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志·董卓傳》譯文與賞析

董卓傳

董卓傳

【題解】

董卓是東漢末年少帝、獻帝時權(quán)臣，官至太師、郿侯。把持朝政期間，專橫跋扈，殘暴至極。后為避袁紹等人討伐，悍然遷都長安，臨行前將洛陽付之一炬。又在長安城東修建萬歲塢，縱情享樂，經(jīng)常以殺人取樂。后在司徒王允、孫瑞等人謀劃下，董卓為養(yǎng)子呂布所殺。

據(jù)《后漢書》記載，當時民間流傳著一首民謠：“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這里“千里草”、“十日卜”合起來是董卓的名字，“何青青”、“不得生”則表達了當時普通百姓對董卓的極度痛恨，都希望他早日死去。這首民謠是東漢末年普通百姓對董卓整個人生的基本評價，同時也從側(cè)面反映了董卓之亂對東漢末年政治和社會的破壞程度。

【原文】

董卓字仲穎，隴西臨洮人也。少好俠，嘗游羌中，盡與諸豪帥相結(jié)。后歸耕于野，而豪帥有來從之者，卓與俱還，殺耕牛與相宴樂。諸豪帥感其意，歸相斂，得雜畜千余頭以贈卓。漢桓帝末，以六郡良家子為羽林郎。卓有才武，旅力少比，雙帶兩鞬，左右馳射。為軍司馬，從中郎將張奐征并州有功，拜郎中，賜縑九千匹，卓悉以分與吏士。遷廣武令，蜀郡北部都尉，西域戊己校尉[1]，免。征拜并州刺史、河東太守，遷中郎將，討黃巾，軍敗抵罪。

韓遂等起涼州，復為中郎將，西拒遂。于望垣硤北，為羌、胡數(shù)萬人所圍，糧食乏絕。卓偽欲捕魚，堰其還道當所渡水為池，使水渟滿數(shù)十里，默從堰下過其軍而決堰。比羌、胡聞知追逐，水已深，不得渡。時六軍上隴西，五軍敗績，卓獨全眾而還，屯住扶風。拜前將軍，封斄鄉(xiāng)侯，征為并州牧。

靈帝崩，少帝即位。大將軍何進與司隸校尉袁紹謀誅諸閹官，太后不從。進乃召卓使將兵詣京師，并密令上書曰：“中常侍張讓等竊幸乘寵，濁亂海內(nèi)。昔趙鞅興晉陽之甲，以逐君側(cè)之惡。臣輒鳴鐘鼓如洛陽，即討讓等。”欲以脅迫太后。卓未至，進敗。中常侍段珪等劫帝走小平津，卓遂將其眾迎帝于北邙，還宮。時進弟車騎將軍苗為進眾所殺，進、苗部曲[2]無所屬，皆詣卓。卓又使呂布殺執(zhí)金吾丁原，并其眾，故京都兵權(quán)唯在卓。

【注釋】

[1]戊己校尉：官名。西漢初元元年（前48）置，為駐車師屯田的長官。

[2]部曲：部下。

【譯文】

董卓，字仲穎，他是甘肅西部臨洮人，年少的時候就行俠尚武，曾經(jīng)到西北少數(shù)民族羌族屯駐生活的地方漫游，廣結(jié)羌族的首領(lǐng)為朋友，后回鄉(xiāng)務農(nóng)。某日正在田中耕作時，有一些到內(nèi)地來辦事的羌族首領(lǐng)順便來看望他。董卓看到遠道而來的朋友非常高興，邀眾人到家中作客，將正用于犁田的耕牛宰殺掉來招待客人，大家開懷痛飲。羌族首領(lǐng)們?yōu)槎恐亓x氣而又豁達豪爽的行為所感動，他們回去后收集了牛馬羊各類牲畜千余匹贈與董卓。東漢桓帝末年，朝廷從漢陽、隴西、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等六個郡中選拔良家子弟來充任負責皇帝宿衛(wèi)侍從的羽林郎，董卓因為武藝高強，力大過人，能夠備兩只箭袋在縱馬急馳中左右開弓，故而被朝廷選中。他先在軍中擔任掌管行軍之事的軍司馬，不久跟隨中郎將張奐攻打并州立了戰(zhàn)功，被提升為負責守衛(wèi)京城皇宮諸殿的郎中，并賞賜細絹九千匹。董卓接受了官職，卻把所得的九千匹細絹全部分給手下的官兵。此后，官運亨通，先后擔任過廣武令、蜀郡北部都尉、主管西域諸民族事務的西域戊己校尉，后被免。不久，董卓任并州刺史、河東太守，最后又召回京都，拜中郎將。由于在率部討伐黃巾起義軍的戰(zhàn)斗中吃了敗仗，被撤職以抵戰(zhàn)敗的責任。

