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方《不過是條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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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方《不過是條狗》

土妮趴在地上,仰起頭看著樹頂那個耀眼的圓環(huán)。樹上沒有葉子,一冬的冷風(fēng)早刮光了大樹所有的希望,只有光禿禿的樹杈在風(fēng)中揮舞著。

樹旁是條大路,車飛快地跑著,時不時鳴起歡樂的喇叭。喇叭聲是土妮血液中最歡快的聲音。她禁不住熱血奔涌著在路邊奔跑了一陣。然后喘著氣又趴在了路邊。

太陽好幾天沒有出來了。久違的陽光清新而愉快地穿過樹梢灑了一地。

大路與土妮趴著的地方隔著一條溝,溝里還殘留著一些冷的雪。沒有太陽照得到,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融化。

雪融化了是水,要溶入泥土中。這些殘雪其實也早被大路上不斷撲來的灰塵,混成灰雪了。

在溝里的灰雪中,土妮的鄰居大黃正伸著頭努力地翻尋著,竟然還真找到了一個雞骨頭。他興奮地汪汪了兩聲,叼著骨頭來到土妮的面前。灰雪弄臟了他的鼻子和額頭。他的眼睛閃著熱烈的光。

土妮充滿鄙夷地看了一眼大黃。心想,這就是出身吧。就一墻之隔,土妮和她的兄弟姐妹們天天大魚大肉地吃著,對這樣在泥溝里拱出的爛骨頭,那是毫無興趣的。

是因為自己品種優(yōu)良嗎?她抬起自己的爪子,長長的金黃色的卷毛,優(yōu)雅地在空氣中劃了一個弧線。她很滿意自己這樣的高貴,更滿意大黃對她的討好和暗戀。但是每當(dāng)大黃伸出舌頭想要舔向自己的臉頰時,土妮總是高傲地將頭扭向一旁。

雖然她能明顯地感受到大黃身上那熱乎乎讓自己騷動的氣味,甚至還有咚咚的心跳。但她知道,她們是兩個世界的狗。因為她們是不同的品種。自己不可以同這樣的劣質(zhì)狗做情侶,那是對自己的污辱。

大黃對別的母狗可是一點也不客氣,總是一躍而上,也不管她們愿意不愿意,就將她們壓在身子下邊,聽她們發(fā)出滿意而痛苦的叫聲。這聲音土妮也很想,但是她還是不愿意。她不知道大黃對自己也那樣了,自己會怎么樣。

好在大黃每每看到她的拒絕,總是失落地夾著尾巴走開了。

好容易找到的雞骨頭,土妮竟然不肯品嘗。這讓大黃很失落,它只好依舊夾著尾巴縮到大路溝里,無味地咀嚼著。土妮豎著耳朵聽著它那咯吧咯吧的聲音,竟然聽出了雞骨頭的香味。這時候路邊跑過來一輛車,遠遠地就鳴了幾聲喇叭,喇叭聲壓住了雞骨頭的咯吧聲,土妮不悅地向路上望去,一輛車如黑色的閃電般飄了過來。

更讓土妮想不到的是,大帥哥竟然從院子里躥了出來,沖向那輛車,黃色的卷毛在空氣中劃過,也是快如閃電。兩道閃電交織的時候,車子發(fā)出了尖銳的吱呀聲,猛地立在路上。而大帥哥一聲凄厲慘叫,便在路上變成一個血團。土妮嚇得渾身哆嗦,正不知如何是好,大黃卻在溝里汪汪地叫了起來。

她的主人老實,也以比閃電還快的速度出現(xiàn)在車旁。

他剛才應(yīng)該就在路邊,要不然怎么會這么快呢。可是土妮卻沒有發(fā)現(xiàn)他。這讓土妮覺得,自己的警惕性,真的不能當(dāng)一條合格的狗。

大帥哥和土妮是一起出生的。他們這一窩才下了四個。生下來的時候,老實的臉上滿是失望,不過還是很用心地給他們起了名字。大帥哥當(dāng)然是這四個里面最帥的一條公狗了。土妮最喜歡看他在陽光下奔跑,太陽灑在他的身上,他如同是太陽的孩子。土妮還很羨慕他能纏在主人的腳邊,蹭來蹭去,主人抱著他,溫暖笑著,像抱著自己的孩子。

可他只是狗媽媽的孩子。他被撞死了。主人很高興。

一起出生的另兩條也是公狗,已經(jīng)陸續(xù)在路上被撞死了,撞死得早,土妮都忘了他們的名字。只記得他們每次被撞死,主人都很高興。她不明白他為什么那么高興,也不明白,為什么他們會從院子里的鐵籠子里瘋狂沖出來,向大路上的車撞去。

主人滿臉是笑地把大帥哥從路上拎回來。大帥哥身上血淋淋的,主人就把他扔在水管子下面沖洗,他在清亮亮的水下還在掙扎著,哀嚎著,眼睛里淌出渾濁的淚。土妮很害怕,緊緊地靠著媽媽。媽媽的身子也在顫抖著,眼睛里也淌出淚來。主人仍然在笑著,拿起一把鐵錘,狠狠地擊向大帥哥的頭部。那鐵錘在空氣中劃過,一如大帥哥昔日里瀟灑的跳躍。他慘哼一聲,就再也沒有了聲音。

主人的名字叫老實,女主人自然就是老實媳婦了。

老實媳婦系上圍裙,拿起一把銹跡斑斑的刀子,刀子上暗褐色的印跡,讓土妮想起了好幾條在陽光下跳躍的狗。那把刀子很快就沾上大帥哥的血,那血由鮮紅也慢慢轉(zhuǎn)為褐色了。大帥哥被剝下的皮,老實媳婦用幾根樹棍撐了起來,在陽光下曬著。

