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散文·列子·湯問篇①(節(jié)選)》原文鑒賞
《先秦散文·列子·湯問篇①(節(jié)選)》原文鑒賞
太形、王屋二山②,方七百里③,高萬仞,本在冀州之南④,河陽之北⑤。北山愚公者,年且九十⑥,面山而居,懲山北之塞⑦,出入之迂也固,聚室而謀⑨,曰:“吾與汝畢力平險⑩。指通豫南(11)。達于漢陰(12),可乎?”雜然相許(13)。其妻獻疑曰(14):“以君之力,曾不能損魁父之丘(15),如太形、王屋何(16)?且焉置土石(17)?”雜曰(18):“投諸渤海之尾(19夠,隱土之北(20)。”遂率子孫荷擔者三夫(21),叩石墾壤(22),箕畚運于渤海之尾(23)。鄰人京城氏之孀妻有遺男(24),始齔(25),跳往助之。寒暑易節(jié),始一反焉(26)。河曲智叟笑而止之(27),曰:“甚矣汝之不惠(28)!以殘年余力,曾不能毀山之一毛(29),其如土石何(30)?”北山愚公長息曰:“汝心之固(31),固不可徹(32),曾不若孀妻弱子(33)。雖我之死(34),有子存焉。子又生孫,孫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孫,子子孫孫,無窮匱也(35);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36)?”河曲智叟亡以應(yīng)。操蛇之神聞之(37),懼甚不已也,告之于帝。帝感其誠,命夸蛾氏二子負二山(38),一厝朔東(39),一厝雍南(40)。自此,冀之南、漢之陰無隴斷焉(41)。
【注釋】 ①本篇由15個奇誕詭譎的故事組成。篇首的“殷湯問于夏”又由幾個小故事組成。夏革所提出的大至“上下八方”的宇宙是“無極無盡”,小至眾生萬物也是“大小相含,無窮極”是一篇之綱領(lǐng)。其它14個故事都是圍繞這個觀點展開的,作者用這些故事,想開導(dǎo)人們不受智力拘現(xiàn),放開眼界衡量事物,達到主體和客體協(xié)調(diào)鈞衡的精神狀態(tài)。②太形:即太行山,橫跨山西和河北平原之間。形:當作“行”。王屋:王屋山,位于今山西陽城縣西南。 ③方:方圓,周長。 ④冀州:古代九州之一,包括今河北西北部,山西,河南黃河以北和遼寧西部地區(qū)。⑤河陽:古縣名,故城在今河南孟縣西。 ⑥且:將近。 ⑦懲:苦于。塞:阻塞。 ⑧迂:曲,指繞道曲遠。 ⑨室:家,指全家人。⑩畢:盡。平險:削平險阻。 (11)指通:直通。豫:豫州,地域約今黃河以南的河南一帶及湖北北部。 (12)漢陰:漢水南面。 (13)雜然:紛雜。許:贊許。 (14)獻:提出。 (15)曾:還。損:減損,指挖平。魁父:小土山,在今河南開封。 (16)如……何:把……能怎么樣。 (17)焉:于何,到那兒。 (18)雜:即上文的“雜然”。 (19)諸:之于。尾:此指海灣。海靠岸水域不寬處,對大海來說就象“尾巴”。 (20)隱土:傳說中的地名。一說泛指今河北東地一帶。 (21)荷:負,挑。 (22)叩:擊,砸。 (23)箕畚(ji ben音積本):簸箕,土筐。 (24)京城:復(fù)姓。