一直到西北韓遂在涼州聚眾反叛，朝廷才恢復了他中郎將的職務，派他帶兵圍剿韓遂。董卓領(lǐng)兵開到望垣硤以北地區(qū)，被羌、胡數(shù)萬兵馬包圍。在內(nèi)無糧草，外無援兵的絕境之下，董卓故意做出捕魚蝦以濟軍糧的假象，在河道上游筑堰，使數(shù)十里河水大漲。漢軍從大壩下悄悄穿過，然后掘開水壩。等胡兵聞知漢軍突圍而組織追擊時，河水已深，無法渡過，董卓的軍隊因而死里逃生。當時朝廷共派出六路人馬出征隴西討伐韓遂，其他五路都連吃敗仗喪師折將，只有董卓指揮的這一路完整地撤退回來，沒有遭受什么損失。董卓率師突圍后便駐扎在扶風郡，朝廷因其有功就將之提升為前將軍，封斄鄉(xiāng)侯，并調(diào)任為并州牧。

靈帝劉宏死后，少帝劉辯繼承皇位。大將軍何進與司隸校尉袁紹合謀斬除朝中的宦官，皇太后堅決反對何進等人的行動。為了爭取外援，何進私下給董卓寫信，讓他帶所統(tǒng)轄的兵馬開進京師并讓他給皇上上書說：“中常侍張讓等人借著太后和陛下的寵幸為非作歹，擾亂朝政，禍國殃民。古時候晉臣趙鞅曾率晉陽的兵馬進入京城，鏟除了朝中佞臣荀寅和士吉射等人。如今臣下我也要鳴鐘鼓督師立即開往洛陽，以討伐張讓這些亂臣賊子。”何進要董卓這樣做是為了脅迫太后同意誅殺宦官的計劃。誰知何進等人謀劃不周，董卓的軍隊還沒有趕到洛陽，宦官張讓、段珪等人已先下手殺掉了大將軍何進，然后在何進部將袁紹等人的反擊下，又挾著少帝倉惶逃到黃河岸邊的小平津渡口。董卓于是率文武百官到洛陽北郊的北邙山迎接少帝回宮。此時，何進的弟弟、原車騎將軍何苗也在京都的這場混戰(zhàn)中被何進的部將殺掉。何進、何苗的部屬因失去了主帥而無所適從，便都歸附了董卓。董卓又唆使呂布殺死負責保衛(wèi)京師的執(zhí)金吾丁原，將其軍隊也收編到了自己手下。這樣，董卓便獨攬了京都的兵權(quán)。

【原文】

先是，進遣騎都尉太山鮑信所在募兵，適至，信謂紹曰：“卓擁強兵，有異志，今不早圖，將為所制。及其初至疲勞，襲之可禽（擒）也。”紹畏卓，不敢發(fā)，信遂還鄉(xiāng)里。于是以久不雨，策免司空劉弘而卓代之，俄遷太尉，假節(jié)鉞虎賁。遂廢帝為弘農(nóng)王。尋又殺王及何太后。立靈帝少子陳留王，是為獻帝。卓遷相國，封郿侯，贊拜不名，劍履上殿，又封卓母為池陽君，置家令、丞。