陽光依舊那么慈愛。大帥哥的毛依舊閃亮。

老實說這條狗皮得給我娘拿去當(dāng)褥子,她說了幾次了。老實媳婦就張嘴罵了起來,罵了老實的娘,然后罵老實,然后開始罵老實的祖宗八輩。

老實就開始用兇狠的眼珠子去瞪土妮。土妮就傷心地跑開了,和她的娘一起躲到門后的旮旯角里顫抖著,顫抖著。

中午里狗肉飄香,香味彌漫過院墻,彌漫過角角落落,雞瞪著眼貓流著涎。

土妮躲不過撲鼻而來的那死亡的氣息,只好來到門外。

大黃躲躲閃閃站在她家門口,搖著尾巴看著她,眼睛里哀哀地浸出淚。她對他忽然生出一種好感。

陽光下的風(fēng),一陣冷一陣暖。冷暖不斷變換著的風(fēng)中,土妮和大黃站在路邊。她從沒有和他站得這么近,要不是因為這份好感。

共同的哀傷也可以拉近兩條狗的距離,不管是多么不同的品種。

他們望著路,一條不知來自何處,也不知要去向何處的路。土妮的眼睛里仍然流著哀傷,從心里疼出的哀傷。

大黃卻很堅定地說:“土妮,你一定要離開這里。”

“為什么?”

“不離開這里,你也會和大帥哥一樣,在這條路上被撞死。”

土妮其實也能猜到一些。她也在想,自己要不要離開這里。畢竟自己生在這里,長在這里,自己的家人都在這里,離開了這里,自己又能去哪里?

太陽慢慢在天上移動,天空不斷變幻著顏色。

土妮爬在大黃身邊,兩條狗沉默著,路上的車不斷飛跑著,空氣中依然有狗肉的香味。

“離開這里吧,土妮,雖然我會很想你。”大黃悲鳴著說,像是已經(jīng)看到了土妮也被車撞死了。

太陽慢慢移動到西邊的時候,天空的顏色變暗了。土妮聽到老實家中,鳴起熟悉的汽笛聲,知道該吃飯了。就停止了一切想法,跑了回去。她以為等待她的會是如常的一頓美味。

有什么能比好吃的更重要呢?

狗終究是為了食物活著的,土妮想。而美食是老實兩口子給的,自己不能離開他們。

狗沒有選擇主人的權(quán)利。主人怎么對自己,都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土妮覺得自己終于想通了,心中像放下了一塊大石頭。

她跑回去的步子輕松而愉快。甚至都沒有回頭看一眼陪了她一天的大黃。

但是這次聽著笛聲回去的土妮,并沒有吃到食物,連個饅頭渣都沒有見到,別說美食了。老實指著一個鋼筋焊成的鐵籠子讓她鉆進去。土妮心里很害怕,她想起來,她什么都想起來了。

昨天大帥哥就是從這個籠子里跑出去的。他一定是被關(guān)在里面太久了,被餓得瘋狂了,才從里面沖出來的。

土妮不愿意鉆進去,她真的很害怕鉆進這個籠子。

老實掂起一根棍子,朝她身上摔了一下。疼,很疼。

她哀鳴了一聲,鉆了進去。鐵籠就被鎖上了。

白天被鎖上后,夜空中只有一兩個閃閃的小星星。世界被鎖上了,只有這幾片鐵柵欄。土妮在里面掙扎著,哀鳴著。老實媳婦說:“這個狗怪可憐的,要不再養(yǎng)一段時間。”

老實說:“想等它下窩崽,就把老母狗弄了,誰知道她到現(xiàn)在不發(fā)春。弄它算了。”

老實媳婦說:“看這窩狗,就它叫得厲害。”

老實說:“叫得歡,撞死得猛,撞到好車上,還能多要點呢。”

土妮哀鳴著,希望主人兩口子能放過自己。但是除了夜晚溜過的風(fēng),好像沒有誰在聽她的哭訴。她覺得累了,就絕望地倒在籠子里,看著黑漆漆的夜。夜里有老鼠的眼睛在晃悠。

然后就是白天了。白天被打開的時候,世界都亮堂了。一切都還是那個樣子,人們正常吃飯玩鬧,院子里的雞正常地啄食,打喔喔。有一只還踱著步走到鐵籠子前,高傲地瞥了土妮一眼。土妮心想,你們早晚不也是一刀被剁了腦袋的菜。她瞪了那只雞一眼,凌厲的眼神,馬上嚇跑了那只雞。狗媽媽悲愴愴地遠遠看了土妮一眼,土妮的心都碎了。她嗚嗚了幾聲,聲音很弱。她覺得自己都沒有氣力了。

白天又被鎖起來的時候,土妮覺得頭暈?zāi)垦5摹?諝庵械娜魏我唤z香味,都能激起她腸胃的強烈反抗。不過她還能清晰地覺出一個腳步在慢慢靠近。

她本能地睜大眼睛,熟悉的熱烘烘的氣味越來越近了。

是大黃。他竟然從門縫里擠了進來。小心地向鐵籠子靠過來,嘴里叼著一個饅頭。饅頭上長著綠毛,大黃的眼睛里噙著淚。

土妮平時候是不愿意吃這種食物的。可是在饑餓的時候,食物是不分好的,只要能填飽肚子就行,她只兩口就吞下了這個長綠毛的饅頭,饅頭在肚子里迅速壓制了亂叫的腸胃。土妮覺得安靜了。

