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點云
作者: 尚繼紅 【本書體例】
樂鈞
樂鈞(1766——?),初名宮譜,字元淑,號蓮裳,江西臨川人。嘉慶六年(1801)中舉,未曾出仕。以詩、古文名于當世。有《青芝山館詩文集》行世。所著筆記小說集《耳食錄》有正、續(xù)二集,共十二卷,成書于乾隆五十七至五十九年間(1792——1794)。
東吳柳生,悅鄰女蕭點云,思之甚篤。一日過其門,見點云倚扉而立,生時被酒挑之曰:“云娘真如飛云縹緲,乍見使人眼纈(xié歇)不能分明。今愿熟芳姿,歸而摹畫作水月觀音供養(yǎng)也。”遂遙視之。云微笑,掩門而去。生徘徊戶外,至暮方歸。
其夜,云憶生言,亦頗情愜(qiè切),孤燈愁對,方伏就枕,聞有彈指于窗外者,靜聽之,其人微吟曰:“情癡復情癡,情癡不可說,魂斷楚峰云,尚繞梅花月。梅花伏不開,魂兮真斷絕。”云素嫻吟詠,低問吟詩者誰,答曰:“供養(yǎng)大士者也。今來侍香案耳”。云方念生且憐之,不暇問生所由入之故,遂納之。情好燕婉,遂約終身。由是往來,殆無間夕。
一夜云母劉來云所,突見生,亟呼其父,共執(zhí)之。生叩頭乞舍。蕭柳素親睦,兩家門第亦顯貴,不欲絕好以彰其丑也,許以女妻焉,且戒曰:“宜速以媒來!”因縱之出。
數(shù)日杳然,劉乃造母,私語其事。母詫曰:“何誣也,吾兒久病床褥,垂斃者數(shù)矣,安能與賢女期耶?”生聞之,躍然起曰:“誠有是,昏憒之際,以為夢焉,不知游魂之為變也”。兩家聞之,共訝以為天合,締姻好焉。
(選自《耳食錄》)
東吳柳生,喜歡鄰家女子蕭點云,相思之至。一天過鄰家門,見蕭點云依門而立,柳生借著酒勁挑逗說:“云姑娘真好比縹緲的飛云,乍見讓人眼花繚亂看不分明,我愿細細地端詳你的芳容,回家后描摹下來作為水月觀音來供奉”。于是遠遠地盯著看,點云微笑不語,關(guān)上門回去了。柳生在門前徘徊到天晚才回家。
這天晚上,點云回憶公子的話語,頗感情意相投。如今愁對孤燈,正準備睡下,聽見有敲窗聲音,側(cè)耳細聽,那人低聲吟詠道:“情癡復情癡,情癡不可說?;陻喑逶疲欣@梅花月。梅花伏不開,魂今真斷絕?!秉c云平日里喜歡吟詩,因此低聲問吟者是誰,那人回答說:“供奉觀音的人,今夜來侍奉香案?!秉c云正在思念柳生并心里愛憐,顧不上問公子從何處入院內(nèi),就開門讓他進來。二人相會十分歡愉,于是訂下百年之好。從此,二人往來,夜夜不間斷。
一夜,點云母親劉氏來點云住處,突然看見柳生,急忙喚點云父親一起捉住了他,柳生叩頭請求寬恕。蕭柳兩家平日關(guān)系和睦,門第也相當,不想斷絕了兩家的友好并張揚出去丟丑,因此蕭家二老答允這門親事,并且告誡柳生速派媒人來提親。之后就放柳生回去了。
幾天過去了,柳生杳無音信,劉氏于是走訪柳生的母親,私下說明這件事。公子母親十分詫異:“真是誣陷,我兒久病臥床不起,幾乎死去多次了,怎能和你女兒私約?”柳生聽說,從床上躍然而起,說:“確有這事,我昏昏沉沉的時候,以為這是做夢,不知道是游魂所變?!眱杉衣勚?,都驚為天作之合,于是締結(jié)姻緣。
歷代傳奇小說中,有許多關(guān)于男女相思愛戀的故事,離魂相愛,生生死死的也不少見,如我們熟知的杜麗娘、張倩女。只是這種癡情人以女子為多,因為封建禮教的束縛,女子足不出門,男子相對來講比較自由,對于感情好象比較散慢,為相思最多成病,象柳生這樣不但生病,甚至心念蕭點云為之離魂的就太少見了,也太彌足珍貴了。
《蕭點云》這篇小說,以柳生對蕭點云的愛慕開始,“思之甚篤”,可是并無機會表白,直到借酒力表白心跡,熾烈的感情化為語言,可只是遠遠地端詳,言辭難免直露,態(tài)度確是萬份慎重,這在封建社會視女人為玩物、如衣履之時,可謂純潔的愛情了。直至點云關(guān)門微笑而去,柳生在門前徘徊悵望以到天黑,夢牽魂繞也便有了夜晚敲窗吟詩的幻夢??芍^刻骨銘心,為相思而魂斷。如果愛沒有回應,梅花伏不開,那么這一腔癡情也就真癡到魂斷無處尋了。但恰恰也碰上點云正在思念柳生,于是兩情相悅,夜夜而來,殆無間夕。到后來我們知道了約會者竟是柳生的魂魄,他對點云的愛慕已到了如癡如醉的境界,這蕩人心魄的壯舉被時人譽之為“天作之合”,那么我們說,即便那夜夜而來的是真的柳生,又如何?
與柳生相比,點云的感情好比沉默待發(fā)的的火山,你看她夜思柳生的話語,亦頗情愜;唉嘆自己愁對孤燈,如花的年華付之流年;因此當柳生敲窗并吟詩之后,點云“不暇問生所由入之故,遂納之”,并且“情好燕婉、遂約終身”。這與杜麗娘的生生死死又有哪些遜色?
這篇小說篇幅短小,卻以“情”字貫寄始末,因此文章有了詩韻,有了靈氣,也有了感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