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囊《集哲卷二十五》譯文與賞析

集哲卷二十五

集哲卷二十五

【原文】

匪賢則愚，唯哲斯尚，嗟彼迷陽，假途閨教。集《集哲》。

【譯文】

一個人如果沒有才能就會變得愚蠢，只有明白事理才是聰明可貴的。可嘆那些迷迷糊糊的男子，有時也要從婦人那里得到一些教益。因此集《集哲卷》。

趙威后見齊使

【原文】

齊王使使者問趙威后。書未發，威后問使者曰：“歲亦無恙耶？民亦無恙耶？王亦無恙耶？”使者不悅，曰：“臣奉使使威后，今不問王而先問歲問民，豈先賤而后尊貴者乎？”威后曰：“不然。茍無歲，何有民？茍無民，何有君？有舍本而問末者耶？”乃進而問之曰：“齊有處士鐘離子，無恙耶？是其為人也，有糧者亦食，無糧者亦食，有衣者亦衣，無衣者亦衣，是助王養其民者也。何以至今不業也？葉陽子無恙乎？是其為人，哀鰥寡，恤孤獨，振困窮，補不足，是助王息其民者也。何以至今不業也？北宮之女嬰兒子①無恙耶？撤其環瑱，至老不嫁，以養父母，是皆率民而出于孝情者也，胡為至今不朝也？此二士不業，一女不朝，何以王齊國，子萬民乎？于陵子仲尚存乎？是其為人也，上不臣于王，下不治其家，中不索交諸侯，此率民而出于無用者，何為至今不殺乎？”

【譯文】

齊王派使者去看望趙威后。書信還沒有取出來，趙威后就問使者：“齊國的收成好嗎？人民生活是否都好？齊王也好嗎？”使者很不高興地說：“我奉齊王之命前來向王后請安，王后不先問大王近況，卻先問農地的收成和百姓的生活，把大王的事放在最后，這不是有些尊卑顛倒嗎？”趙威后說：“不能這么說。假使田地收成不好，百姓就不能安居樂業；國家沒有百姓，又怎會有君王呢？難道把根本問題丟在一邊不問，而先問細枝末節嗎？”接著趙威后又問使者說：“齊國有位叫鐘離子的隱士，他還好吧？這個人的為人，有糧的他給人家糧吃，沒糧的他也給人家糧吃；有衣服的他給人家衣服穿，沒衣服的人他也給人家穿，這是個幫助齊王養育齊國百姓的人，為什么至今還不給他安排個官職呢？業陽子還好嗎？這個人的為人，同情那些喪妻喪夫的人，撫恤那些失去父母或者子女的人，救濟貧困窮苦的百姓，補助他們衣食的不足，這是幫助齊王的百姓休養生息，為什么這個人也至今不在官位呢？北宮氏的女兒嬰兒子也好嗎？她摘掉自己的首飾，到老不嫁，來奉養父母，這樣做是引導百姓一心向孝，為什么至今不召她入朝為命婦呢？這樣的兩個賢士沒有任職，一個孝女沒有受封，齊王如何能統治齊國，做萬民的父母呢？于陵的子仲還在嗎？這個人的為人，對上不尊王稱臣，對下不治理其家，對中不結交諸侯，這是帶領百姓去做對國家無用的人，為什么至今還不殺了他呢？”

【注釋】

①北宮之女嬰兒子：“嬰兒子”為“北宮之女”之名。

【解評】

男人總會忽略很多事情，有時候靜下心來就會發現，女人的見地并非那么短淺。

李邦彥母解羞

【原文】

李太宰邦彥父曾為銀工。或以為誚，邦彥羞之，歸告其母。母曰：“宰相家出銀工，乃可羞耳；銀工家出宰相，此美事，何羞焉？”

【譯文】

太宰李邦彥的父親曾是制作銀器的工匠。有人用李父的職業譏諷李邦彥，李邦彥覺得很羞愧，回到家就把這件事告訴了母親。母親說：“宰相家出了制作銀器的工匠，這才是羞愧的事情；但制作銀器的工匠家，出了個宰相，卻是件好事，有什么可羞愧的呢？”