夜跟平常的夜一樣安靜。

她在鐵籠子里跟大黃默默對望著。

“土妮,你逃走吧。”大黃說。土妮點點頭。

大黃就立起來,伸出前爪想要打開那把鐵鎖。鎖只是掛在上面,只要取下來,就可以輕松打開鐵籠子。鐵籠子外面,就是很大的,可以隨便奔跑的世界。

但是這對于一條狗來說太難了。就像在籠子前這么大的動靜,狗媽媽靜靜看著,不出聲汪汪叫,老實夫婦就無從知曉一樣。狗有狗的無奈,人也有人的不能。

大黃偏要較這個勁,他的爪子在鐵籠上蹭出血來,也打不開那把懸掛著的鎖。

“大黃哥,算了吧。”土妮無奈地說。

她的舌頭伸出來,溫柔地舔著大黃的脖子。有一條公狗能為自己這樣,她很知足了。

她的絕望喚起大黃的勇氣,他發(fā)狂地用頭去拱那把鐵鎖,頭被撞得很疼,頭被撞出了血,一下,兩下,好幾下。

土妮嗚嗚地抽泣起來。

在抽泣聲里。鐵鎖被大黃用頭頂了下來。土妮撞開了鐵籠的門。她和大黃抱在一起,他們在院子里的地上歡快地打滾,渾身沾上了菜葉和草棍,彼此都感到對方身上滾燙的溫度。幾只被驚醒的雞咯咯地叫起來。

狗媽媽站了起來,急促地催促道:“快走。”土妮不舍地望了媽媽一眼,就跟著大黃從門縫里鉆了出去。沒跑出多遠,就聽到了狗媽媽極其復(fù)雜的叫聲。他們知道,老實夫婦會追出來的。他們也知道,真的要逃跑,老實夫婦是追不上他們的。

但是他們還是跑得很快,夾著尾巴,不分大路小路,不分深溝淺溝,就這樣不停地奔跑著。

夜晚跟著他們跑,星星跟著他們跑,很快,夜晚和星星都跑得沒有了影子。

天亮的時候,他們一身大汗地跑到一座城市前。他們目瞪口呆地望著那高高的房子,不停奔跑的車,擁擠忙碌的人群。

“大黃哥,這是哪里?”

“這應(yīng)該就是城市。”

“城市是什么?”

“我聽說城市里有很多好吃的,也會有很多不同種類的狗,有的很貴有的很賤,有的能咬人,有的被人吃。”大黃說。

土妮想起了被老實夫婦吃掉的大帥哥,不僅渾身哆嗦了一下。她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不敢去想這件事情,就問:“那我們怎么辦?”

“我們?nèi)フ页缘摹!贝簏S說。是啊,對于狗來說,再繁華的城市,也都是為了找吃的。

食物在人的腳下,食物在垃圾堆里,食物上散著腐臭爬著螞蟻。

土妮難掩著一陣陣的惡心,開始跟大黃一起尋找這些食物。還好有大黃,他最把最好的留給土妮,自己吃下最難咽的。

但是土妮仍然忍受不了。她說我們回去吧。

大黃堅決地搖搖頭說:“回去你一定會再被關(guān)在鐵籠子里,然后瘋一樣沖上大路的。”

“那也比整天吃這樣的東西強啊,狗活著,不就為了一口吃的嗎?”土妮無奈地說。她閉上眼,都是那些爬著蠅蛆的骨頭。不吃這些,就是如雷鳴般響著的腸胃。

她覺得很難受。她軟綿綿地爬在大路上,實在不想動了。

流浪已經(jīng)讓她的眼睛如乞丐一般地哀憐,身上的皮毛如乞丐一般骯臟。其實,她連乞丐也不如。乞丐還能乞討到一些好的食物,而他們只能憑著運氣去尋找。

做為一條出身優(yōu)良的狗,土妮覺得自己活得很失敗。

天陰沉沉的,再飄下來的就是雨了。

雪的季節(jié)已經(jīng)過去了。想起雪,土妮就總能想起在路邊那些暖洋洋無憂慮的午后。她閉上了眼睛,還真的夢到了那些午后,媽媽就在院子里,食物總是干凈而肥厚,總是備足了量等著她。

她夢到這里,閉著眼睛就再也不愿意睜開。直到大黃焦急地把她搖醒。

“土妮,土妮,我們得離開這里,這里找不到吃的。”

“能去哪里呢,到哪里都是一些爛骨頭。”土妮閉著眼睛說,“大黃哥,我好想吃雞腿。”

土妮說著說著,哭泣了起來。

天蒙蒙地飄起雨來。淅瀝瀝的春雨打在身上酥滑滑的,如同一種撫摸。

街上晃動的人奔跑起來,跑得亂七八糟的。大黃說:“土妮,你等我,我給你找雞腿。”他說著就沖進亂糟糟的人群中。他努力地伸著鼻子,尋找著雞腿的味道。

春雨潮潤潤的,帶著泥土的腥味,這味道讓大黃也很想家。他的主人只是把他當(dāng)作一條狗,一條普通的狗,能吃會叫能看門

這是大黃的幸運。他不幸的是偏離狗的生活,帶著一條母狗逃離了自己的主人,或者說是自己的家。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對得起主人。他知道自己應(yīng)該給土妮找一條雞腿。

他還真聞到了雞腿的味道。

一棵大樹下面,一個蓬頭垢面的乞丐,正拎著一個雞腿在啃著。口水混著雞腿上的油,讓大黃不顧一切地沖了過去。他在大樹旁左右徘徊著,看著那個雞腿。

乞丐看到了他,像看到了老朋友,跟他說:“你是哪來的狗啊,也跟我一樣到處流浪嗎?”

大黃搖著尾巴走了過去。乞丐竟然讓出了手里的雞腿說:“嗨,伙計,你想吃這個嗎?”

