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安《林那北與漆畫的奇緣》
我與林那北在少年時代都有過美術的基礎訓練,但是當我們在不惑之后重拾畫筆的時候,我選擇了水墨,而她卻選擇了漆畫這種難度很高,對我等來說幾近冷門的藝術形式。我們知道,漆畫最早屬于工藝美術的范疇,更近實用美術,比如壁飾、屏風、壁畫,還有漆器等等都是它的最初的存在形式。漆畫的主要原料來自漆樹,將樹皮割開后,流出的白色黏性乳液,加工成各種色彩,做成涂料。除漆之外,漆畫還可以金、銀、鉛、錫以及蛋殼、貝殼、石片、木片等為原料。漆畫的最大優點是保存期長久,可以耐熱耐潮以及某些化學物質的腐蝕,新石器時代的河姆渡遺址出土的朱漆碗,距今已經七千年,但上面的色澤依然可以清晰分辨。而我們常用的宣紙,它的壽命應該最多不過兩千年,因為自唐代造宣紙以來,距今差不多也就1500年,而西洋的油畫更晚,始于十五世紀,距今也不過八百年。所以,設想一下,當我們寫的書法畫的水墨或者油畫丙烯,在一千年以后開始面貌模糊無法保存的時候,林那北的漆畫卻依然如新,而且還有機會流芳后世,這是多么讓人艷羨的事情啊。當然,漆畫并不是你想玩就可以玩的,它的另一個特點會讓很多人望而卻步,那就是它對人身體的過敏性。聽林那北說,從事漆畫職業的前提條件是抗過敏,不然你一觸到大漆就會手臂起疹,臉部紅腫,瘙癢入骨。林那北似乎天生是干漆畫的料,大漆的過敏反應與她無關,她自嘲兼自得自己皮厚,百毒不侵。因此,除了寫作,漆畫制作應該是林那北最傾心也最滿足的一項工作。正如她在《在漆香中慢慢安靜》中寫的:“我顯然很快被這種奇特的液體迷住了,它可以那么柔軟地流淌,又可以如此堅硬地凝固,對環境氣溫以及濕度不近人情地苛求,但只要你稍加用心,它又往往有超乎想象的完美呈現,剔透得宛若珠寶。”在今年的北京“見畫睹字”五位女作家的書畫展上,我看了她的幾幅作品。我知道一些中國傳統的漆畫,也在日本走馬觀花地看過他們的漆畫屏風。漆畫確實有水墨與油畫無法比擬的魅力,首先是大漆的半透明性,這是漆畫顏料與其他繪畫顏料最大的差別,所以,一件好的漆畫,它所呈現的柔和、神秘,甚至朦朧與迷幻的質感,確實讓人著迷和驚嘆。林那北的漆畫大體分為兩類,一類是相對寫實的花鳥樹木,房舍河流,比如《繁花》《奔放》;一類是抽象的,線條粗礦落筆大膽,很有想象力。相較我更喜歡她的抽象作品,比如《人像系列》《早春系列》《歡藤》《夏事》以及抽象與具象結合的作品,如《河流》《四季》《花事》等。她的抽象畫似乎在擺脫傳統漆藝的裝飾性,也跳出了傳統的意象模式與符號特征,顯示出了當代性的空間感和對物象的剝離和解構。《人像系列》可能是她的最新作品,我只看到一幅,但是印象深刻。它顯然受到西方抽象或立體主義藝術的影響,但是它又讓人不能不想起中國民間的面具藝術。還有《早春系列》,它很像中國當代大寫意潑墨,卻又有西洋畫的抽象與表現主義的因素。瀏覽她的各種風格的漆畫作品,我能感覺她在自然狀態下的創作沖動,以及在對“潑漆”手法的駕馭中那種期待、應變與驚喜。漆畫藝術大家喬十光先生描述漆畫的創作過程時寫道:借助自然的力量,表現人的巧思匠心,即:人畫一半,天畫一半。我想這或許正是漆畫藝術飽含的精神實質,也恰是對林那北漆畫創作的精彩解讀。
前不久,林那北出版了一本散文集《屋角的農事》,里面記述了她對種植生活的迷戀。她將她的漆畫作為插畫穿插在書中,使書中的文字與漆畫彼此呼應,互為參照。林那北是一個熱愛生活的人,具體說是熱愛鄉村生活的人,她在她的小院耕田種地,養花植木,使自己的生存節奏放緩下來,將自己的情思寄于泥土與自然的恩賜。從種子落地,到嫩芽破土;從枝葉繁茂,到花開花謝,她體驗了種植勞動從無到有的全過程,她傾聽植物生長的聲音,她在與植物的交流中獲得了某種默契和感悟。林那北的很多漆畫,其中的靈感和很多意象就是來自小院,來自她的耐心勞作。一邊種植,一邊畫畫;一邊寫作,一邊生活。她的先生南帆先生這樣評價她:“她把這個空間延伸到畫板之上,與植物的秘密對話獲得某種洞悟,她要把花草樹木的語言翻譯出來。畫板是發表這種語言的好地方,林那北畫的是漆畫,大多是姿態各異的樹木……這時候她開始了另一種種植。”這段文字,道出了林那北與漆畫藝術的奇妙的關聯與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