【夢龍評】

狄武襄不肯祖梁公，我圣祖不肯祖文公，皆此義。

【解評】

看事情，不能只從不好的方面看，有時候換一個角度，就會看到不一樣的結果。可見換角度看問題的重要性。

房景伯母以理之智

【原文】

房景伯為清河太守。有民母訟子不孝，景伯母崔氏曰：“民未知禮，何足深責？”召其母，與之對榻共食，使其子侍立堂下，觀景伯供食。未旬日，悔過求還，崔曰：“此雖面慚，其心未也，且置之。”凡二旬余，其子叩頭出血，母涕泣乞還，然后聽之，卒以孝聞。

【譯文】

房景伯任清河太守時，有位民婦控告她的兒子不孝。房景伯的母親崔氏說：“百姓們不知道禮儀，哪里值得嚴厲責罰呢？”于是召來那位民婦，與她對坐著一起吃飯，要民婦兒子侍立在堂下，觀看房景伯侍奉母親。不到十天，民婦的兒子便表示悔過，要求與母親一同回家，崔氏說：“這個孩子雖然面有慚愧的神色，但心中并沒有真正悔改，暫時再留他們一段時間。”大約過了二十多天，民婦的兒子不斷磕頭，連額頭都磕出血來，民婦也哭著要求回家，然后才同意他們回家。后來，民婦的兒子果然成為一位有名的孝子。

【夢龍評】

此即張翼德示馬孟起以禮之智。

【解評】

有些事情不需要通過嚴苛的法律來起到教化的作用，親身示范同樣也能起到此作用，而且這種做法會讓對方在內心深處受到感化。

樂羊子妻賢孝雙全

【原文】

樂羊子嘗于行路拾遺金一餅，還以語妻，妻曰：“志士不飲盜泉，廉士不食嗟來，況拾遺金乎？”羊子大慚，即捐之野。

樂羊子游學，一年而歸。妻問故，羊子曰：“久客懷思耳。”妻乃引刀趨機而言曰：“此織自一絲而累寸，寸而累丈，丈而累匹。今若斷斯機，則前功盡捐矣！學廢半途，何以異是？”羊子感其言，還卒業，七年不返。

樂羊子游學，其妻勤作以養姑。嘗有他舍雞謬入園，姑殺而烹之，妻對雞不餐而泣，姑怪問故，對曰：“自傷居貧，不能備物，使食有他肉耳。”姑遂棄去不食。

【譯文】

樂羊子有次在走路時撿到一錠金子，回家后把這件事告訴了妻子。妻子說：“有志氣的人不喝‘盜泉’的水，廉潔的人不吃乞討來的食物，更何況是撿來的金子呢？”樂羊子聽了大為慚愧，立即將金子放回路邊。

樂羊子離家求學，一年就回來了。妻子問他原因，樂羊子說：“久居異鄉想家了。”妻子就拿著剪刀走到織布機旁，對樂羊子說：“這匹絹布是由一絲一線累成寸，再由寸累成丈，丈累計成匹。今天若是剪掉織布機上的布，那么前些日子所織的布就全部廢棄了！現在你求學半途而廢，和我剪斷布有什么不同嗎？”樂羊子被妻子這番話所感動，于是又回去完成了學業，七年沒有返家。

樂羊子離家求學期間，妻子辛勤持家，照顧婆婆。有一次，鄰家所養的雞誤闖入樂羊子的園中，婆婆便抓來殺了做菜吃。到吃飯時，樂羊子妻看著那雞不但不吃，還不住地流淚，不吃飯。婆婆奇怪地問她原因，樂羊子妻說：“我是難過家里太窮，不能諸物齊備，致使飲食之中還摻有別人家的肉食。”婆婆聽后，當即把雞肉丟棄不吃了。

【夢龍評】

返遺金，則妻為益友；卒業，則妻為嚴師；諭姑于道，成夫之德，則妻又為大賢孝婦。

【解評】

此又為明大理的賢婦。從這幾個小故事中，展現出一個有尊嚴、有志氣的人的形象，人窮但志不窮，令人由衷起敬。

陶侃母待客

【原文】

陶侃母湛氏，豫章新淦人。初侃父丹聘為妾，生侃。而陶氏貧賤，湛每紡績貲給之，使交結勝己。侃少為潯陽縣吏，嘗監魚梁，以一封鲊遺母，湛還鲊，以書責侃曰：“爾為吏，以官物遺我，非唯不能益我，乃以增吾憂矣。”鄱陽范逵素知名，舉孝廉，投侃宿。時冰雪積日，侃室如懸磬，而逵仆馬甚多，湛語侃曰：“汝但出外留客，吾自為計。”湛頭發委地，下為二髲，賣得數斛米。斫諸屋柱，悉割半為薪，剉臥薦以為馬草，遂具精饌，從者俱給，逵聞嘆曰：“非此母不生此子。”至洛陽，大為延譽，侃遂通顯。