大黃點點頭。乞丐高興地伸出手去摸摸他的頭說:“真是條好狗,跟我一起流浪吧。”大黃不愿意地搖了搖頭,眼睛仍然緊緊盯著雞腿。

乞丐失落地說:“唉,你要喜歡你就拿去吧。”他將雞腿遞向大黃,大黃伸嘴去接,他卻又縮了回去,戀戀不舍地咬了一口,才下定決心遞了出去。大黃對著他嗚嗚了一聲,搖著尾巴跑開了。

城市里依然那么擁擠。城市里永遠都是那么擁擠。

找到了雞腿的大黃飛快地奔跑著,他想快點跑到土妮身邊,讓她吃掉這個美味的雞腿。這是大黃一生中為土妮所能找到的最好的食物。這也是他一生中最為興奮的時刻。

土妮躺著的路邊停了一輛車,車身閃著锃亮的光,看著那么氣派,讓狗們都不敢近前。

車上走下一個中年男人,戴著眼鏡,叼著香煙。煙頭一紅一紅地閃著,在這綿綿的春雨里,卻冒不出白氣來。

他抱著土妮說:“小乖乖,走吧,跟我走吧。”大黃沖了過去。那個人卻關(guān)上了車門。車身如同生病一樣抖了一下,四個輪子便開始旋轉(zhuǎn)起來,帶起來泥和水,濺了大黃一身。大黃跟著車跑著,喊著:“土妮,土妮。”他看到土妮在窗戶上露出美麗的臉和驚恐的眼睛。隔著一層玻璃,聽不到她的聲音。

這是多么令人傷心的別離。春天的草在滋長著,大黃的心里也像長滿了草一樣荒蕪。

是的,長滿了草的土地就是荒蕪,但是城市里是不長草的,那樣的土地就不是荒蕪了嗎?

荒蕪的連草都不長了。

大黃帶著荒蕪的心在荒蕪的城市里奔跑著。他努力地嗅著土妮的氣息,想要知道她究竟在哪里。他能嗅到他在這個城市里的慌亂,他沿著她的慌亂奔跑著。他匆匆跑過的地方,人群躲閃著。車在一片房子前停下來,那房子很高,高得像能碰到云彩。

大黃見慣的云彩是很自由的,慢悠悠的在湛藍的天空里飄。而這些云彩,皺著眉頭在暗褐色的天空里焦急。大黃知道土妮一定在這片高房子里,但他不知道她究竟在哪里。

是啊,這小區(qū)好幾幢幾十層的樓,夜晚燈火閃爍的時候,有的亮著有的暗著,亮亮的燈火在窗戶后面織成了新的夜幕,如同天上的星星那般繁多。這繁多的星星后面都住著一戶人家。大黃又能在哪戶人家里找到土妮啊。

他就從白天在這里守到夜晚。又從夜晚守到白天。

他看不到土妮的影子。他孤單而絕望。他悲哀地對著高樓嚎叫了幾聲。

“這條狗咋叫出來這聲音。”小區(qū)守衛(wèi)室里,一個穿著制服的瘦高個保安嚇了一跳,對另一個胖保安說。

“不是條瘋狗吧。我昨天都見它在這里轉(zhuǎn),想著晚上把他弄吃了呢。要是瘋狗可不敢。”胖保安說。

“把它轟走算了。”瘦高個保安說。

“我再看看是瘋狗不,不是就打死吃了。看著也還怪肥,像是剛流浪的家伙。”胖保安舔了舔口水說。

大黃瞪了一眼這兩個沖著他笑的保安,汪汪地叫了兩聲。這兩個保安就拿著锨拿著棒沖了出來。他一個躲閃不及,身上被鐵器劃開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他夾著尾巴哀鳴著跑開了,邊跑邊回頭望著那高樓,想努力嗅出土妮的氣息。

城市里的雨仍然在下著。下了幾天的雨,仍然沖刷不掉道路上的灰塵。那灰塵像是在空氣中在雨水里凝固著一樣。風(fēng)吹不走,雨帶不走,到處仍然灰蒙蒙的,仍然臟兮兮的。空氣中仍然是刺鼻的味道,腳下仍然是臟著的灰水。

灰水在城市里縱橫流淌著。人和狗都沒有辦法躲開。灰水在空氣中滴落著,鳥和樹也沒有辦法躲開。

大黃在灰水中不知道轉(zhuǎn)了多久,發(fā)現(xiàn)那個流浪漢在灰水中熱情地看著他。這是他這么多天來,惟一看到的一個熱情的眼神。

“嗨,伙計,你又回來了。”那個流浪漢說,“來,我們認識一下,我叫大黑。”

大黃將夾著的尾巴從屁股中抬了起來,仰起頭沖著大黑汪汪叫了兩聲。大黑伸出手來摸了摸他的傷口。大黃就伸出去舌頭溫順地舔了舔他的臟手。大黑高興地笑了起來,他說:“可惜我聽不懂你說的話。你是黃顏色的狗,我就叫黃小弟吧,以后咱們哥倆一直流浪。”

大黃就歡快地搖起尾巴來。

大黑就高興地喊起來,:“我終于有伴了,我終于有伴了。”他竟然笑得流出眼淚來。眼淚在這灰天灰地的灰水里,顯得是那么清澈。

不過讓大黃不高興的是,大黑竟然給他拴上了一條鐵鏈,細細地閃著亮光,一環(huán)一環(huán)精巧地扣著,鏈頭上是一個皮圈,軟乎乎地套在大黃的脖子上,讓大黃覺得勒得慌。他真不想被這樣牽著走。可是大黑說城市里的狗都是有主人的,沒有主人的狗是會被打死的。他不這樣拴著他,他就會被打死吃掉。

