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鶇鳥(二)》鑒賞
作者: 張俊山
屠格涅夫
我又躺在床上……我又不能入睡。也是在夏天的清晨,那情景又從各個方面包圍著我;鶇鳥又在我的窗前歌唱著,我心里又浮起那個創傷。
可是,鳥兒的歌聲沒有給我帶來輕松,我也沒有去想我的創傷。折磨著我的,是無數裂開了的傷口;從這些傷口里象深紅色的水流那樣,流著親人的寶貴的鮮血,無止境地、毫無意義地流著,仿佛雨水從高高的屋頂,流瀉到街邊的爛泥污地上那樣。
數以千計的我的兄弟、同胞死在那兒,死在遠方,死在不能攻破的要塞的墻下;數以千計的兄弟,被昏庸的首領們拋到了已張著大口的死亡的深淵。
他們死時沒有怨言;他們被毀滅時,沒有懊悔;他們毫不憐憫自己;那些昏庸的首領們,也毫不憐憫他們。
這兒既沒有正義,也沒有愧悔:象脫粒機震動著一捆捆麥穗那樣,是空的呢,還是實的呢——時間將證明。我的創傷意味著什么呢?我的痛苦意味著什么?我甚至連哭泣也不容許。可是,我的腦袋象要炸裂,我內心感到極其沉痛——于是我,象一個罪人,把頭埋到令人討厭的枕頭里。
熾熱的、沉痛的淚珠不斷涌出來,流向我的雙頰……滑到我的唇邊……。這是什么?是眼淚……還是血?
一八七八年八月 (黃偉經 譯)
夏天的清晨,鶇鳥在窗前歌唱著,而詩人卻在無寐的床上痛苦不堪,“心里又浮起那個創傷”。作品一開始就進入對比強烈的情景反差,使人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悲傷氣氛。
詩人為何而悲傷?請看他進一步的抒寫:
折磨著我的,是無數裂開了的傷口;從這些傷口里象深紅色的水流那樣,流著親人的寶貴的鮮血,無止境地、毫無意義地流著,仿佛雨水從高高的屋頂,流瀉到街邊的爛泥污地上那樣。
這悲傷不是個人的,而是為了“無數裂開了的傷口”,為了“親人的寶貴的鮮血”,是屬于人民的集體的悲傷。正如題注所示,詩人為在俄土戰爭中流血犧牲的俄國士兵而萬分悲痛。因為那“數以千計”的同胞兄弟,由于沙皇統治者奉行窮兵黷武的對外政策,“被昏庸的首領們拋到了已張著大口的死亡的深淵”,在這場不義的戰爭中“被毀滅”了。詩人對此無限悲憤,“腦袋象要炸裂”,“內心感到極其沉痛”,以致他那“熾熱的、沉痛的淚珠”涌流不止,就要化為血水!
詩人就是以這樣痛切的語言直攄肺腑,一面抒發他對人民悲慘命運的同情和關切,一面毫不掩飾地表達他對統治者禍國殃民罪行的譴責,表現一個熱愛祖國、熱愛人民的詩人在重大歷史事件中的鮮明態度。
詩篇里“無數傷口”在流血的意象,觸目驚心。它與下文那些直攄肺腑的筆墨交相輝映,形成作品形象性和政論性互相彰明的藝術特色,從而增強了抒情的感人力量。一篇散文詩,能在藝術上達到如此完美的境界,足見詩人構思謀篇的非凡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