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長堤·田晝》原文與賞析
田晝
筑長堤, 白頭荷杵隨者妻,背脅傴僂筋力微,以手置胸路旁啼: “老夫七十嫗與齊, 五尺應門生兩兒,夜來春雨深一犁,破曉徑去耕南陂。南鄰里正豪且強, 白紙大字來呼追,科頭跣足不得稽,要與長官修長堤。官長亦大賢,能得使者意,正堤駕軺軒, 不復問余事,終當升諸朝,富貴足妻子。何惜桑榆年,一為官長死!”
田晝的這首《筑長堤》寫一對七十歲的老夫婦被征為官家修長堤,字哀句慘,凄惻動人;老漢的陳訴苦情之中,寓含戟刺,犀利有力。
詩的開頭四句概寫老夫婦筑堤苦況,以下悉為老者的申訴,構思新巧。在筑長堤的隊伍之中,有一“白頭荷杵”者,“白頭”顯得很突出,同時表明此人年齡已大,皤然白發。他僅“荷杵”而不是在夯土,他已精力衰微,無能為力了。更使人不能忍睹的,是老者后面還跟隨著他的妻子。她“背脅傴僂筋力微,以手置胸路旁啼”,這景象不僅叫人目不忍睹, 而且耳不堪聞。七十歲的老太婆, 彎腰駝背, 自然無法擔土打夯,一個“啼”字,凄厲之聲沖出, 令人摧肝撩肺。詩一開端即推出這么兩個老人的特寫鏡頭,有形有聲, 一下子震懾了讀者的情緒,使人留下筑長堤給人們帶來苦難的印象。
老漢的自述占了詩的絕大部分。分為四層來寫。一層寫老夫原先的平靜生活。“老夫七十嫗與齊”,交代兩人的年歲, 回應“白頭”、“傴僂”的形象。“五尺應門生兩兒”,他們生有兩個尚未成年的兒子, 只能在家管照門戶。老人晚年得子,本是件幸事,可是由于得子太晚, 尚未成年,也就要他們親自出來服役了。原先還可過得耕織度日的生活。這一層生活狀況的敘說,與下文形成鮮明對比,突出是什么打破了這平靜,是誰人擾亂了這種安寧?第二層寫里正征召他們來修大堤。南鄰的里正是“豪且強”,蠻橫無理,粗暴乖戾,“白紙大字來呼追”,所謂“白紙大字”,說明這不是什么正式文件,但里正卻以此做張做勢,既“呼”又“追”,吵吵嚷嚷的強拉硬派,致使老人無法申辯,無由滯留,“科頭跣足不得稽”,光著頭,赤著腳,就給拉走了。老人連找一下頭巾,套一雙鞋子也不容,里正如狼似虎之態畢現,蛇心蝎腸全露。這一層補敘了老人之所以到了筑堤工地上的由來。第三層敘述為什么要筑大堤。筑堤不是為了抵擋潮水,保田利農,而是為了“官長”“正堤駕軺軒”,為了長官乘的輕便車子方便行駛,這才筑長堤的。里正為了討好官長,官長迎合使者,使者獻媚上級,也就“白紙大字來呼追”民工了。結果群眾吃苦,官兒高升,“終當升諸朝,富貴足妻子”。當官的階梯是人民的白骨架起的,為宦的錢袋是群眾的血汗充實的。最后一層“何惜桑榆年, 一為官長死!”以反語作結,為了官長的升官發財而死,我又何痛惜這副老骨頭呢,綿里藏針,慨中含憤。
這首詩不直接描繪老夫婦在里正的皮鞭下干苦工的畫面,不描述老夫婦勉力支撐的場面,也不寫他們力盡氣微倒臥路旁的形象,而以老漢的陳述為主體,便于直露老人的悲憤。寫老人的悲訴,也不呼天號地,聲淚俱下,反而以反語戟刺,如稱“官長亦大賢”,說“何惜桑榆年, 一為官長死”,顯示了老人歷經滄桑,飽嘗甘苦,洞察人生,他的這種柔中有剛、諛而實諷的話語,更耐人尋味,激起人們深深的同情,也激起人們對苛政的憤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