這是大黃最害怕的。于是他就這樣,成了大黑手中的黃小弟。

黃小弟就這樣開始在城市中流浪起來。他遇到過善良的孩子,將手中正吃著的火腿腸遞給他。他遇到過慈祥的老人,放了一大盆飯菜讓他土妮地吃飽。他也遇到過鄙夷他的人,皺著眉頭驅(qū)趕他,掂起棍子打他。

每天都經(jīng)歷著這樣的喜與恐,他,慢慢習(xí)慣了。

他都和大黑在一起,他不想離開他。

他為了土妮離開了第一個主人,他覺得對于狗來說,這是一件極為不道德的事情。狗不能背叛自己的主人。

城市的夜晚還有著絲絲涼意。在鋼筋水泥的街頭,大黑和黃小弟就這樣相擁著睡下。大黑撫摸著他的頭,感動地說:“好伙計,有你在真暖和。”

路燈昏黃著。城市的白天和夜晚,從來都沒有過黑暗,那種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那是大黃最警惕的時候。黑暗沒有了,他也就慢慢忘了,自己在黑暗中應(yīng)該睜大眼睛。

他就聽著大黑自主自語地呢喃,慢慢閉上了眼睛。

他開始想起那條路邊的小房子,土妮爬在那里,溫柔而高貴。黃色的毛柔軟發(fā)亮,好幾條公狗想打她的主意,都被自己的瘋狂給嚇跑了。

這樣的回憶很讓大黃得意,他想咧嘴笑,還沒笑出嗚嗚的聲音,卻聽到大黑求饒的聲音。他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一個人躺在路邊,大黑被另兩個人拖著走。大黑肯定是不愿意的,卻是無力反抗,求饒著說:“大爺,你們放過我吧。”

“你在哪討飯不是討,跟著爺們混,你吃得好過得好,還想什么。”其中的一個人說。

大黑掙扎著喊:“救命。”路邊倒是走過兩個,驚慌地躲開了。

路邊倒是走過幾輛車,輪子轉(zhuǎn)得快,或許沒聽見。

大黃撲了出去。一個大漢松開了手,手里有一把雪亮的刀。大黃是不怕的,他怕的只是大黑的安危,因為,他是他現(xiàn)在的主人。

他狠狠地撲出去,就迎著那把刀。刀砍在大黃身上的時候,已經(jīng)無力了,無力地在他身上劃了一個小口子。他張開嘴,倒是狠狠地咬著了那個人的胳膊。

“汪。”他怒吼著。他想再次撲出去。那兩個人嚇得拔腿就跑。大黃追了過去,在另一個人的腿上又咬了一口。他還想再追出去,讓他們知道一條狗的尊嚴。卻被大黑喚了回來。

“好伙計,別追了,我們走吧。我們離開這個城市。”大黑說。

大黃搖搖頭,這里有土妮,他哪里也不想去。

“我被他們盯上了,不離開這里,很快我就會變成一條沒有腿的乞丐,在大街上乞討,討來的錢是他們,我只有一口饅頭吃,好伙計,倒時候我連你都不如了。也照顧不了你了。”大黑撫摸著大黃身上的傷口,傷心地流出淚來。

大黃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手,溫柔地搖起尾巴。他不知道自己是該跟著大黑離開這里,還是為了土妮繼續(xù)留下來,雖然大黑是他認定的主人。

有時候,愛情是會讓一條狗背離自己的狗德的。

可是,有些人,就是不為了愛情,也會背離自己的人德。

他們在夜晚里一個樣子,在白天立刻又換了樣子。若不是他們身上的氣味,大黃真的不能認出他們就是昨天晚上的兩個大漢。他們一個穿著風(fēng)衣,戴著墨鏡。一個穿著西裝,打著領(lǐng)帶。他們的皮鞋都是锃亮。大黃一鼻子就聞出來是純牛皮。他們領(lǐng)著一群人指著大黃和大黑說:“就是這個乞丐,討錢不給他,就放狗咬我們。這是條瘋狗,你們維護城市治安的,怎么能讓一個流浪漢牽著一條瘋狗在大街上亂晃呢。”

大黃怒盯著他們,他咬得太輕了,他們身上的傷口,看來一點不影響他們作惡。大黑嚇得渾身發(fā)顫,抱著大黃說:“伙計,我們應(yīng)該昨天晚上就走,不應(yīng)該在這里留一夜。都怨我,都怨我。”

“唉,那個乞丐,把你的狗交出來,讓我們處置了。”一個人沖著大黑喊道。

“爺們,爺們,聽我說,這狗不是瘋狗,我這就帶他走,我們離開這,行不?”大黑跪在地上哀求道。

人群響起了哄笑聲。

“你還是個瘋子呢,它能不是條瘋狗,打死了,打死了。”人們?nèi)碌馈?/p>

黑壓壓的人群逼了過來。像山一樣,像水一樣,帶著壓倒一切的力量逼了過來。大黃怒瞪著兩只眼睛。他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他只有憤怒。

大黑緊緊抱著與自己相依偎命的大黃。他對大黃說過,在城市里,沒有主人的狗是會被打死的。他以為他能保護自己的狗。

可他是個流浪漢。跟了流浪漢的狗,仍然是一條沒有主人的狗。

有人將大黑拖了開。

鐵鍬和棍子砸在大黃的身上。他悶哼著,他哀叫著。大黑流著眼淚,背過身去,手里緊緊拉著那條鏈子。鏈子那頭是他的另一個生命,在被摧殘,被屠殺。

大黃已經(jīng)覺不出身上的疼痛。眼睛已經(jīng)看不到太陽,看不到人群。在黑暗中,他想著土妮,土妮,你在哪里?他還是真是聞到了土妮的味道,甜甜的香香的還有些麻酥酥的。他知道了,土妮還在這里。自己把她帶了出來,她還平安著。

