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彥峰《我在山的那一邊》

久居喧囂的城市，長期蜷縮在室內。高樓大廈遮擋了遼遠的視線；狹窄的空間限制了廣闊的思維；渾濁的空氣麻木了敏銳的嗅覺；市儈的俗氣抑制了豐富的想象，回望故鄉，成為一種心靈的慰藉；回歸故鄉，成為一種最大的奢望。

位于黃土高原腹地的故鄉，眼前是逶迤綿延的黛藍色山巒，身后是雄渾巍峨的黃土大塬，山溪環繞著群山，群山懷抱著山溪，山水相連，相互依存，在山水之間，在山野之上，生活著世世代代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山民，他們不求發達，不羨富貴；只求衣食無憂，一日三餐，粗茶淡飯。他們把出生叫“落地”，把活著叫“在世”，把生活叫“撲鬧”，把死去叫“入土”，把務農叫“受苦”，把希望叫“來世”。不卑不亢，不言不語，放養著牛羊，侍弄著莊稼，經營者農事。精心撫育自己的后代，好讓自己的血脈在黃土大地永遠延續。老子生兒子，兒子生孫子，子子孫孫無窮匱也，延續著香火，好在自己入土之后，有人前來燒一張紙，奠一杯酒，燃一炷香。

每次狼狽逃離城市的束縛，脫離塵世的紛擾，回到山溝溝，站在梁峁上，胸中就會涌動著萬語千言，腦海里總會閃現出童年是的一幕幕場景，那是中最為質樸的畫面，最為真實的感情。此時，所有華麗的辭藻已變得蒼白無力，最為優美的歌聲也顯得柔弱低微。我的思維像一只蒼鷹從遼闊的天際翱翔而來，貼著五彩的云朵展翅奮飛，鳥瞰著這片蒼涼而充滿靈性、粗獷而蘊涵著真誠的大地。

黃土地上的農民低調謙卑，憨厚樸實，忠實可靠，有難幫助，不擺架子，不說洋話，不會撒謊。你若和他們見面，總會用地道的方言想你問聲好，你遞上一只香煙，就是對他們最為真摯的尊重。村莊漸行漸遠，逐漸變得蒼老衰落，年輕人為了理想，有本事的考上大學，走進城市；沒本事的，依靠苦力成為農民工，為城市的發展，社會的繁榮，道路的寬闊，公園的美麗做出自己的貢獻，以此換取微薄的收入，養活一家老少。生活雖然艱辛，但他們非常滿足，用上了智能手機，住上了廉價樓房，幻想著有朝一日，真正離開故鄉，成為名副其實的城里人。一只麻雀出生的時候，不聲不響，生怕驚擾了左鄰右舍。一只垂老的家犬走向死亡，沒有呻吟，沒有呼號。它們死后沒有哀樂，沒有告別儀式。不像人，出生時要用鞭炮祝福，滿月的時候要用喜宴來慶賀，死亡之后還后要召來一大堆親朋好友，吹起嘹亮蒼涼的嗩吶，親人子女哭的呼天喊地，沒有燒完的紙錢四處橫飛。人是動物，有人說是最為善良的動物，悲天憫人，慈善有加；有人說是最為兇殘的動物，貪婪狡詐，兇殘卑鄙。人有時候是天使，有時候是野獸，有時人性經不起風吹雨打，耐不住冷嘲熱諷，受不了耳鼓舌噪，一不留神，心隨意轉，干出違背常理的事情。

走進山中，心念無憂。一切是那樣的寧靜，一切又是那樣的與世無爭。春天山花爛漫，夏天郁郁蔥蔥，秋到碩果累累，冬來白雪皚皚。注定春天開的花，不會拖到到夏天；夏天結的果，不到秋天絕不會成熟，春霧、夏雨、秋霜、冬雪，一切是那樣的精巧安排，四季輪回，有章可循，不像人間的事情，社會的規則，常常不按程序出牌，你爭我搶，靠實力說話，憑權力主宰，自然界更比人世間公平和正義。縱然你是名貴嬌艷的花木，也不能讓你艷壓群芳，一枝獨秀，受人膜拜，尊崇有加。不該你開花的時候，你只能靜悄悄的等待，等待春天的的到來，和那些知名的，不知名的，甚至卑賤的花草樹木共享春光。想起社會的復雜，城市的紛繁。大山深處真是一處理想的桃源。試想，如果沒有嚴格的管理、精準的指揮，城市的交通就會失控，亂成一團；垃圾成堆，污水橫流。貪婪成風，欲壑難填；暴力橫行，民眾遭殃。陽春布德澤，律動無私，自然界更比人間公道。輪到誰發芽了，誰就準時發芽；輪到誰開花了，誰就一定開花；輪到誰落葉了，誰就悄然落葉。沒有強迫，沒有催促，沒有怨言，沒有喜悅，沒有悲哀。山巒依舊，風姿依然，挺起血氣方剛的一腔熱忱；古松挺拔，笑傲冰霜，彰顯出凌厲不屈的風骨；河水依舊，滔滔不息，不會受人指示改變前進的方向；花草樹木，依照節令，不聽任何人發號施令，我行我素，泰然處之，一切是那樣自然而然，井然有序，生動活潑，用自己的努力為大自然貢獻著一抹色彩。

我在山的那一邊，小時候幻想著山外的世界，那是一個全新的畫面，在腦海中一幕幕展現出來，總想走出去。也曾討厭大山遮擋了我的視線，限制了出行的方便，當我走出大山，走向平原，反而覺得沒有依靠，心里變得不踏實。“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登高望遠，不是看的更遠嗎？孟子感嘆:“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說的就是這個道理、荀子徹悟道:“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山對人類的助力可謂大矣！有了山，人類不再是井底之蛙。有了山，人類才能更好生存發展。“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山中有境界，更有禪意。假如沒有山，國畫少了風骨，詩詞一定蒼白，在莽莽中華大地之上，大山就是她的骨骼，千姿百態，各顯崢嶸，養育著大山的子民，承載著厚重的文化，樹立起一座座豐碑。山是大地智慧的頭顱，每次回到故鄉，走進山中，我都懷著無限的虔誠和崇高的敬意，躁動的心漸漸平息下來，遲緩的思維變得無比敏捷，抽空的腦袋立刻充實起來，寫作的技巧和文字的運用潛生暗長，得心應手。感謝大山，為我增長智慧；感恩大山，再一次為我淬火加剛。

我在山的那一邊，每座大山都有我的足跡。我熱愛故鄉，如同熱愛我的母親；我敬仰大山，如同尊敬自己的師長；久別故鄉今又歸，走在崎嶇的山路上，親近樸實的大山，讓初心回歸故里，讓童真再次展現，我原本就是大山的子孫，我與故鄉早已融為一體，讓我深深為大山鞠一躬，與莊稼竊竊私語，與牛羊促膝相談……我在山的那一邊，我是大山的孩子，那些莊稼農事，鄉土鄉音，牛馬驢羊，蝴蝶蚱蜢，山泉河流、山風鳥鳴……都融入了我的骨骼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