卓既率精兵來，適值帝室大亂，得專廢立，據(jù)有武庫甲兵，國家珍寶，威震天下。卓性殘忍不仁，遂以嚴刑脅眾，睚眥之隙必報，人不自保。嘗遣軍到陽城。時適二月社[3]，民各在其社下，悉就斷其男子頭，駕其車牛，載其婦女財物，以所斷頭系車轅軸，連軫而還洛，云攻賊大獲，稱萬歲。入開陽城門，焚燒其頭，以婦女與甲兵為婢妾，至于奸亂宮人公主，其兇逆如此。

初，卓信任尚書周毖，城門校尉伍瓊等，用其所舉韓馥、劉岱、孔伷、張咨、張邈等出宰州郡。而馥等至官，皆合兵將以討卓。卓聞之，以為毖、瓊等通情賣己[4]，皆斬之。河內(nèi)太守王匡，遣泰山兵屯河陽津，將以圖卓。卓遣疑兵若將于平陰渡者，潛遣銳眾從小平北渡，繞擊其后，大破之津北，死者略盡。

【注釋】

[3]社：廟會。

[4]通情賣己：通報情況，出賣自己。

【譯文】

先前，大將軍何進曾派騎都尉太山鮑信到外地招兵買馬。鮑信此時正好回到洛陽，見到京都的嚴峻局面，他找到袁紹說：“董卓如今手握重兵，有篡位的野心。我們?nèi)绮怀迷鐒邮謱⒑蠡紵o窮。趁他現(xiàn)在剛到京都，軍隊疲憊不堪，我們給他來個突然襲擊，一定可以生擒董卓。”可是袁紹害怕董卓，不敢采取行動。鮑信見袁紹不聽從自己的謀劃，不愿坐等董卓加害自己，于是便棄官返回故里了。董卓先是以國內(nèi)久旱不雨罪在朝臣為借口，逼迫少帝下詔免去司空劉弘，自己取而代之。不久后，他又當上了最高軍事官太尉，被授予總領(lǐng)諸軍的權(quán)力和調(diào)動全國兵馬的符節(jié)。董卓在控制了朝廷軍政大權(quán)之后，便私下廢掉了他看不順眼的少帝劉辯，把之貶為弘農(nóng)王，隨即又把他和他的生母何太后殺死。然后立靈帝的幼子陳留王劉協(xié)為皇帝，就是漢獻帝。董卓自以為擁立新君有功，他人無法與之相比，便恢復西漢初年的相國職務，并由自己擔任，又封自己為郿侯，享有朝見天子時司禮官只稱官職而不直呼姓名，以及可以帶著寶劍、穿鞋上殿等特殊待遇。他的母親也被封為池陽君，并違背朝廷禮法設置家令、家丞一類官職。

因為董卓是帶著精銳的兵馬來到京都，又恰好趕上朝中百官相互殘殺，因而使他能夠擁兵自重，操縱了皇帝的廢立甚至生殺大權(quán)。東漢王朝的武庫甲兵，統(tǒng)由他來進行掌管，國家的珍寶財富，也都成了他的個人私物，位重權(quán)高，威懾天下。他生性殘忍暴戾，不講仁德，如今為了防止百官對他不滿，更是不惜以酷刑來威懾眾人，即使很小的怨仇，他也會去無情地迫害，使得從天子到滿朝文武大臣人心惶惶，如履薄冰，不能自保。某日董卓派他的部下到洛陽東南不遠的陽城巡行，正遇到當?shù)氐陌傩諅冊诟栉杓漓肷耢`，祈求農(nóng)業(yè)豐收。士兵們包圍上去，把正在舉行祭祀儀式的百姓全部捉獲，把他們的牛車也都搶掠過來，然后把抓到的男子全部殺死，砍下的腦袋一顆顆掛在車轅上，婦女和財物都裝在車上，驅(qū)趕牛車一輛接一輛返回洛陽，謊稱滅賊大獲全勝而歸。一路上士卒們唱著凱歌，甚至不斷發(fā)出“萬歲”的呼叫。進洛陽開陽門后，將殺戮的人頭焚燒，擄掠來的婦女則分給士卒們?yōu)殒緸殒６烤谷荒繜o綱法地淫亂于后宮，肆意霸占奸淫宮中嬪妃和公主，其兇狂殘暴已經(jīng)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