【譯文】

陶侃的母親湛氏是豫章新淦人。當初，陶侃的父親陶丹將湛氏納為妾，生下了陶侃。陶家窮困，湛氏每日紡織供給陶侃日常所需，要他結交才識高的朋友。陶侃年輕時當過潯陽縣衙小吏，曾監管捕魚的事，一次，他派人送給母親一條大腌魚，湛氏退還腌魚，并且寫了封信責備陶侃說：“你身為官吏，拿公家的東西送給我，非但不能讓我高興，反而增加我的憂慮。”鄱陽的范逵以孝聞名，被舉為孝廉。一次，他投宿陶侃家，正逢連日冰雪，陶侃家中空無所有，而范逵隨行的仆人和馬匹很多，湛氏對陶侃說：“你只管請客人留下，我自有打算。”湛氏的頭發長度及地，她剪下頭發做成兩個假發換錢，買得好幾斗米回來。然后她又叫兒子砍下一半屋柱當柴燒，鍘碎睡覺用的草墊做馬匹的糧草，就這樣準備了豐盛的飯食，隨行的仆人也都吃飽了。范逵知道這事感嘆地說：“沒有湛氏這樣的母親，生不出陶侃這樣的兒子。”范逵到洛陽后，對陶侃的名聲大加贊譽，極力推薦，陶侃終于成了大官，顯揚天下。

【解評】

付出與回報總是成正比的，付出越多，得到的回報越多。

兩母以父決子

【原文】

秦、趙相距長平，趙王信秦反間，欲以趙奢之子括為將而代廉頗。括平日每易言兵，奢不以為然，及是將行，其母上書言于王曰：“括不可使將。”王曰：“何以？”對曰：“始妾事其父，時為將，身所奉飯飲而進食者以十數，所友者以百數，大王及宗室所賞賜者，盡以予軍吏，受命之日，不問家事。今括一旦為將，東向而朝，軍吏無敢仰視之者；王所賜金帛，歸藏于家，而日視便利田宅可買者買之。父子異志，愿王勿遣。”王曰：“母置之，吾已決矣。”括母因曰：“王終遣之，即有不稱，妾得無坐。”王許諾，括既將，悉變廉頗約束，兵敗身死，趙王亦以括母先言，竟不誅也。

【譯文】

秦、趙兩國軍隊在長平對陣，趙王中了秦國的反間計，想派趙奢的兒子趙括為將代替廉頗。趙括平日總愛談論軍事，他的父親總是不以為然。等到趙括率兵啟程時，他的母親上書趙王說：“趙括不可以擔任將軍之職。”趙王問：“為什么？”趙母說：“當初我侍奉他父親時，他父親是將軍，他親自供給飲食吃飯的人就有十幾個，和他結交為友的就有一百多位；國君及皇室所賞賜的東西，他全都分給官兵；每當接受君命之日起，便不再問家事。現在趙括一旦做了將軍，便面向東面召見部下，軍官無人敢抬頭看他；君王賞賜的金帛，就統統拿回家收藏起來；每天看到便宜的田宅，能買的便把它買下來。父子二人的心志不同，希望大王不要派他去。”趙王說：“你不用再多說了，孤王已經決定。”趙母于是說：“大王終究還是要派他為將，如果趙括有不稱職的事情發生，請不要牽連于我。”趙王答應了。趙括做了將軍后，完全改變廉頗的作戰方式，最后兵敗身死，趙王也因為趙母有言在先，所以沒有誅殺她。

【夢龍評】

括母不獨知人，其論將處亦高。

【原文】

后唐龍武都虞侯柴克宏，再用之子也。沈嘿好施，不事家產，雖典宿衛，日與賓客博奕飲酒，未嘗言兵，時人以為非將帥才。及吳越圍常州，克宏請效死行陣，其母亦表稱克宏有父風，可為將，茍不勝任，分甘孥戮。元宗用為左武衛將軍，使救常州，大破敵兵。