“土妮。”他掙扎著想站起來。又被一棍子打在頭上。他再也站不起來。他嗅著那股味道,輕輕喚著:“土妮。”然后平靜地閉上了眼睛。

等到大黑轉(zhuǎn)過身去的時候,地上只有一灘血。

大黃在這個城市里就只留下了一灘血。

城市里人車如流水,快速地卷裹著路上的一切,也卷裹走了大黑。他緊握著手里的鏈子,在這大流中縮著身子奔跑,來來回回折返著,像是尋找黃小弟。以至于跑了半個上午,視線里還有那灘血。最后他還是在一個警亭前站下了。他緊抱著鏈子,在陽光下仰起一臉的胡須和黑塵,伸出顫巍巍的手,敲響那扇輕輕晃著的玻璃門。

大黃嗅到了土妮的味道,他當(dāng)時候并沒有看到土妮,而土妮卻是真切地看見了他,而且身邊還有一條公狗。他要真見到了,也不一定能認出來了。

土妮松散的毛被精心地修剪一番,然后染得更加金黃,還卷成了卷發(fā)。穿上了紅色的小馬甲,眼圈染成了重重的黑色。她還有一個新名字,叫瑪拉。

他們分開的那天,土妮躺在路邊,想像著雞腿的香美。路邊忽然一輛車停了下來。車上下來兩個人。一個戴著眼鏡,另一個戴著更厚的眼鏡,眼鏡后面的眼睛,都閃爍著捉摸不定的光。更厚眼鏡的人恭敬地說:“李局長,我看就把這條狗抱回去吧。看著也是條上檔次的狗。”

戴著薄眼鏡的李局長說:“狗我還真不太懂。不過看著有點像劉局長家的松獅,張秘書你看像不像。”

更厚眼鏡的張秘書就說:“我也不太懂,不過我猛一看覺得像博美犬,只不過毛色不太純。你這一說,我看真還有點像松獅。”

土妮不知道自己像誰。只是聽這兩個人,都說不太懂,偏又都好像什么都知道。

李局長說:“管他像什么呢?就這個吧,不去買了,撿個現(xiàn)成的,他不會咬你吧?”張秘書說:“咬了算是公傷不?”說著,上前抱起土妮就走。土妮都來不及掙扎,就被放進了車里。

她看到了大黃沿著車追趕。心里反倒還有一絲輕快。她有種直覺,她要擺脫這種流浪的日子了。這種直覺,讓她進了電梯這樣的鐵籠子都不再覺得恐懼。

電梯在高樓中穿越。

剛才還是平地,眨眼間就已經(jīng)到了很高的地方。這是土妮從未有爬過的高度。城市的車和人在瞬間變成了一群小螞蟻。

只有來到的新家是大的,大的魚缸里幾條大魚在游泳,大的客廳里掛著一幅大的山水畫。土妮自然是不懂這些的,她只覺得地面閃著亮光,讓她好想在上面奔跑。

一個女子尖叫著:“張秘書,別讓它把我家的地弄臟了。”

這個女人四十多歲,披散的發(fā)與土妮的毛有些近似,說話很用力,這樣尖叫的時候,身上的肥肉都顫動著。

這讓土妮覺得很不好意思。她在張秘書的懷中,不敢下地了。

張秘書嘿嘿笑著說:“不會的,嫂子。我給它洗過澡再走。”他這話讓土妮覺得很開心,她覺得自己遇到了一個好主人,至少,是一個好人。那滿身的塵垢掩蓋了她的美麗,她需要一場清洗去掉自己的自慚形穢,能在這個新家里安居。只是洗澡用的水太熱了,她吱吱地尖叫著,在盆子中躲閃著,一抬頭,卻發(fā)現(xiàn)張秘書一臉的冷笑。那笑容很詭異。詭異得像是另外一個人。

不過他給土妮洗好吹干,一走出衛(wèi)生間,馬上就收起了這種笑容。臉上仍然是那很謙虛很小心謹慎的笑容。

胖女人又一聲尖叫,說:“這條狗還有點模樣,張秘書,它有名字沒?”

張秘書打開冰箱取出一塊肉,放在一個盤子中。土妮湊上前去聞了聞,很香很濃的肉味,從鼻尖上一下子鉆入腸胃,在腸胃里蕩起波浪。土妮不知道是什么肉。她似乎以前曾見聞到過,但是從來都沒有想到過能吃到。她一口叼起來,鉆入衛(wèi)生間的角落里吃起來。

這時候張秘書才笑咪咪地湊近了胖女人的臉,輕咬了一下她的耳朵說:“它叫瑪拉。”

“這名字不錯,很洋氣。像外國狗的名字。”胖女人大笑著說。然后靜靜地看了一陣金魚吐泡,忽然又聲喊道:“瑪拉,過來。”

土妮很是不能適應(yīng)這個名字。緊張地看著這個陌生的屋子。胖女人就拿起一只高跟鞋向她扔了過去。她嚇得夾著尾巴又鉆入衛(wèi)生間那個角落里。

胖女人忽然又和藹可親地取了一塊肉給她,說:“瑪拉,要聽話,明天我?guī)闳ヒ姷偕阉甯吲d了,回來給你好多肉吃。”

土妮站在晃動的窗簾下面,望著落地窗外的燈光。窗戶外面燈光一片一片的。成片的燈光還帶著不同的顏色,在安靜的夜空里,任涼風(fēng)吹著,卻并不晃動。

蒂莎會是一條什么樣的狗呢,她是被撿回來取悅這條狗的。她一晚上都在想這件事情。

天亮的時候,土妮又美餐一頓,吃到了好多從沒吃過到香美的食物,她感到幸福極了。

胖女人抱著她去了一家寵物店。店里有很多長得很奇怪的狗在那里。他們看見土妮,都說:“看啊,又一條農(nóng)村的野狗來做美容了。”

