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遣·鄭燮》原文與賞析
鄭燮
嗇彼豐茲信不移,我于困頓已無辭;
束狂入世猶嫌放,學拙論文尚厭奇。
看月不妨人去盡,對花只恨酒來遲;
笑他縑素求書輩,又要先生爛醉時。
鄭燮是“揚州八怪”之一。“八怪”之“怪”,各有差別,鄭燮則以“狂怪”著稱。這首自我遣興的詩作,就充分表現了作者不與世俗妥協的狂怪性格。
首聯敘述詩人的困頓。“嗇彼豐茲”,意即薄于彼而厚于此,指老天待人厚薄不均。“困頓”,疲憊、勞累,指人生道路的不得意。詩人覺得,老天待人厚薄不均,這已是無法改變的現實,因此,對于自己人生道路上的種種困頓,也就無話可說,只好忍氣吞聲。作者是一位有才智、有抱負的文人。然而,清王朝的黑暗和腐敗使他無法施展自己的才智和抱負。他一生仕途坎坷,窮愁潦倒,經常陷入無法擺脫的精神苦悶之中。又因為當時文禁森嚴,所以只能將不滿現實的滿腹牢騷曲折地表達出來,這是形成他狂怪性格的基本原因。
詩人狂怪的性格和言行,必然會遭人誹謗。次聯便是對那些誣蔑誹謗之詞所作的還擊。詩人清楚地表明:他在對待世事時,已經十分注意約束自己的清狂了,可是,卻仍舊被人誣為“放蕩”;他在評述文章時,已經盡量做到藏慧裝拙了,可是,卻依然被人厭為“新奇”,因此,與那些攻擊他的狐群鼠輩們還有什么共同語言呢?他又怎么能與這些人同流合污呢?如果無人了解自己,他寧可孤獨一人,只影對月,以花為伴。第三聯“看月不妨人去盡,對花只恨酒來遲”,就是抒發的這種思想情緒。“人去盡”,何其怪誕?“酒來遲”,多么狂放! 其實,這些狂怪之態,還不是作者生平狂怪的典型特征。面對黑暗的社會和污穢的現實,他有時怒目裂眥,有時仰天大笑,有時侃侃而談,有時揮淚痛哭,狂怪得幾近瘋傻。對這種狂怪的瘋態,我們從他的名篇《沁園春·恨》詞中即可知其一二。詞中寫道:“花亦無知,月亦無聊,酒亦無靈。把夭桃斫斷,煞他風景;鸚哥煮熟, 佐我杯羹。焚硯燒書,捶瑟裂畫,毀盡文章抹盡名。”表面看來,詩人對一切美好的事物——花、月、酒、夭桃、鸚哥、硯、書、琴、畫、文章等等,似乎都恨之入骨,簡直是一種病態心理;其實,這正反映了他精神的極度苦悶,是他不滿現實的情緒發泄,是他同黑暗社會的抗爭。與此相比,《自遣》中的“人去盡”、“酒來遲”,二者本質上雖是完全一致的,但在表現方式上卻要溫和得多。詩人在尾聯中表示:他決心不理睬惡人們的誹謗,將把他的狂放堅持下去。“笑他縑素求書輩, 又要先生爛醉時”——當那些拿著細絹的人們來向他求字求畫時,他們就會發現:他將會和唐代大書法家張旭那樣,喝得爛醉,狂呼疾走,然后才橫涂豎抹,拿出他得意的杰作來。從《自遣》的尾聯中,我們又一次看到了一位狂怪得幾近瘋傻的詩人形象。
《自遣》為詩人自己描繪了一幅狂怪的肖象畫,其中蘊含著一些傻趣。但是,它給予我們的主要不是笑意。而是苦思——因為我們透過詩人狂怪的肖象,看到了他苦痛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