【譯文】

后唐的龍武都虞侯柴克宏，是柴再用的兒子。他沉著冷靜，樂善好施，不經營家產，雖然掌管禁宮警衛，但每天和賓客們飲酒賭博，從來沒談論過軍事，當時的人都認為他不是將帥之才。后來吳越王圍攻常州，柴克宏請求效命疆場，準許隨軍御敵，他的母親也上表章說兒子有父親的風范，可以任命為大將，如果不能勝任，愿意分擔兒子的死罪。于是元宗任命他為左武衛將軍，命他救援常州，果然大破敵兵。

【夢龍評】

括唯不知兵，故易言兵；克宏未嘗言兵，政深于兵。趙母知敗，柴母知勝，皆以其父決之，異哉！

【解評】

反觀趙括和趙括母親的故事，真是知子莫若母啊。

叔向母拒兒娶美妻

【原文】

初，叔向晉大夫羊舌欲娶于申公巫臣氏，其母欲娶其黨。叔向曰：“吾母多而庶鮮，吾懲①舅氏矣。”其母曰：“子靈之妻夏姬也殺三夫、一君、一子，而亡一國兩卿矣，可無懲乎？吾聞之，甚美必有甚惡。昔有仍氏生女，發黑而美，光可以鑒，名曰玄妻。樂正后夔取之，生伯封，實有豕心，貪惏無厭，忿顈無期，謂之封豕。有窮后羿滅之，夔是以不祀。今三代之亡，共子之廢，皆是物也，汝何以為哉？夫有尤物，足以移人，茍非德義，則必有禍。”叔向懼，不敢取。平公強使取之，生伯石。伯石始生，叔向之母視之，及堂，聞其聲而還，曰：“是豺狼之聲也！狼子野心，非是，莫喪羊舌氏矣。”遂弗視。

【譯文】

春秋時，晉大夫叔向想娶申公巫臣的女兒為妻，但叔向的母親想讓他娶自己娘家的人。叔向說：“我母親族人很多但旁支很少，這種近支之間的婚姻令我非常苦惱。”他母親說：“子靈的妻子夏姬，害死了三個丈夫，一個國君，一個兒子，又滅亡了一個國家和兩位卿大夫，難道沒有受苦嗎？我聽說，特別美麗的女人必然會有可惡之處。古時有仍氏生了個女兒，一頭青絲又黑又美，光可鑒人，人稱她為‘玄妻’。后來樂正后夔娶她為妻，生下伯封。伯封實有豬心，貪得無厭，兇狠無度，稱為‘封豕’。后來有窮國的后羿把伯封殺了，從此夔氏斷了香煙。如今三代的滅亡，晉太子申生的廢立，都是女色造成的，你為什么還要娶美女呢？有美貌的女子，足以讓人動心，假如沒有完美的品德，就一定會招致災禍。”叔向聽了十分害怕，就不敢娶申公巫臣的女兒為妻，可是晉平公卻強逼叔向娶了她，婚后生下伯石。伯石出生時，叔向的母親前去探視，她剛走到堂前，聽見嬰兒的哭聲就轉身返回，說：“這哭聲簡直像豺狼的聲音！狼子野心，不是他，沒有人會使羊舌家滅亡。”從此便不再來探視。

【解評】

叔向母親的看法雖然有些偏激，但也不無道理。

李新聲勸言

【原文】

李新聲者，邯鄲李巖女。太和中，張谷納為家妓，長而有寵。劉從諫襲父封，谷以窮游佐其事，新聲謂谷曰：“前日天子授從諫節鉞，非有拔城野戰之功，特以先父挈齊還我，去就間未能奪其嗣耳。自劉氏奄有全趙，更改歲時，未嘗以一履一蹄為天子壽，且章武朝①數鎮傾覆，彼皆雄才杰器，尚不能固天子恩，況從諫擢自兒女子手中耶！以不法而得，亦宜以不法而終，公不幸為其屬，若不能早折其肘臂以作天子計，則宜脫旅西去，大丈夫勿顧一飯煩惱，以骨肉腥健兒衣食。”言畢悲泣不已。谷不決，竟從逆死。