孀(shuang音雙)妻:寡婦。遺男:遺腹子。 (25)齔(chen音趁):兒童脫換門牙稱“齔”。 (26)始:才。反:此指往返。反,通“返”。 (27)河曲:地名。曲:彎。 (28)甚矣:太過分了。惠:通“慧”。此句是“汝之不惠甚矣”的倒裝句,在于加重語氣。 (29)毛:苗。 (30)其:難道。 (31)固:頑固。 (32)徹:通“徹”,明白。 (33)曾不若:還不如。 (34)雖:即使。(35)匱(kui愧):盡。 (36)何苦:何患,怕什么。 (37)操蛇之神:山神,神話中的山神手里拿著蛇。 (38)夸蛾氏:神話中的大力士。 (39)厝(cuo音錯):通“措”,置放。朔:朔方,在今山西北部。 (40)雍:雍州,陜西、甘肅一帶。 (41)隴:同“壟”,山丘。斷:阻斷,阻隔。
【今譯】 太行、王屋兩座山,方圓七百里,高幾萬尺,原在冀州的南邊,河陽的北邊。北山有個叫愚公的老人,年紀將近九十,他家正對著兩座大山。苦于山北交通阻塞,來往繞道迂遠,他召集全家人商量說:“我和你們竭盡全力鏟平高山,徑直通往豫州的南部,達到漢水的南岸,能行嗎?”大家紛紛表示贊同。他的老伴兒提出疑問,說:“憑您這點力氣,還不能挖掉魁父這樣的小山丘,能把太行、王屋這兩座大山怎么樣?況且到哪里去堆放這些土石?”大家七嘴八舌地說:“把它扔到渤海灣里去,隱土的北邊去。”于是愚公率領(lǐng)子孫中能挑擔子的三個人,砸石頭,挖土塊,用筐子運送到渤海灣。鄰居京城氏寡婦,有個遺腹子,才換牙,也蹦蹦跳跳地來幫忙。寒來暑往,才能往返一趟。河曲有個叫智叟的老者,嘲笑著勸阻愚公,說:“太過分了,你這樣不明智!憑你殘年余力,還不能拔掉山上的一叢草,能把這些土塊石頭怎么樣?”北山愚公長嘆道:“你的心眼太僵硬,僵硬不化,竟不如寡的小孩!即使我死了,還有兒子在呀;兒子又生孫子,孫子又生兒子;兒子又有兒子,兒子又有孫子;子子孫孫沒有窮盡。可是山不會增高加大,還怕什么鏟不平的呢?”河曲智叟無話以答。山神聽到這個消息,害怕愚公挖山不止,向天帝報告了這件事。天帝為愚公的竭誠所感動,便命大力神夸蛾氏兩個兒子背走這兩座大山,一座置放在朔方的東部,一座置放在雍州的南部。打這以后,冀州的南面到漢水的南岸,再沒有高山橫阻在那兒了。
【集評】 宋·劉辰翁《列子沖虛真經(jīng)評點》:“推極愚公之智,得之數(shù)世之外;而計較目前利害者,未始不愚于愚公也。帝感其誠,此論更偉,乃非人力所及。”
又:“此章其言似迂闊,然以形容不已之意,卻甚有味。釋氏言:補陀大士初修行時,窮苦而無所見,將下山,遇人于水邊磨一鐵尺,問之曰:‘磨此何用?’曰:‘將以為針。’大士笑之曰:“女豈愚邪,鐵尺可磨為針乎?,其人曰:‘今生磨不成,后生亦磨不成。”大士大悟,再歸補陀而后成道。似此。之言甚迂,某嘗以為有昧,有益于學者,若人皆有此心,何事不可為,何學不可成也。”
明·孫礦《列子沖虛真經(jīng)評》謂“其妻獻疑”一節(jié),為“作波”。又云“先有此一層,則后面智叟應(yīng)來有情。”又:“即前其妻語小變。”又:“鐵杵磨針意。”
明·楊升庵:“‘徐徐而為之,十年之后,何事不立。但恐此意不堅,行之不立耳。’若研究得來。”(見明·歸有光《諸子匯函》卷三)