董卓壟斷朝政之初，一度很信任尚書周毖和掌管洛陽城門的校尉伍瓊等人。周、伍推薦給董卓的韓馥、劉岱、孔伷、張咨、張邈等人，都被安排擔任了州牧郡守一級的重要官職。不料韓馥等人到任后，竟聯(lián)合起各自所轄兵馬討伐董卓。董卓聽到后勃然大怒，以為周毖、伍瓊與韓馥等人皆為同黨，是互相勾結(jié)起來反對他，于是就將周毖、伍瓊斬首。河內(nèi)太守王匡，派遣泰山兵馬開到河陽縣境內(nèi)的黃河渡口駐扎，準備進兵洛陽討伐董卓。董卓先派一支疑兵到平陰縣境內(nèi)的黃河邊上，假裝從此渡河，而精銳主力則悄悄從洛陽北面的小平津渡口渡過黃河，繞到王匡軍隊的背后出其不意發(fā)起攻擊。王匡的軍隊在河陽津北被董卓打得措手不及，幾乎全軍覆沒。

【原文】

卓以山東豪杰并起，恐懼不寧。初平元年二月，乃徙天子都長安。焚燒洛陽宮室，悉發(fā)掘陵墓，取寶物。卓至西京，為太師，號曰尚父。乘青蓋金華車，爪畫兩轓，時人號曰竿摩車。卓弟旻為左將軍，封鄠侯。兄子璜為侍中中軍校尉典兵。宗族內(nèi)外并列朝廷。公卿見卓，謁拜車下，卓不為禮。召呼三臺尚書以下自詣卓府啟事。筑郿塢，高與長安城埒[5]，積谷為三十年儲，云事成，雄據(jù)天下，不成，守此足以畢老。

嘗至郿行塢，公卿已下祖道于橫門外。卓豫施帳幔飲，誘降北地反者數(shù)百人，于坐中先斷其舌，或斬手足，或鑿眼，或鑊煮之，未死，偃轉(zhuǎn)杯案間，會者皆戰(zhàn)栗亡失匕箸，而卓飲食自若。太史望氣，言當有大臣戮死者。故太尉張溫時為衛(wèi)尉，素不善卓，卓心怨之，因天有變，欲以塞咎，使人言溫與袁術(shù)交關(guān)，遂笞殺之。法令苛酷，愛憎淫刑，更相被誣，冤死者千數(shù)。百姓嗷嗷，道路以目。悉椎破銅人、鐘虡[6]，及壞五銖錢。更鑄為小錢，大五分，無文（紋）章[7]，肉好[8]無輪郭，不磨鑢[9]。于是貨輕而物貴，谷一斛至數(shù)十萬。自是后錢貨不行。

