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觀止·岳陽樓記》譯文與賞析
岳陽樓記
岳陽樓記
北宋·范仲淹
【題解】
范仲淹，字希文，北宋杰出的政治家、文學家。他從小讀書刻苦，志向遠大。不過出仕后一直比較坎坷，因直言進諫而多次被貶。他著述頗豐，本文是他的代表作。岳陽樓，在湖南岳陽城西門上，為著名風景地，始建于唐，北宋期間由巴陵郡守滕子京重修。文章將寫景與議論巧妙地結合在一起，寫出了人生理想和為人處世的原則。
【原文】
慶歷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廢具興，乃重修岳陽樓，增其舊制[45]，刻唐賢、今人詩賦于其上，屬予作文以記之[46]。
【注釋】
[45]增其舊制：擴大原來的規模。增，擴建。
[46]屬：同“囑”，囑托。
【譯文】
慶歷四年的春天，滕子京被貶謫到巴陵郡做太守。到第二年，巴陵郡的一切政務辦得都很順利，百姓和樂，原來各種荒廢的事業都興辦起來了。于是他又再度修建岳陽樓，在原有的基礎上擴大它的規模，在樓上刻了唐朝名人和現代人的詩賦，同時囑托我寫一篇文章來記述這件事。
【原文】
予觀夫巴陵勝狀，在洞庭一湖。銜遠山[47]，吞長江，浩浩湯湯[48]，橫無際涯；朝暉夕陰，氣象萬千。此則岳陽樓之大觀也，前人之述備矣。然則北通巫峽，南極瀟湘，遷客騷人，多會于此。覽物之情，得無異乎？
【注釋】
[47]銜：這里是包含的意思。
[48]浩浩湯湯：水勢浩大的樣子。
【譯文】
我觀賞那巴陵的美景，全在一個洞庭湖上。這湖迎著遠方的山，吸納了長江的水，水勢浩大，無邊無際；早晨陽光照耀，傍晚夕陽西下，景色千變萬化。這就是岳陽樓上雄偉的景色，前人對此的描述已經很詳細了。既然這樣，它北面通向巫峽，南邊直到瀟湘，那些降職遠調的官吏和文人來這里聚會，他們觀賞景物的心情，只怕因景物的不同也會有所不同吧？
【原文】
若夫霪雨霏霏[49]，連月不開，陰風怒號，濁浪排空；日星隱曜，山岳潛形；商旅不行，檣傾楫摧[50]；薄暮冥冥，虎嘯猿啼。登斯樓也，則有去國懷鄉，憂讒畏譏，滿目蕭然[51]，感極而悲者矣。
【注釋】
[49]霪雨：同“淫雨”，指連綿不斷的雨。霏霏：雨下得細密的樣子。
[50]墻傾楫摧：指船只毀壞。檣：桅桿。楫：船槳。
[51]蕭然：蕭條凄涼的樣子。
【譯文】
在那細雨連綿不斷，接連幾月不見陽光的日子里，陰森森的大風怒號，渾濁的浪頭沖向天空；太陽和星星隱沒了光輝，高山掩沒了形體；商人和旅客不能趕路，船桅傾倒船槳摧折；傍晚時分天色昏暗起來，老虎怒吼，猿猴哀啼。這時候登上岳陽樓，就會覺得遠離京城，懷念家鄉，擔心受到奸人的誹謗、害怕壞人的嘲笑，滿眼都是蕭條的景象，感慨不已，忍不住悲傷起來。
【原文】
至若春和景明[52]，波瀾不驚；上下天光[53]，一碧萬頃；沙鷗翔集，錦鱗游泳；岸芷汀蘭，郁郁青青。而或長煙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耀金[54]，靜影沉璧[55]；漁歌互答，此樂何極！登斯樓也，則有心曠神怡，寵辱皆忘，把酒臨風，其喜洋洋者矣。
【注釋】
[52]景：日光。
[53]上下天光：明凈的天空倒映在水里，天水融為一色。“上”指天，“下”指水。
[54]浮光耀金：月映水上如金光閃耀。
[55]沉璧：指月影猶如璧玉沉在水底。
【譯文】
到了春光和煦、陽光明媚的時節，湖面風平浪靜，天光水色相映，碧綠的水面廣闊無邊；成群的沙鷗，有時飛翔，有時停止聚集，美麗的魚兒，時而浮游，時而潛游；岸上的芷草和水里的蘭花，香氣濃郁，顏色青蔥。有時候滿天煙霧完全消散，明月照耀著千里湖面；浮動的月色金光閃閃，靜靜的月影倒映在水中，猶如玉璧沉在水里；漁夫的歌聲互相唱和，這樣的快樂哪里會有盡頭！這時候登上岳陽樓，就會感到心胸曠達，精神愉快，恩寵和恥辱都忘記了，迎風端起酒杯，那種心情真是舒暢極了。
【原文】
嗟夫！予嘗求古仁人之心[56]，或異二者之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57]。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歟！噫！微斯人，吾誰與歸[58]！
【注釋】
[56]求：探索，探求。
[57]“不以物喜”兩句：指思想感情不因為外物和個人得失而或喜或悲。
[58]誰與歸：即“與誰歸”。歸：歸向，同道。
【譯文】
唉！我曾經探求過古代品德高尚之人的胸懷，他們或許不同于上述兩種精神狀態，這是什么原因呢？他們不因為外物而喜樂，不因為個人得失而悲傷。他們在朝廷做官，時時刻刻為老百姓操心；他們在偏遠的鄉間，也為國君擔憂。這樣進入朝廷也憂慮，辭官隱居也憂慮，那么什么時候才能快樂起來呢？他們一定會說：“要憂在天下人之前，樂在天下人之后。”唉！如果沒有這種人，我還能和誰志同道合呢！
【評析】
本文敘述了事情的本末源起，通過出色地描繪岳陽樓的景色及遷客騷人登樓覽景后產生的不同感情，表達了自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生活態度和“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政治抱負。表現出作者積極有為的抱負與憂國憂民的思想，大大超出一般的“遷客騷人”的思想境界。
文章開頭即切入正題，說明作記的緣由；然后再介紹重修后的岳陽樓的大觀，由大觀過渡到登樓覽物的心情，引出不同心情的游客的“感極而悲”和“其喜洋洋”的截然相反的情緒；最后作者又巧妙地借“古仁人之心”批評了“喜”、“悲”的表現，道出了個人理想的最高境界。
本文敘事簡潔委婉、寫景入木三分、抒情情真意切，不愧為一篇優秀的散文。文中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是千古名句，一直為后世人所傳頌，影響了一批又一批的有志之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