【譯文】

李新聲，是邯鄲人李巖的女兒。唐文宗太和年間（827—835），張谷把李新聲納為家妓，她受了很長時間寵愛。劉從諫承襲父親的官職后，張谷因為窮困潦倒，只得輔佐劉從諫做事。李新聲對張谷說：“前些日子天子授予劉從諫大將軍的符信，并不是因為他有攻城略地的戰功，只是因為他父親收復了齊地并歸還朝廷的緣故，倉促之間沒有來得及奪回他的繼承權而已。自劉氏占有整個趙地，每次過節，從不見劉從諫進獻賀禮為天子祝壽。而且唐憲宗時有好幾座城鎮喪失，那些守城的將領都是英雄豪杰，尚且不能長久蒙受天子皇恩，更何況劉從諫只是個從諸多兄弟中挑選出來繼承官位的人呢？用不合法的手段獲取的東西，也會以不合法的方式失去它，您不幸身為劉從諫的屬下，如果不能盡早與他斷絕關系而盡心效忠天子，就該脫離軍隊向西去投奔中央政府，大丈夫千萬不要只顧念別人對您有一飯之恩，而使親人蒙受血腥的災難。”說完后，難過得不停地流淚。張谷猶豫不決，最終跟隨劉從諫因叛逆而死。

【注釋】

①章武朝：唐憲宗尊號為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宗皇帝。章武朝指唐憲宗之時。

【解評】

用不合法的手段得來的東西，到頭來也會以同樣的方式失去它，所以踏踏實實做人，老老實實做事，才是長遠發展之計。

妻廣夫志

【原文】

楚王聘陳子仲為相。仲謂妻曰：“今日為相，明日結駟連騎、食方于前矣。”〔邊批：陋甚。〕妻曰：“結駟連騎，所安不過容膝；食方于前，所甘不過一肉。今以容膝之安、一肉之味，而懷楚國之憂，亂世多害，恐先生之不保命也。”于是夫妻遁去，為人灌園。

【譯文】

楚王想聘陳子仲為宰相。陳子仲對妻子說：“今天我成為相國，明天我出門就可以乘坐四匹馬拉的車，每餐擺在我面前的都是山珍美味了。”他的妻子說：“乘坐四匹馬拉的車，使你覺得舒適的不過是容納雙腿的地方；滿桌的山珍海味，使你覺得鮮美的不過是一味肉。如今只是乘車時雙腿的舒服，一味肉的鮮美，就擔負楚國興亡的重責，亂世多災禍，恐怕你連性命都保不住。”于是夫妻兩人隱姓埋名，為人澆灌果園去了。

【原文】

黃霸與同郡令狐子伯為友。子伯為楚相，子為郡功曹。子伯遣子奉書于霸，客去，久臥不起。妻怪問之，霸曰：“向見令孤子容甚光，舉措自適；而我兒蓬發歷齒，未知禮則，見客而有慚色。父子恩深，不覺自失耳。”妻曰：“君少修清節，不顧榮祿，今子伯之貴孰與君之高？奈何忘夙志而慚兒女子！”霸決起而笑曰：“有是哉！”遂共終身隱遁。

【譯文】

黃霸和同郡人令狐子伯是好朋友。子伯是楚國的丞相，他的兒子是州郡的屬官。有一天令狐子伯要兒子送封信給黃霸，令狐子伯的兒子走后，黃霸一直躺在床上不肯起來。他的妻子覺得奇怪，就問他原因。黃霸說：“剛才看令狐子伯的兒子容光煥發，舉止得體，而自己的兒子頭發蓬亂，牙齒不整，不懂禮儀，見到客人而面有慚色。父子情深，看到兒子不如別人，不禁覺得是自己的過失。”妻子說：“你從小就注重修煉清廉的節操，不貪慕榮華官祿。今天令狐子伯的顯貴與你的清廉相比，哪一個更高呢？怎么能因此而忘記原來的志向而為子女感到羞愧呢？”黃霸由床上一躍而起，笑著說：“夫人說得好！”于是夫妻二人決定從此隱居。