【注釋】

[5]埒：相當。

[6]鐘虡（jù）：飾以猛獸形象的懸樂鐘的格架。

[7]文章：花紋，文字。

[8]肉好：古代圓形玉器和錢幣等的邊和孔。肉：銅錢的邊。好﹐錢幣中間的孔。

[9]磨鑢（lǜ）：打磨。鑢：磋磨骨、角、銅鐵等使之光滑的工具。

【譯文】

董卓看到崤山以東黃河流域的各地諸侯豪杰紛紛起兵討伐自己，害怕在洛陽不得安寧，便脅迫皇帝和朝廷遷到長安。獻帝初平元年（190）二月，董卓挾持年幼的皇帝和文武百官離開洛陽前往長安，行前縱火將洛陽都城的宮殿付之一炬，又大肆挖掘歷代王公貴族的陵墓，搶掠寶物。董卓遷都長安后，位居太師，每以姜太公自比，號稱“尚父”。出入乘坐皇太子專用的青蓋金華車，這種車用金花裝飾，車蓋弓頭為龍爪形，有兩個車廂，極為豪華高貴，時人稱之為“竿摩車”。董卓的弟弟董旻被任命為左將軍，封鄠侯。他哥哥的兒子董璜，也擔任了侍中、中軍校尉典兵兩個重要職務。一時間，董氏家族親眷紛紛授官晉爵，權(quán)傾朝野，不可一世。文武百官遇到董卓，都要通名報姓拜于車下，董卓根本不予還禮。他還動輒傳令讓尚書、御史、符節(jié)三臺尚書以下的朝臣到他家中商議朝政大事。他又在離長安二百多里的地方大興土木，修建他的私人城池，取名曰“郿塢”。其城墻修得跟長安一樣高，把從洛陽等地搜刮來的大量金銀財寶和糧食積藏在城中，其中儲藏的糧食就足夠吃上三十年。董卓揚言說：“我的大業(yè)成功，整個天下都是我的。即便不成，我守在郿塢中也可享受一輩子了。”他把朝政交給親信去辦，自己常住郿塢。

有一次他離開長安去郿塢時，朝臣們在長安的城門外為他置酒餞行，董卓命令部下搭起帳篷與群臣暢飲。席間，他突然令人押上在北地郡誘降捕獲的反叛士卒和百姓數(shù)百人，當著眾多王公大臣的面施以酷刑：先割去舌頭，然后或砍其手足，或剜其雙目，或放在大鍋里烹煮。受刑未死之人，在宴席桌案下掙扎哀號，文武百官無不被眼前的慘景驚得渾身發(fā)抖，拿不住筷子，唯有董卓坐在那里又吃又喝，像是在自享其樂。掌管天文和歷法的太史官觀察天象，說要有大臣死在董卓手里了。果然有以前當過太尉、現(xiàn)為九卿之一衛(wèi)尉的張溫，平日因看不慣董卓的驕橫跋扈，頗受董卓怨恨，這次因天象有變，董卓為了搪塞，便捏造罪名說張溫與袁術(shù)勾結(jié)謀反，于是張溫就被鞭杖活活打死了。在董卓專權(quán)的不長時間里，以嚴酷的法令和殘忍的刑罰，制造了大量冤案，枉死者成百上千，致使天下民怨沸騰。他還憑借權(quán)勢為所欲為，將宮中銅人和懸掛鐘磬的虡全部打壞，改變自漢武帝以來數(shù)百年間流通的五銖錢幣制度，另鑄為五分小錢，上面沒有花紋和文字，周邊和中間的孔洞也無輪廓，不作磨冶加工，粗糙不堪，結(jié)果造成錢幣貶值、物價猛漲的嚴重后果，一斛谷竟賣數(shù)十萬錢，從此以后商業(yè)凋敝。

【原文】

三年四月，司徒王允、尚書仆射士孫瑞、卓將呂布共謀誅卓。是時，天子有疾新愈，大會未央殿。布使同郡騎都尉李肅等，將親兵十余人，偽著衛(wèi)士服守掖門。布懷詔書。卓至，肅等格卓。卓驚呼布所在。布曰“有詔”，遂殺卓，夷三族。主簿田景前趨卓尸，布又殺之。凡所殺三人，余莫敢動。長安士庶咸相慶賀，諸阿附卓者皆下獄死。

初，卓女婿中郎將牛輔典兵別屯陜，分遣校尉李傕、郭汜、張濟略陳留、潁川諸縣。卓死，呂布使李肅至陜，欲以詔命誅輔。輔等逆與肅戰(zhàn)，肅敗走弘農(nóng)，布誅肅。其后輔營兵有夜叛出者，營中驚，輔以為皆叛，乃取金寶，獨與素所厚攴胡赤兒等五六人相隨，逾城北渡河，赤兒等利其金寶，斬首送長安。