明·陳仁錫《列子奇賞》:謂其妻獻疑,“疑得妙,若道學家則群而非之,群而詈之矢。”
又:“為子孫作馬牛,不如移山使自馬牛。”
又:“況有孀妻弱子之助,亦世世不之絕乎。”
民國·張之純:“《中庸》言:‘弗篤弗措,弗得弗措,弗辨弗措,’正是此意,可以為學,可以立功。”
【總案】 究其故事本意,改變山塞之懲為“無隴斷焉”,是使自然客體適應(yīng)人的主體,由“出入之迂”而置于指通直達的自由境界,也就是夏革所說的“性鈞”:性情對于所處的環(huán)境都是相均衡的。但故事內(nèi)含的重心挖山不已卻沖決了作者“無相易”——即道家任其自然的天人合一觀點,而顯示出異常的活力。故事寫得簡勁宏放,落筆開門見山,山的廣、寬和移山目標的宏偉,困難和決心,寥寥數(shù)筆寫透。“雜然相許”中“其妻獻疑”所掀起的微波,變直敘為描述,頗具文情,又為智叟的勸阻欲先作勢。鄰?fù)疤保淮艘还P,使不大的移山場面熱烈起來。寫叩石墾壤,又復(fù)襯“寒暑易節(jié),始一反焉”,而增加了寓言的現(xiàn)實性。子孫多少不在“雜然相許”中挑明,移山伊始方剔透“荷擔者三夫”,處處顯見移山之難。愚公的決心沒有直接交待,而借智叟之笑的第二個波瀾,帶出一席宏論,智和愚的交鋒,顯出俗智和若愚的高低。“帝感其誠”則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的充滿自信的神化。在移山的具體勞動和如何看待移山的處理上,作者著重選擇了后者,使故事的寓意集中而顯明。山神“懼甚不已”緊承“何苦不平”,虛中有實,運筆靈活,置于文未而有一波三折的趣味。結(jié)構(gòu)的緊湊,內(nèi)容的豐厚,已經(jīng)形成短篇小說的格局;以古樸和質(zhì)厚的語言寫愚公移山,則又是再恰切不過了。
甘蠅,古之善射者,彀弓而獸伏鳥下①。弟子名飛衛(wèi),學射于甘蠅,而巧過其師。紀昌者,又射于飛衛(wèi)。飛衛(wèi)曰:“爾先學不瞬,而后可言射矣。”紀昌歸,偃臥其妻之機下②,以目承牽挺③。二年之后,雖錐末倒眥④,而不瞬也。以告飛衛(wèi)。飛衛(wèi)曰:“未也,必學視而后可。視小如大,視微如著,而后告我。”昌以牦懸虱于牖⑤,南面而望之⑥。旬日之間,浸大也⑦;三年之后,如車輪焉。以睹余物,皆丘山也。乃以燕角之弧⑧,朔蓬之干射之⑨,貫虱之心,而懸不絕⑩。以告飛衛(wèi)。飛衛(wèi)高蹈拊膺曰(11):“汝得之矣!”紀昌既盡衛(wèi)之術(shù),計天下之敵己者,一人而已,乃謀殺飛衛(wèi)。相遇于野,二人交射,中路矢鋒相觸,而墜于地,而塵不揚。飛衛(wèi)之矢先窮,紀昌遺一矢,既發(fā),飛衛(wèi)以棘刺之端捍之(12),而無差焉。于是二子泣而投弓,相拜于涂,請為父子。刻臂以誓,不得告術(shù)于人。
【注釋】 ①彀(gou音夠)弓:拉滿弓弦。獸伏:指野獸中箭仆倒。 ②偃臥:仰臥。 ③承:承接,此指盯著。牽挺:織布機下的腳踏板。 ④錐末:錐尖。倒:王重民《列子校釋》:《太平御覽》745引,“倒”作“到”,疑是。 眥(zi音字):眼眶。 ⑤牦(mao音矛):指牦牛的長毛。 ⑥南面:面向南。 ⑦浸:逐漸。 ⑧燕角:燕國的牛角, 用來控制弓。弧:弓。 ⑨朔:楊伯峻《列子集釋》:朔,當是“荊”的誤字。《考工記》:“燕之角,荊之干,此材之美者也。”蓬干:蓬梗做的箭桿。《禮記》有“桑弧蓬矢”的說法。 ⑩懸:指懸掛虱子的牛毛。 (11)拊(fu音府):同“撫”。膺(ying音英):胸膛。 (12)棘刺:酸棗刺。捍:防衛(wèi)。
