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所求不下驢
作者: 苗菁 【本書體例】
賈魏公為相日,有方士姓許,對人未嘗稱名,無貴賤皆稱“我”,時人謂之“許姓”,言談頗有可采,然傲誕,視公卿蔑如也。
公欲見,使人邀之?dāng)?shù)四,卒不至。又使門人苦邀致之,許騎驢逕欲造丞相廳事,門吏止之不可,吏曰:“此丞相廳門,雖丞郎亦須下。”許曰:“我無所求于丞相,丞相召我來。若如此,但須我去耳。”不下驢而去,門吏急追之,不還。以白丞相,魏公又使人謝而召之,終不至。
公嘆曰:“許,市井人耳,惟其無所求于人,尚不可以勢屈,況其以道義自任者乎?”
(選自《墨客揮犀》)
魏國公賈昌朝任丞相的時候,有一個方士姓許,他對人從沒有稱呼過自己的名字,無論見到顯貴或貧賤的人都自稱“我”,當(dāng)時人叫他為“許姓”。他的言談有不少可以記錄的。但是性情傲慢、放誕,對于王公大臣們他看不到眼里去。
賈昌朝想見他,派人幾次邀請他,他到底沒有去。賈昌朝又派門人苦苦邀請他,他騎著驢來了,直接就想進(jìn)入丞相的辦公房,守門的吏人不讓他進(jìn)門,吏人說:“這是相爺處理公事的地方,即使是丞郎進(jìn)入也必須下來。”許就說:“我對于丞相沒有什么要求,是丞相召我來的。既然這樣,只不過想要我回去罷了。”他連驢都沒下,就回去了,守門的吏人急忙追他,他并不回來。吏人將此事稟告了丞相,賈昌朝又派人道歉,并邀請他再來,但終于沒有來。
賈昌朝感嘆地說:“許某,只不過是市井中的普通人,只因他對別人沒有所求,還不能用權(quán)勢使他屈從,何況那些把實行道義當(dāng)作責(zé)任的人呢?”
筆記小說常常寓理于事,通過一些有趣的事例,闡發(fā)微妙難言的道理。本篇就屬于此類。
“許姓”只不過是市井中的極普通的方士,身份并不顯貴。因此,他是既無資本又無資格去傲的,但在他的身上卻膨脹出一股傲氣來。他對人無論貴賤都自稱“我”,顯出他獨立意識極強(qiáng),很注意自身的價值;而他還對王公大臣有些瞧不到眼里去。這股普通人的傲氣在等級森嚴(yán)、尊卑分明的封建社會中確實非同尋常,因此也就驚動了當(dāng)時的宰相賈昌朝,也想見識一下此人。
宰相在封建社會中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極臣,別說一般人難以見到,就是一般官員也不是能隨便見到的。現(xiàn)在這位宰相主動邀請“許姓”前去相見,可說是禮賢下士了,按常理,這位“許姓”是會收斂一下,登門拜見的。但他卻不吃這一套,害得宰相屢招不至。這位宰相可能覺得“禮賢”的還不夠,又差門人前去“苦邀”。俗話說“宰相府里七品官”,宰相的門生當(dāng)然也得是位居要津的人,最起碼也得是個七品縣令。這種“三顧茅廬”的作為,迫使“許姓”只得騎驢前往了。似乎這位賈相馬上就要見到數(shù)次“苦邀”的“許姓”了。但在這節(jié)骨眼上,卻又因“許姓”的傲氣節(jié)外生枝,“許姓”竟要騎驢直入宰相的辦公房。“侯門深似海”,平日如此威嚴(yán)的宰相府連一般官員都要在門外下馬,怎么能允許這位市井之人擅自闖入呢?所以,門吏當(dāng)然要阻擋了,但這一阻擋卻又引發(fā)了“許姓”身上的傲氣,他索性“不下驢而去”。這一去使這位賈丞相久盼的人失之交臂,留下長久的遺憾。但這一去卻又使他悟出了一個不同尋常的人生道理:一個普通人只要對他人無所企求、無所欲望,是不能被屈從的。這大概就是“許姓”這個普通人身上“傲氣”產(chǎn)生的內(nèi)在原因。但賈昌朝卻覺得意猶未盡,又將之進(jìn)一步引申:那些身負(fù)重任的非凡之士更應(yīng)是如此吧。
賈昌朝的一番感慨,恰如《史記》中的“太史公曰”,使事例中蘊(yùn)含的深刻哲理豁然顯露。如此畫龍點睛的一筆,令人讀后玩味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