比傕等還，輔已敗，眾無所依，欲各散歸。既無赦書，而聞長安中欲盡誅涼州人，憂恐不知所為。用賈詡策，遂將其眾而西，所在收兵，比至長安，眾十余萬，與卓故部曲樊稠、李蒙、王方等合圍長安城。十日城陷，與布戰(zhàn)城中，布敗走。

傕等放兵略長安老少，殺之悉盡，死者狼籍。誅殺卓者，尸王允于市。葬卓于郿，大風暴雨震卓墓，水流入藏，漂其棺槨。傕為車騎將軍、池陽侯，領(lǐng)司隸校尉、假節(jié)。汜為后將軍、美陽侯。稠為右將軍、萬年侯。傕、汜、稠擅朝政。濟為驃騎將軍、平陽侯，屯弘農(nóng)。

【譯文】

獻帝初平三年（192）四月，司徒王允、尚書仆射士孫瑞和董卓部將呂布共同商定誅殺逆臣董卓。此時正巧獻帝患病新愈，傳詔在未央殿會見群臣。呂布派他的同鄉(xiāng)親信、騎都尉李肅帶士兵十幾人，穿著宮中衛(wèi)士的服裝把守在宮門，呂布懷中藏著誅殺董卓的詔書。董卓進入宮門后，李肅率伏兵一擁而上舉刀槍擊殺，董卓措手不及，驚呼：“呂布何在？快來救我！”呂布轉(zhuǎn)出應聲喝道：“皇帝有詔令殺賊臣董卓！”隨即殺死董卓，夷滅三族。朝中主簿田景趕緊撲向董卓的尸體，也被呂布殺掉。這樣連殺董卓的親信三人，其他人皆畏懼不敢動彈。長安城的官吏百姓聞聽董卓被誅，都慶賀誅滅國賊。平日投靠奉迎董卓的官吏被一個個抓進監(jiān)獄處以死刑。

當初，董卓的女婿、中郎將牛輔率軍駐守陜縣一帶，又派出他手下的校尉李傕、郭汜、張濟等人分別占據(jù)陳留、潁川二郡的一些縣。董卓被殺后，呂布派李肅持獻帝的詔書去陜縣，想借皇威殺掉牛輔。不料牛輔等人作困獸斗，帶領(lǐng)部下與李肅拼殺。李肅身邊兵少，敗退到弘農(nóng)郡。呂布聞訊大怒，以貽誤軍機的罪名處死李肅。這之后不久的一個晚上，牛輔軍中有些士兵看到?jīng)]有出路而開小差，軍營里人心不安。牛輔心虛，以為部下將要反叛，急帶著金銀寶物，叫上身邊親信攴胡赤兒等五六人悄悄溜出軍營，翻越城墻后北渡黃河倉惶逃去。哪知相隨的攴胡赤兒等人見牛輔攜帶的金銀寶物甚多，竟起貪心。他們殺掉牛輔，瓜分其金銀寶物，并把牛輔的首級送到長安邀功。

等到李傕幾個得知朝中政局的巨變趕回陜縣老巢時，牛輔已被殺。眾人因無首領(lǐng)而打算就此散伙各回老家。一想朝廷并無赦書對他們免罪，跑回家去也不行，又聽說長安城中文武百官恨透了董卓及其部屬，發(fā)誓要殺光涼州人，這越發(fā)使他們惶然不知所措。最后他們接受了賈詡的計策，聚攏各部兵馬向西直奔長安，沿途又收編董卓部下不少人馬，等到達長安城下時，已經(jīng)有浩浩蕩蕩十幾萬人了。他們與董卓舊部樊稠、李蒙、王方等合兵圍攻長安城。十日后長安被攻破，又和呂布在城中展開激戰(zhàn)，最后呂布敗走。

