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維《人間詞話·唯言情體物》經典解讀
王國維《人間詞話·唯言情體物》經典解讀
唯言情體物
美成深遠之致不及歐、秦,唯言情體物,窮極工巧,故不失為第一流之作者。但恨創調之才多,創意之才少耳。
王國維認為周邦彥深遠之致比不上歐陽修和秦觀。上一節王國維就說周邦彥的詞過于輕浮。
可是在宋代的詞人之中,周邦彥的名氣又是極其大的。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沒有忽略掉周邦彥的缺點。他覺得周邦彥是個一流的詞人。“唯言情體物,窮極工巧。”指的是周邦彥作詞在技巧上的高超。
這里的贊美其實就是批評。
指的是周邦彥不過是一個在作詞上的能工巧匠,寫的詞辭藻華美,可是卻毫無思想,更無境界。
周邦彥的才能在于創造曲調樣式,而不在創造境界思想。
這便是王國維稱其為第一流作家之原因。
猶如現在娛樂圈里,那些能夠模仿一個或者多個明星的模仿秀者,不管你模仿這個明星模仿得多么像,你都是山寨版,你都是個贗品。
周邦彥在詞的造詣上,便是這樣的一名模仿秀者。
他可以將詞的文字,編織得極其精致,在寫景詠物時,對詞語精挑細選,并且熟讀詩書,善于將古人的華文美句融入自己的詩詞之中,為其增色不少,在敘述之中,講究詞意之曲折變化,使之富有故事之輕重緩急,在創作之中,使盡了渾身解數以求精細入微。
模仿秀者,其實是沒有自己的表演靈魂的,那么像這樣的一位一流作家,好似不能稱一名剪裁手藝高超的裁縫為時裝設計師一樣。
周邦彥的詞思想格調不高,意境不開,和他所寫的內容有著相當大的聯系。周邦彥的詞更多的是非常私人化的情感,哪怕是拈酸吃醋的東西都包含在內,并且寫得精美異常。
能夠典型說明王國維此觀點的,有周邦彥所寫的《少年游》。
這首詞是寫得有來頭的,周邦彥和名妓李師師是相好。可是李師師的相好也并不比周邦彥少,當朝天子就是其中一個。
某晚,周邦彥正和李師師情意纏綿,誰知突然天子在外叩門。李師師慌亂之中就將周邦彥藏在了床下。天子和李師師溫存之后,李師師體貼地為天子剝一個橙子。天子來不及吃橙子了,準備即刻擺駕回宮。李師師客氣地挽留說:“城上已傳三更,馬滑霜濃,陛下圣軀不愈,豈可再冒風寒。”宋徽宗答道:“朕正因身體違和,不得不加調攝,所以要回宮去。”宋徽宗要馬上回宮正中了李師師的下懷,她只是曲意逢迎一下宋徽宗。李師師擔心的其實是一直藏在床下的周邦彥呢。
雖說李師師的這一番做戲,滿心底是為了快快送走宋徽宗,把周邦彥從床底下解脫出來,可是躲在床底的周邦彥,一點沒領會李師師的意思,反而以為李師師故意這樣做,不為自己著想,在床底下就吃起醋來。
李師師把周邦彥從床下拉出來,周邦彥懷著醋意,立即寫了一首《少年游》,暗指你李師師對皇帝老兒太好啦,明知道我在床底下苦等,你還和他你儂我儂,相比起來對我是不是有點薄情寡義了。
我們來讀一下這首《少年游》:
少年游
周邦彥
并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指破新橙。錦幄初溫,獸香不斷,相對坐調箏。
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并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指破新橙。”就是寫李師師為宋徽宗剝橙子。簡單一事,文字用得如此華美。
“錦幄初溫,獸香不斷,相對坐調箏。”說兩人剛溫存罷,正在回味,雙雙相坐,李師師為宋徽宗唱曲。
“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后面這幾句表面是在寫李師師對宋徽宗的體貼有加,其實是在譴責李師師怎么還要留皇帝住在這里,被皇帝回絕之后,還要情意綿綿地挽留。
如此酸醋之言,卻是精致之詞。那么讀起來,便果真是毫無意境可言,情感雖真,但是不純不深,不足以撼人心、攝人魂,只是覺得皇帝如此風流,感嘆這些文人也是風流如此。此時的周邦彥都已經是六十多歲的老頭了,心思還宛若懷春少女,真是叫人唏噓不已,恐當今能勝者,只有那位八十高齡拜美女為干媽,一心研究西施之學的文懷沙老可比了。
而此等詩詞,也怪不得王國維說他創調之才多,創意之才少耳。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王國維在其后作品《遺事》中就提到:“詞中老杜,斷非先生不可。”這時又將周邦彥提到了和杜甫一樣的高度了。
王國維對周邦彥寫的某些艷詞不中意,覺得猶如是詞中之娼妓,《人間詞話》后面的內容,對周邦彥寫景的詞卻是非常贊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