【夢龍評】

孟光梁鴻妻、桓少君鮑宣妻得同心為匹，皆能刪華就素，遂夫之高；而子仲、黃霸之妻，乃能廣其夫志，使炎心頓冷，化游無患，丈夫遠不逮矣。

【解評】

陸子仲、黃霸的妻子，能用道理打消丈夫追逐名利的野心，這種見識是世間一般男人所比不上的。

漂母激勵韓信

【原文】

韓信始為布衣時，貧無行，嘗從人寄食，人多厭之。嘗就南昌亭長食數月，亭長妻患之，乃晨炊蓐食，食時信往，不為具食。信覺其意，竟絕去。信釣于城下，諸母漂。有一母見信饑，飯信，竟漂數十日。信喜，謂漂母曰：“吾必有以重報母。”〔邊批：信之受禍以責報故。〕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孫而進食，豈望報乎？”信既貴，酬以千金。

【譯文】

韓信當初做平民時，家境貧寒，品行不好，常去別人家混飯吃，人們大多都很討厭他。有一次，他曾在南昌亭長家白吃了好幾個月，亭長的妻子厭煩他，于是就早早地吃完早飯。到吃飯的時候韓信來了，亭長的妻子也不給他拿吃的。韓信察覺了她的意思，從此就再也沒有去過亭長家了。有一天，韓信在城下釣魚，有許多老婦人在漂洗衣物，有一個老婦人見韓信饑餓，就拿飯給他吃。一連幾十天都這樣。韓信很高興，對老婦人說：“我將來一定要重重報答您。”老婦人很生氣地說：“男子漢大丈夫不能養活自己，我是可憐你才給你飯吃，難道是希望你報答我嗎？”后來韓信顯貴后，以千金酬謝那位老婦人。

【夢龍評】

劉季、陳平皆不得于其嫂，何亭長之妻足怪！如母厚德，未數數也。獨怪楚、漢諸豪杰，無一人知信者，雖高祖亦不知，僅一蕭相國，亦以與語故奇之，而母獨識于邂逅憔悴之中，真古今第一具眼矣！淮陰漂母祠有對云：“世間不少奇男子，千古從無此婦人。”亦佳，惜祠大隘陋，不能為母生色。

劉道真少時嘗漁草澤，善歌嘯，聞者莫不留連。有一老嫗識其非常人，〔邊批：具眼。〕甚樂其歌嘯，乃殺豚進之。道真食豚盡，了不謝。最非常人。嫗見不飽，又進一豚，食半而去。后為吏部郎，嫗兒時為小令史，道真超用之。不知其故，問母，母言之。此母亦何愧漂母，而道真胸次勝淮陰數倍矣！

【解評】

韓信早年落魄，只是聽了漂母的數落，才有所醒悟，日后終成大事。可知漂母是韓信真正的伯樂。

潘炎妻閱世之智

【原文】

潘炎侍郎，德宗時為翰林學士，恩渥①極異，妻劉晏女。有京兆謁見不得，賂閽者三百縑②。夫人知之，謂潘曰：“為人臣，而京兆尹愿一謁見，遺奴三百縑。其危可知也！”勸潘公避位。子孟陽初為戶部侍郎，夫人憂惕，謁曰：“以爾人材，而在丞郎之位，吾懼禍之必至也！”戶部解喻再三，乃曰：“試會爾同列，吾觀之。”因遍召客至，夫人垂簾觀之。既罷會，喜曰：“皆爾儔也，不足憂矣。”〔邊批：輕薄。〕問末座慘綠少年何人，曰：“補闕杜黃裳。”夫人曰：“此人全別，必是有名卿相。”

【譯文】

禮部侍郎潘炎，在德宗時任翰林學士，極受德宗恩寵，他的妻子是劉晏的女兒。有一次，京兆尹有事想求見潘炎，但未得到通報，他便賄賂門仆三百匹絲絹。夫人知道后，對潘炎說：“你只是一名臣子，京兆尹想見你一面，竟要賄賂門仆三百匹絲絹，你的危險就可想而知了。”于是勸潘炎辭去官位。潘炎的兒子潘孟陽在剛擔任戶部侍郎時，夫人十分憂慮地說：“以你的學識才能，擔任侍郎之職，我擔心大禍一定會降臨。”潘孟陽解釋再三，她才說：“讓你的同事相聚一次，我觀察一下。”于是潘孟陽請所有同事到家作客，夫人在簾后觀看。聚會結束后，夫人高興地說：“他們的才識和你不相上下，不用擔心了。”接著又問席間坐在最后面的那位穿淺綠色衣服的年輕人是誰，潘孟陽說：“是補闕杜黃裳。”夫人說：“這人和其他人不同，日后一定是位有名的卿相。”