土妮憤怒了,沖著他們怒吼了道:“你們才是野狗呢,你們長得都跟怪物一樣。”那些長得奇怪的狗的膽子都很小,竟然立刻止住了聲音。

不過,馬上土妮就知道他們?yōu)槭裁闯靶ψ约毫恕櫸锏甑娜苏f她有些地方的毛色雜,眼睛不夠漂亮,問要不要美容。胖女人說:“現(xiàn)在哪還不美容的狗啊,做。該做的地方都做。”

染毛的藥水味道很嗆鼻,涂在身上的時候,土妮睜不開眼睛,感覺渾身火燒一樣難受。她想掙扎,被幾根帶子牢牢地捆在案板上。她知道那些奇怪的狗為什么笑了,因為他們這個時候也正在笑。

因為她被這樣痛苦地修理一番以后,也變得跟他們一樣奇怪了。她從寵物店出來以后,也變得畏縮了,她都不敢抬頭看人,甚至胖女人。

胖女人倒是很高興。一進陳處長的家,就高興地說:“漂亮的蒂莎呢。看看我們家的瑪拉來了。”陳處長的女人果然很漂亮,不過經(jīng)過剛才的事情,土妮已經(jīng)有經(jīng)驗了,沒準,她也整過容。

那條叫蒂莎的狗正躺在沙發(fā)上。看見來了一條新狗就跳了下來。是條公狗,長得很嚇人的公狗,吊著兩只大耳朵跟女人的頭發(fā)一樣披散著,圓睜著兩只眼睛。

“你好,蒂沙。”土妮說。

“你叫瑪拉?”蒂莎傲慢地說。土妮想說自己叫土妮,可是忽然發(fā)現(xiàn)羞于提這個名字,就說:“是的,我是瑪拉。”

“你是條不錯的小母狗,來,讓我親親你。”蒂莎說著就撲了過來。土妮想了一晚上,絕對想不到蒂莎是條這樣的色狗。他撲了過來,咬住土妮的耳朵,就騎了上去。土妮嘶聲叫著,準備跑開,卻看到胖女人和蒂莎的女主人都在看著他們笑著,像是很期待一場精彩的表演。

胖女人笑著說:“蒂莎還是一條猛狗呢。”

漂亮女人笑著說:“唉,蒂莎,你不要對客人這么沒禮貌。”蒂莎看了她一眼,并沒有停止自己的動作。熱乎乎的東西已經(jīng)進到了土妮的身體內(nèi)。

這個時候兩個女人已經(jīng)開始談?wù)撘路突瘖y品了。土妮就在她們的笑談中,被蒂莎強暴了。蒂莎離開她身體的時候,一陣撕裂的疼痛,讓她慘叫一聲。蒂莎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然后就又跳回沙發(fā)上,恢復(fù)了高傲的表情。

土妮委屈地縮在一個角落里吱嚀了半天,發(fā)現(xiàn)都沒有人搭理她。就緩緩地走近蒂莎,擠出一個笑容說:“嗨,蒂莎,你怎么可以這樣?”

蒂莎冷冷地道:“我為什么不能這樣?我是處長家的狗,你只不過是局長家的狗。”

他又哪里知道,土妮在昨天,還是一條流浪街頭的野狗。這讓土妮很慶幸。她不再委屈了,就說:“蒂莎,我們可以交個朋友嗎?”

蒂莎想了想,說:“好吧,你跟我認識的狗也還有些不一樣。她們被我弄了以后,連點羞恥感都沒有。我給你一根骨頭吃吃吧。”

蒂莎說完就去自己小房子里叼出一根雞骨頭給土妮。這骨頭其實跟大黃費盡心力找出的骨頭也沒有區(qū)別,土妮卻如獲至寶地接受了。漂亮女人就尖叫起來:“唉呀,蒂莎還是很喜歡瑪拉的,我從來沒有見它跟別的狗分享自己的食物哩。”

胖女人就哈哈笑著說:“瑪拉是條小乖狗,真是條小乖狗。”

胖女人此后就經(jīng)常帶著土妮去和蒂沙玩。雖然時不時還要被蒂沙強暴,但是土妮感覺了從未有過的開心。她吃得好住得好了,無憂無慮。而且蒂莎對她也越來越好起來。她摸著他那頭發(fā)一樣吊著的耳朵,也不再感到害怕了。

她看見大黃就是在去蒂沙家的路上。她看見大黃一身是血,掙扎著哀鳴著。她嚇得渾身發(fā)抖。

“怎么了,把瑪拉嚇成這個樣子。”胖女人問開車的張秘書。

“前面在打流浪狗呢。”張秘書說。土妮很傷心,大黃是因為他開始流浪的,沒想到卻是這樣的下場。所以她看見蒂沙的時候,再也笑不出來了。

蒂莎問她怎么了,她說看見一只流浪狗被打死了。蒂莎笑著說:“怎么可能,狗都是有主人,怎么會去流浪。主人那么愛護我們,又怎么會讓人把我們打死。”土妮更加傷心了。蒂莎就安慰她說:“狗都是有不同命運的,他們的命不好罷了。你不要再傷心了。”

土妮好想找條狗傾訴,告訴狗們,大黃死了,土妮的大黃死了。但是對蒂莎,她還不能說出這些。畢竟,他是一條不知人間疾苦的狗。她只能默默在心里告訴自己,大黃死了,一身是血的被打死了。