【今譯】 甘蠅是古時有名的神箭手,他拉開弓,野獸倒地,飛鳥掉落。徒弟叫飛衛(wèi),跟著甘蠅學射箭,射技超過他的老師。紀昌又跟著飛衛(wèi)學射箭。飛衛(wèi)說:“你先練習不眨眼。然后才可以說學習射箭。”紀昌回家后,仰臥在他妻子的織布機下,用眼睛緊盯著織機的腳踏板。兩年以后,即使錐尖刺到眼眶也不眨眼。他把這個成績告訴飛衛(wèi)。飛衛(wèi)說:“還不行,必須練好眼力后才行。看小的東西和大的一樣,看模糊的東西和顯著的一樣,然后告訴我。”紀昌用牦牛的長毛系上一個虱子懸掛在窗子上,面朝南望著它。十天之中,虱子漸漸看得大了;三年以后,看虱子就象車輪那樣大。再看其它比虱子大的東西,都象山丘那樣大。于是就用燕國牛角制做的弓,楚國蓬桿制的箭去射虱子,穿過虱心,而懸掛虱子的牛毛沒有射斷。他把這個新的進步告訴飛衛(wèi)。飛衛(wèi)高興得跳起來,拍著胸膛說:“你掌握了射箭的奧妙!”紀昌已經(jīng)學完了飛衛(wèi)的射技,盤算著天下能匹敵自己的,只有一人罷了,于是想謀殺飛衛(wèi)。在野外遇到了飛衛(wèi),便對射起來。箭鋒在半路上相碰掉到地上,而塵土不揚。飛衛(wèi)的箭先射完了,紀昌還余一枝,他已經(jīng)射出,飛衛(wèi)用酸棗刺尖抵擋飛來的箭,竟沒有一點兒差失。于是,兩人哭著扔掉弓,在路上相對跪拜,紀昌請求結(jié)為父子。刺臂發(fā)誓,不能告訴別人射箭的技巧。
【集評】 宋·林希逸:“視虱如輪而后可以射,此精藝者必然,如扁鵲學醫(yī)隔墻而見人,尤異矣。此世間所有之事,不精于學者,不可與議也。”見宋·劉辰翁《列子沖虛真經(jīng)評點》)
明·孫礦《列子沖虛真經(jīng)評》:“平正雅密。”
明·陳深《列子品節(jié)》:“句字頗精,敘亦簡妙,然是魏晉晚近之文。”
又:“此段構(gòu)思卻精,悲晉人不能為也。”(按,指“紀昌既盡衛(wèi)之術(shù)”一節(jié)。)
明·陳仁錫《列子奇賞》:“其不為逢蒙者幾希。”
【總案】 這則寓言平中有奇、簡中有密。五年學射平靜寫來,沒有什么秘法絕招的描述單是練習眼力:“學不瞬”、“學視”,飛衛(wèi)沒有教如何彎弓發(fā)箭、運氣使臂,至“貫虱之心,而懸不絕”,以及“高蹈撫膺”的一筆渲染,已把射箭一系列的嚴格訓練包含在內(nèi)。飛衛(wèi)的絕技,文前沒有具體交待,而是放在對射中顯露,推動了謀殺情節(jié)急速緊張。同時映襯前文:高手教人學射,不先教射而練視,不自教而讓其自練,猶如達芬奇學畫而累月畫蛋,誨人不凡正說明了明師的身手超人。師徒二人“汝得之矣”和“既盡衛(wèi)之術(shù)”兩筆夾寫,映照細密,結(jié)上起下,把學射和對射連綴起來。箭平平墜地塵土不起,已嘆為觀止。以棘刺接箭,則又是奇中之奇,而這運手于心的絕妙,已在徒弟視物如丘時見其端倪了。
