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散文名篇·江鄰幾文集序》唐宋八大家名作鑒賞
《歐陽修散文名篇·江鄰幾文集序》唐宋八大家名作鑒賞
余竊不自揆②,少習為銘章,因得論次③當世賢士大夫功行。自明道、景佑④以來,名卿巨公⑤往往見于余文矣。至于朋友故舊,平居握手言笑,意氣偉然,可謂一時之盛。而方從其游,遽⑥哭其死,遂銘而藏⑦著,是可嘆也。
蓋自尹師魯之亡,逮今二十五年間,相繼而歿,為之銘者至二十。又有余不及銘,與雖銘而非交且舊者,皆不與焉,鳴呼!何其多也!不獨善人君子難得易失,而交游零落如此,反顧⑧身世死生盛衰之際,又可悲夫!
而其間又有不幸罹⑨憂患,觸網羅,至困厄流離以死,與夫仕宦連蹇⑩,志不獲伸而歿,獨其文章尚見于世者,則又可哀也歟!然則雖其殘篇斷稿,猶為可惜;況其可以垂世而行遠也!故余于圣俞、子美之歿,既已銘其壙,又類集其文而序之,其言尤感切而殷勤者,以此也。
陳留江君鄰幾,常與圣俞、子美游,而又與圣俞同時以卒,余既志而銘之。后十有五年,來守淮西,又于其家得文集而序之。鄰幾,毅然仁厚君子也。雖知名于時,仕宦久而不進,晚而朝廷方將用之,未及而卒。其學問通博,文辭雅正深粹,而論議多所發明,詩尤清淡閑肆可喜。然其文已自行于世矣,固不待余言以為輕重,而余特區區于是者{11},蓋發于有感而云然。熙寧四年三月日,六一居士序{12}。
【注】
①江鄰幾:名休復,字鄰幾,開封陳留(今河南開封東南)人,北宋文學家。②自揆(kuí逵):審度,自己估量。③論次:依次論述。④明道:宋仁宗的第二個年號(1032—1033)。景佑:宋仁宗的第三個年號(1034—1038)。⑤巨公:泛指大官。⑥遽(jù巨):突然,急速。⑦藏:入土,指埋棺出葬。⑧反顧:即返顧。顧,回顧。⑨罹(lí離):遭遇。⑩連蹇(jiǎn儉):遭遇坎坷,不順利。{11}區區于是者:作者自謙不避瑣細(介紹和評述江的為人、為文)。{12}熙寧:宋神宗趙項的年號(1068—1077)。六一居士:歐陽修晚年的自號。
本序作于熙寧四年(1071)三月,是歐陽修得到江鄰幾的文集后而撰的一篇書序。那年他65歲,仍在知蔡州任上,本序是他晚年重要的抒情散文之一。
文章從“少習為銘章”開始,回顧自己與朋友故舊交游,并“遽哭其死”,又親為之撰墓志銘的經過,段末以“是可嘆也”歸結,已初露人生感慨。第二自然段中進一步申說,歐陽修總結說,25年間,自己已先后為20位友人寫了墓志銘。聯想及此,作者一時間不由得情緒激動,終于呼出了“嗚呼!何其多也!”這樣的飽含強烈感情的語言,這既是一種情感的噴發,也是對往事的一種急切的獨白,郁積在心中已久,不吐不快。
歐陽修進一步深刻地指出:“不獨善人君子難得易失,而交游零落如此,反顧身世死生盛衰之際,又可悲夫!”當今社會,不單單善人君子難找,而且容易早逝,自己的交游者竟然零落到如此地步,可見人生的死生盛衰之變是多么的難以預料!這樣一來,感慨就自然地轉向悲感。
名為《江鄰幾文集序》,其實直到最后一段才真正算是寫到了江鄰幾和他的文集,并且文字很簡短。從江鄰幾的為人“依然仁厚君子”寫到他的秉性、學問、文辭、詩風內容等等。篇幅不長,卻概括性很強,刻畫出了一個憨傻淳樸的讀書人形象。
這篇序不同于一般的書序,在哀悼25年間去世的友人時,重點是蘇、梅、尹、江四人,字里行間充滿濃厚的悲嘆之情。在形式上由喜而嘆,由嘆而悲,一步一步揭示悲嘆的緣由,最后落筆在江鄰幾的文集上,敘事和抒情巧妙結合,縱橫有度。
后人評論
劉大櫆:“情韻之類,歐公獨擅千古,此篇尤甚。”(《古文辭類纂》卷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