【注釋】

①恩渥：謂帝王給予的恩澤。

②縑（jiān）：雙絲的細絹。

【解評】

人常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所以與人交往，首先要學會識人，并從中選擇優秀的人與之交往。

李文姬為弟避禍

【原文】

李固既策罷，知不免禍，乃遣二子歸鄉里。時燮年十三，姊文姬為同郡趙伯英妻，賢而有智。見二兄歸，具知事本，默然獨悲，曰：“李氏滅矣，自太公以來，積德累仁，何以遇此？”密與二兄謀，豫藏匿燮，托言還京師，人咸信之。有頃難作，下郡收固三子，二兄受害，文姬乃告父門生王成〔邊批：知人。〕曰：“君執義先公，有古人之節，今委君以六尺之孤，李氏存滅，其在君矣。”成感其義，乃將燮乘江東下，入徐州界內，令變姓名為酒家傭，而成賣卜于市。名為異居，陰相往來，燮從受學。酒家異之，意非常人，以女妻燮。燮專精經學。十馀年間，梁冀既誅，為災眚屢見，明年，史官上言：“宜有赦令，又當存錄大臣冤死者子孫。”于是大赦天下，并求固后嗣。燮乃以本末告酒家，酒家具車，重厚遣之，皆不受。遂還鄉里，姊弟相見，悲感旁人。既而戒燮曰：“先公正直，為漢忠臣，而遇朝廷傾亂，梁冀肆虐，令吾宗祀血食將絕。今弟幸而得濟，豈非天耶？宜杜絕眾人，勿妄往來，慎無以一言加于梁氏，加梁氏則連主上，禍重至矣，唯引咎而已。”

【譯文】

李固被罷官后，知道自己不能躲過災禍，就將兩個兒子遣返回鄉。當時李燮才十三歲，姐姐文姬是同鄉趙伯英的妻子，賢德而有智慧。李文姬見兩個哥哥回鄉，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就在一旁獨自哀傷，心想：“李氏一門從此要斷絕香火了，李氏自太公以來，行善積德，怎會遭到這種報應呢？”于是暗中與兩個哥哥商議，事先將小弟李燮藏起來，假裝說是要送他到京師父親那兒，人們都相信了。不久，災難發生，朝廷下令收押李固的三個兒子，兩個哥哥遇害了。李文姬對父親的門生王成說：“你跟隨先父秉持正義，有古人氣節。現在將沒有成年的孤兒李燮托付給你，李氏的存亡，就全靠你了。”王成被李文姬的節義所感動，就帶著李燮順江東下來到徐州境內，要李燮改名換姓，在一酒家作酒保，而王成則在市場中為人卜卦算命。他倆表面上分別居住，暗中卻保持聯系，李燮跟著王成學習。酒家老板看李燮絕非普通人，就把女兒嫁給李燮為妻。李燮潛心研究經學。十多年過去了，大將軍梁冀被誅殺，而自然災害卻頻繁發生。第二年，史官上書天子，請求準許頒布特赦令，又建議應當慰問并錄用當年含冤而死的大臣的子孫，并訪求李固的后代。這時李燮才將自己的身世告訴丈人，丈人準備車輛，禮物為他送行，李燮都沒接受。他回到故鄉，姊弟相見，悲喜交集，連一旁觀看的人也被感動。接著李文姬告誡弟弟說：“先父為人正直，是漢朝忠臣。只是遭逢朝廷變亂，梁冀任意殘害，令我李氏幾乎斷絕。如今弟弟有幸而得救，難道不是天意嗎！從今日起你要斷絕與眾人的往來，更應小心交友，不要隨便往來，不要對梁氏說一句不好聽的話，因為談到梁氏就要牽連皇上，災禍又會再度招致，你只有時時引咎自責而已。”

【解評】

李文姬可謂才識過人，如果她沒有過人的才識，又怎能在亂世中保全自己的弟弟免遭殺害，又怎能在李家重新被任用時教弟弟為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