造父之師曰泰豆氏①。造父之始從習御也,執(zhí)禮甚卑②,泰豆三年不告。造父執(zhí)禮愈謹,乃告之曰:“古詩言:‘良弓之子③,必先為箕④;良冶之子⑤,必先為裘⑥,’汝先觀吾趣⑦。趣如吾,然后六轡可持⑧,六馬可御⑨。”造父曰:“唯命所從。”泰豆乃立木為涂⑩,僅可容足(11);計步而置。履之而行。趣走往還,無跌失也。造父學之,三日盡其巧。泰豆嘆曰:“子何其敏也!得之捷乎!凡所御者,亦如此也。曩汝之行,得之于足,應(yīng)之于心。推于御也(12),齊輯乎轡銜之際(13),而急緩乎唇吻之和(14);正度乎胸臆之中(15),而執(zhí)節(jié)手掌握之間(16)。內(nèi)得于中心,外合于馬志(17),是故能進退履繩而旋曲中規(guī)矩(18),取道致遠而氣力有余(19),誠得其術(shù)也。得之于銜,應(yīng)之于轡;得之于轡,應(yīng)之于手;得之于手,應(yīng)之于心。則不以目視,不以策驅(qū)(20);心閑體正(21),六轡不亂,而二十四蹄所投無差(22);回旋進退,莫不中節(jié)。然后輿輪之外可使無余轍(23),馬蹄之外可使無余地(24);未嘗覺山谷之險(25),原隰之夷(26),視之一也。吾術(shù)窮矣(27),汝其識之(28)!”
【注釋】 ①泰豆氏:又作“大(tai音太)豆”。傳說中善駕馭車馬的人,造父所從學,參見《呂氏春秋·聽言》。 ②執(zhí)禮:遵行禮節(jié)。執(zhí):執(zhí)行。 ③良弓:制弓巧匠。 ④為箕:用柳條編制簸箕。 ⑤良冶:冶鑄器具的巧匠。 ⑥為裘:縫綴皮衣。以上四句見《禮記·學記》,前后語序倒置。張湛注說:“箕裘皆須柔屈補接而后成器。為弓冶者,調(diào)筋角,和金鐵亦然。故學者必先攻其所易,然后能成其所難,所以為喻也。” ⑦趣:通“趨”,快走。下同。 ⑧六轡:古代一車四馬,一馬兩轡,兩邊二馬的內(nèi)轡系在軾前,趕車的人則手持六轡。轡:韁繩。⑨六馬:天子的車駕馭六馬。 ⑩六涂:當作路。涂:通“途”。 (11)僅可容足:只能置放下腳。 (12)推:推求。 (13)齊:整齊。協(xié)調(diào)一致。輯:車箱,泛指車子。此指駕車的馬。乎:于,在。銜:馬嚼子。在馬口中,用以制馭馬的行走。 (14)唇吻:指唇吻發(fā)出的吆喝聲。和:和諧。 (15)正:調(diào)正。度:度數(shù),指快慢的分寸。 (16)執(zhí)節(jié):控制快慢的節(jié)奏。掌握之間:指手中握持馬韁的松緊。 (17)馬志:馬的意愿。履繩:指走得筆直。 (18)旋曲:旋轉(zhuǎn)拐彎。中:符合。 (19)取道:上路。致遠:能到達遠方。 (20)策:馬鞭。 (21)體:身。 (25)所投:指馬蹄跨出落下的地方。 (23)輿輪之外可使無余轍:意即車道的寬度只要能容納車輪就足夠了。 (24)馬蹄之外可使無余地:意即窄險的山道只要能容下馬蹄就足夠了。 (25)險:險要。 (26)隰(xi音席):低濕地。夷:平坦。 (27)窮:指全部傳授完了。 (28)其:請。識(zhi意志):記住。
