以困苦為趣味,它以顛撲當作安睡。于是它一直逐流去了。
永久永久地它不曾發見它的歸宿之所。它所時刻碰到的是:硬利的暗礁,與黑色的海中的植物。它曾經走過了冰山之谷與惡木之林:陰風與慘霧幕滿海的全身,風的浪刮起海的號咷的歌曲;宇宙是在永久的夜里推行。它懊喪著,失望著,但它仍然勇敢地逐流飛向前去!
但它終于疲倦了!無力再奔騰去。奔濤將要吞沒它,沉入無底的海底。海狗們都伺待著它的沉淪,將取去它的純美的肉體,開張盛宴,它疲倦而且怯懼,沒有一點淚漂泊在海面而起了回旋的美的悲哀,引起它的歸鄉的思念。
它直待哭得淚和海都涸竭了,于是它得到了歸宿的發見。
它飛上空的海岸,新鮮的海的空巢——海涸了!——指示出一切的回憶。它回盼著自己是伶仃的,消瘦的一只鳥兒;龐大的,雄偉的軀體的蹤影,消失的不見了。
它再不懷疑地抱著它所新得到的珍異的贈物——新奇的悲哀——歸向故鄉去!歸來永久的歸宿之地!
猶如高爾基著名的《海燕之歌》,沐鴻《流放的飛鳥》也是一首以象征手法完成的詩。雖然后者的主題未能達到《海燕之歌》革命浪漫主義的高度,但它卻也塑造了一個在險惡現實環境里百折不撓、勇敢追求的不屈靈魂。可以想見,詩人在人生的苦海里已經飽經磨難和挫折,可是他沒有因此而自甘沉淪,而仍然迎著歷史的奔濤巨浪“勇敢地逐流飛向前去”;即使在他“終于疲倦”的時候,還是在“怯懼”和“悲哀”中“飛上空的海岸”,回歸故鄉,找到了“永久的歸宿之地”。結局也許仍是失敗,但他切切實實奮斗過了,因此那“新奇的悲哀”并非是完全消極的自暴自棄——毋寧說那是失敗的奮斗者差堪自慰的美好回憶。
象征的意象予人的啟示是明確而富蘊的。無論是那“流放的飛鳥”或者那奔騰的海浪、硬利的暗礁、黑色海中的植物、冰的惡水、陰風慘霧,以及貪焚而卑劣的海狗,等等,都能自然地喚起人們對險惡社會的種種聯想。因此,詩篇的意境帶有鮮明的社會隱喻性和暗示性,它的思想內涵也就不難把握了。
詩篇情思的推進是快節奏的。開篇即鋪張出海浪奔騰的宏闊圖景,那在海浪中顛撲尋覓的飛鳥就著上了英雄主義的色彩。而后寫飛鳥與海浪的搏斗,雙方力量對比懸殊,更顯示出悲壯的氛圍。幾經浮沉之后,飛鳥雖然面臨絕境,而且“它疲倦而且怯懼”,似乎要沉淪了,可是它終于“得到了歸宿的發見”,情境為之陡轉。“海涸了”當不是無足輕重的一筆,它也許正是暗示黑暗現實的結束。因此,雖然飛鳥最后發現自己是“伶仃的,消瘦的”,“龐大的,雄偉的軀體的蹤影,消失的不見了”,但是它已經“不懷疑”自己“新得到的珍異的贈物”。整個情思的推進由急而緩、由險而安,跌巖起伏,扣人心弦,這就是詩篇魅力所在。與詩篇跳躍的情思相諧不悖的是那短促的節段,和氣韻充盈的語句,猶如翻騰的浪濤,猶如雷電的閃擊,瞬息變幻,激越奔突,令人目不暇接。因此,其藝術形式與詩情也是統一的,確是一首相當完美的散文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