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子龍《陸先生贈“拐”》
去年盛夏,雨后負重外出,上臺階一腳踩滑,將右膝扭傷。當時疼痛難忍,竟動彈不得,被朋友送到醫院一查,除韌帶拉傷,右膝內還掰掉了三塊小骨頭碴,醫生稱其為“游離體”,在我的膝蓋內游來游去,一旦卡在骨頭縫里,隨即就疼得不能動了。醫生給出兩個建議:一是在膝蓋上打幾個眼兒,把骨頭碴取出來;二是鑒于我馬上就80歲了,再養一段時間看,等消腫后疼痛會減輕……
我不能忍受膝蓋被打眼兒,而且還是“打幾個”,就選擇了第二項。但不能因為一個膝蓋內有幾塊碎骨頭碴,就整天躺在床上裝病號,時間長了整個人豈不呆廢了?于是毀了一把大傘當拐杖,有些實在推辭不掉的活動,顧不得形象難堪,一瘸一拐地去捧場。一老友見我拄著個破傘太難看,就在接我的路上買了根拐杖,很輕巧,拿在手里也省勁兒,以后凡外出就手不離拐了。
去年底在廣州又見到當今筆記大家陸春祥先生,一位沉靜而有真學問的人,他說我該換個好一點的拐杖。我知道該換個拐杖了,眼下這個拿著輕便,但短了一點,拄著它身體向右歪斜,老伴調侃我是“半倒體”,幾次想拉我去買可手的拐杖,我一直拖延,總覺湊合幾個月就好了,我不可能余生就離不開棍子了。很快新冠疫情暴發,封在家里不能外出,拐杖也可有可無了。
今年夏末,陸先生趁熱銷的新著《九萬里風》,逍遙游到“活著三千年不倒,倒后三千年不爛”的胡楊木最集中的額濟納,為我買了一根千年胡楊木拐杖,千里迢迢地快遞給我。打開包裝時我驚呆了,這是一件寶物,一件奇絕的藝術品。滿長一米零二,很有些分量,拄著正趁手,還可防身。因是千年老木,鐵干銅膚,通體深黃泛紫,惟崢嶸古木上布滿大小不等的節疙瘩,呈鐵紅色。其形狀酷似花朵,大的如玫瑰,中等的似百合,小的如花蕾或大棗、蠶豆。看著像花朵樣,摸上去卻如鋼鐵鑄就。千年來嘯風吟雨,汲取日月精華,老胡楊木質堅硬,狀如龍盤勁節,拿在手里似龍蛇在握,仿佛一不小心會拏空騰擲而去。
有了這樣的拐杖,抬腳動步就離不開它了,不用會覺對不住陸先生高情厚誼。于是我恢復散步的習慣,每天清晨陪老伴去菜市場買菜,前三五百步右膝疼痛而僵硬,千步以后疼痛大減,腿腳也靈便許多。還有一個外在因素,讓我不得不手拄龍蛇杖、昂頭挺胸做瀟灑狀,因為到哪里都有“回頭率”了,人多的地方有時甚至會“眾望所歸”。千年胡楊木或許有不為人知的強大氣場,讓人們無法忽視它,有見面熟的人竟主動上前搭訕,甚至想摸一摸我的胡楊老拐。我自然樂意讓別人分享這難得一見的奇木,借機也可炫耀一下千年胡楊的傳奇。
過了一段時間,我發現右膝內的“游離體”不再輕易就往骨頭縫鉆,而且騎自行車和游泳都不疼。原來這是一種“懶傷”,越懶越疼,動起來反而好得快。于是我又恢復了游泳,每天傍晚游一千米,特意買了把鏈條鎖,將胡楊木杖鎖在泳池旁邊的管道上。第一天去,幾乎所有的泳池救生員,都試拄和把玩我的拐杖,并因此都跟我熟識了。原來手持此杖,我這老家伙不再被人躲之唯恐不及,與人交流變得更容易了。
千年胡楊木的靈氣,助長了我的活力。陸先生贈拐,如同贈腿,令我感念不已,遂行文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