【今譯】 造父的老師叫泰豆氏。造父開始從師學習駕車時,謹守禮節(jié)特別謙卑,泰豆三年不教他駕車。造父謹守禮節(jié)更加慎重,泰豆才告訴他說:“古詩說過,‘巧弓匠的兒子,一定先學編簸箕;巧鍛工的兒子,一定先學縫綴皮衣。’你先觀察我快步走路。快走象我一樣,然后駕有四馬之車的六條馬韁可以執(zhí)掌,駕有六馬的大車就可以駕馭。”造父說:“完全聽從您的教誨。”泰豆便豎起許多木樁當作道路,木樁的粗細僅能安放得下腳;按照步距安排木樁的間隔,踩在上面行走。泰豆奔跑往還,沒有跌倒和差失。造父學著老師的樣子,三天就全部掌握老師的技巧。泰豆感嘆說:“您是多么的聰敏啊,學得這么快!大凡駕馭車馬,道理也象這樣。剛才您在木樁上行走,腳步得當,與心相應(yīng)。推及駕車,就是在馬韁繩、馬嚼子之間協(xié)調(diào)駕車的馬,在嘴里吆喝的和諧聲中掌握車速的快慢,在心中調(diào)正車速的分寸,在握韁的手中掌握適當?shù)墓?jié)奏。在內(nèi)得之于心中,在外與馬的意愿相配合,所以能做到進退走得端直,旋轉(zhuǎn)合乎規(guī)距,趕路能到達遠方而力氣有余,這樣就確實掌握了駕車的技術(shù)。控制馬嚼子,要與線韁繩相順應(yīng);控制韁繩,要與手相順應(yīng);控制手的動作,要與心相順應(yīng)。這樣就可以不憑眼睛看,不用馬鞭驅(qū)趕,心閑神靜,身體端正,六條韁繩不亂,二十四只馬啼跨出落下的地方?jīng)]有差失,旋轉(zhuǎn)進退,沒有不合于節(jié)度。然后,車道的大小能容納車輪就足夠了,窄險的山道能容納馬蹄就可以了;未曾覺得山谷的危險、原野的平坦,看險道和坦途是一個樣。我的技術(shù)全部傳授完了,你請記住這些吧!”
【集評】 宋·劉辰翁《列子沖虛真經(jīng)評點》:“此與飛衛(wèi)之射皆實論可嘗試,又有出于常人耳目之外者,猶射御也。”
宋·林希逸:“其說似迂,觀今人緣竿履繩而躡屐者則知世間自有此事。列子言此不過以為人間之技且有此神妙,況學道乎!”(見宋·劉辰翁《列子沖虛真經(jīng)評點》)
明·孫礦《列子沖虛真經(jīng)評》:“此章文本平易,得‘然后’四句振起精神,則前語思增濃。不然則鋒芒太斂,便恐淡而無味。”
明·陳仁錫《列子奇賞》:“列子詼諧之雄也,宏肆而條理故佳。”
民國·張之純:“《周宦》六馭之法至今不傳其秘,六藝而亡其一,考古者往往惜之。是篇雖略于名物,而獨能探其精意,足以補經(jīng)義所不足。
【總案】 趕車雖然曾被孔子作實踐課教習,但具體記述它的卻微乎其微。如同《莊子》里的“庖丁解牛”倒是在哲學家的文章里為一技之長的人留下一定的地位。此則和“紀昌學射”機杼相一,但描寫更為細膩。射箭練視,倒也可想;而趕車先在木樁上練走,很有些獨出心裁。趕車關(guān)鍵在于手和韁的配合,和走木樁“得之于足,應(yīng)之于心”的道理相同。作者把“凡所御者,亦如此也”一番點化安排在“盡其巧”之后,寫出泰豆不但善御而且善教,避免了平板的敘述。趕車的技術(shù)不太復(fù)雜卻也有些微妙,要描寫得好,還不那么容易。心和馬、手和韁配合協(xié)調(diào),體會和掌握這種規(guī)律,是學御的最重要途徑。作者抓住事物要害,反復(fù)多方面地寫出得心應(yīng)手的道理。文字輕逸嫻靜之中透出宏放勁練的風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