土妮在蒂莎那里受寵,李局長夫婦就更加喜歡她了。有的時候出去吃飯也帶著她。那天他們酒足飯飽了,土妮也跟著吃得打飽嗝。她從來也想不到,會有那么多美味被裝進盤子然后倒進垃圾堆里。她都不用去垃圾堆里撿食物,盤子里撥出的,她都吃不完了。

原來食物在忽然間可以這么豐盛,吃好吃飽變得這么容易。只是換了一個主人而已。土妮都有些沾沾自喜起來。雖然她的位置一直就在衛(wèi)生間那個僅供蜷縮的角落里,但她真的很高興。直到有一天她在那個角落里看見張秘書如平常一樣地走進胖主人的臥室,卻不如平常那樣平靜地離開。而是兩個人又唱又跳地蹦了出來。

“這個狗娘養(yǎng)的,這個狗日的熊東西。”胖女人大笑著說。

土妮好奇地望著他們。

張秘書卻問:“這條狗咋辦?”

胖女人說:“扔了吧,以后也不用去陳處長家了,要它沒用了。”土妮真心的不想做一條賴在主人家的狗,可是她真的很害怕那種流浪的生活。她搖尾乞憐著,眼巴巴地望著張秘書和胖女人。

他們兩個人這會很高興,身子挨著身子手拉著手。張秘書問:“把它扔哪兒啊。”

胖女人想了想說:“從樓上扔下去吧,看能摔死不?”

張秘書笑著說:“26層啊,還能摔不死。”

胖女人嗲著聲音說:“看人家就想試試嘛,張局長。”

張秘書笑著說:“這還沒當(dāng)上呢,可就急著喊了。試試就試試吧。”他說著,抱起了土妮就走到樓梯旁的窗戶口。風(fēng)呼呼地刮著,刮起了土妮的毛發(fā)和張秘書的頭發(fā)。土妮憤怒了。這是什么樣的禽獸啊,狗命也是一條命。

她怒吼一聲,朝著張秘書的胳膊就咬了一口。張秘書一疼,松開了手,罵道:“這條破狗,它咬我。”

胖女人咯咯笑著說:“我以為你啥都不怕呢。”

張秘書怒吼道:“它咬我,我打死它。”他就去找棍子。土妮沿著26樓的臺階,驚慌地滾下。她一身是汗,伸著舌頭喘著氣。望著她高高的樓中那個小窗戶,她知道該告別了,要告別那些好吃的肉,那個溫暖的窩。她能去哪里,她該去哪里?她想起了蒂莎。在這個時候,她也只能想起蒂莎了。

她逃躥到大街上,不停著嗅著。蒂莎,蒂莎,她在心里默默呼喚著。她在這個城市里,只有這么一個朋友,她想他能幫到她。

她還終于是見到了蒂莎了。在公園里的小路上。蒂莎的漂亮主人牽著他。他悠閑地左顧右盼。

“蒂莎。”土妮站在那里喊道。她一身是灰,已經(jīng)流浪了好幾天了。現(xiàn)在公園里的垃圾,又成了她的食物。

“瑪拉。”蒂莎驚呼道,“你怎么成了這個樣子。”

“蒂莎,我沒有可以去的別的地方了,你要幫幫我。”土妮說。

蒂莎伸伸爪子撓撓頭說:“可我也只是條狗啊,我也是跟著主人吃飯的,我怎么能幫到你。”漂亮女人也看見了土妮,卻沒有想到土妮就是瑪拉。她不屑地說:“蒂莎,你怎么跟這樣的小野狗也搭訕起來了。”蒂莎就高傲地昂著頭跟著漂亮女人走了。

土妮在他后面跟著,他竟回過頭來怒吼道:“你不要再跟著我,滾開。會影響主人對我的印象的。”他垂下的耳朵差點都要豎起來了,樣子很是可怕。

土妮站在路邊哭泣了。可是又有會聽她的哭泣呢?

她想了大黃。原來,在世上,只有他對她才是最好的。他為了她離開了自己的主人,在城市里被打死。最后的皮毛和肉骨,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土妮在城市里找了好久,才找到大黃被打死的地方,那灘血早不見了,那地方人來人往。她躲在一旁的角落里,一直到夜深,再也沒有人了。她伏在大黃流血的地方,哭喊道:“大黃,大黃,你在哪里?”

一條狗是不會明白狗死后去了哪里的,因為他們在活著的時候都不明白自己該去哪里?

所以我們一定要明白自己該怎么活。要不然就活得還不如一只狗。

就如土妮,最終還是回到了老實家里。她一身的骯臟和疲憊,卻讓老實夫婦高興地喊道:“土妮回來了。”狗媽媽用復(fù)雜的眼神看著她。土妮默默地走到她和身邊,說道:“媽媽,我回來了。”

狗媽媽說:“傻孩子,你回來了。”說著,流出淚來。

土妮也流出淚來。她覺得自己走得再遠,也不過是條狗而已。如今,只是回歸了自己的宿命。

老實夫婦破天荒地給土妮洗了澡,犒賞了她半只雞。土妮默默地享受著回家的溫暖。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她獨自一個,站在路邊,望著那呼嘯而過的一輛又一輛車。有一輛車又遠遠地鳴起了笛聲,土妮盯著,近了,更近了。

她沖了過去。車輪撞著她的身體,砰地一聲。她慘烈地呼叫著,老實夫婦都跑了出來,喊道:“土妮,土妮。”她看見他們走近了,她看見老實把她抱在懷里了,她看見老實竟然流了淚。

她開心地笑了,幸福地閉上了眼睛。

魚無

本名王清海,在《奔流》《今古傳奇》《躬耕》等雜志上發(fā)表有小說,出版有長篇小說《魔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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