李傕等人縱兵瘋狂搶掠長安財富，對全城男女老少不分官吏百姓大肆殺戮。一時間長安城尸首狼藉，死者不可勝數(shù)。同時大肆捕殺參與誅殺董卓的人，司徒王允也被殺死陳尸街頭。叛軍還收殮董卓的尸骨送到郿地安葬，葬禮間大風暴雨震憾董卓墓，雨水流入墓穴，把董卓的棺材沖了出來。長安既占，李傕當了車騎將軍，封池陽侯，領(lǐng)司隸校尉，統(tǒng)領(lǐng)全國兵馬。郭汜為后將軍，封美陽侯。樊稠為右將軍，封為萬年侯。李傕、郭汜、樊稠三人挾持天子，控制了朝政。張濟當了驃騎將軍，封平陽侯，領(lǐng)兵駐守弘農(nóng)，拱衛(wèi)長安。

【原文】

是歲，韓遂、馬騰等降，率眾詣長安。以遂為鎮(zhèn)西將軍，遣還涼州，騰征西將軍，屯郿。侍中馬宇與諫議大夫種邵、左中郎將劉范等謀，欲使騰襲長安，己為內(nèi)應，以誅傕等。騰引兵至長平觀，宇等謀泄，出奔槐里。稠擊騰，騰敗走，還涼州。又攻槐里，宇等皆死。時三輔民尚數(shù)十萬戶，傕等放兵劫略，攻剽城邑，人民饑困，二年間相啖食略盡。諸將爭權(quán)，遂殺稠，并其眾。汜與傕轉(zhuǎn)相疑，戰(zhàn)斗長安中。

傕質(zhì)天子于營，燒宮殿城門，略官寺，盡收乘輿服御物置其家。傕使公卿詣汜請和，汜皆執(zhí)之。相攻擊連月，死者萬數(shù)。傕將楊奉與傕軍吏宋果等謀殺傕，事泄，遂將兵叛傕。傕眾叛，稍衰弱。張濟自陜和解之，天子乃得出，至新豐、霸陵間。郭汜復欲脅天子還都郿。天子奔奉營，奉擊汜破之。汜走南山，奉及將軍董承以天子還洛陽。傕、汜悔遣天子，復相與和，追及天子于弘農(nóng)之曹陽。奉急招河東故白波帥韓暹、胡才、李樂等合，與傕、汜大戰(zhàn)。奉兵敗，傕等縱兵殺公卿百官，略宮人入弘農(nóng)。

【譯文】

這一年，西北的韓遂、馬騰向朝廷投降，各率其部屬來到長安。朝廷任命韓遂為鎮(zhèn)西將軍，率本部回涼州駐守。任命馬騰為征西將軍，率本部駐守郿縣。朝廷里侍中馬宇和諫議大夫種邵、右中郎將劉范等人暗中謀劃，準備讓馬騰率精兵自郿縣偷襲長安，他們在朝中為內(nèi)應，一舉消滅李傕等叛軍首領(lǐng)。不料在馬騰進兵到距長安只有五十里的長平觀時，里應外合的秘密泄露，馬宇等人倉惶逃向槐里縣，樊稠率兵迎擊馬騰。馬騰失去內(nèi)應，無心戀戰(zhàn)，敗退引軍返回涼州。樊稠乘勝進攻槐里縣，馬宇、種邵、劉范等人均被殺。當時渭水流域長安周圍的三輔地區(qū)尚有百姓數(shù)十萬戶，是一處比較富庶的地方，李傕等叛將縱容部下肆意劫掠百姓，洗劫城邑，百姓饑餓困苦，兩年之內(nèi)，出現(xiàn)了人吃人的現(xiàn)象，以致于人煙絕跡。叛軍首領(lǐng)因爭權(quán)奪勢而內(nèi)訌，先是李傕殺掉了樊稠，將他的人馬收歸自己麾下。繼而郭汜與李傕又互相猜疑，并在長安城中各自擁兵展開拼殺。

李傕把天子扣押在他的軍營里做人質(zhì)，縱兵放火燒毀官殿和城門，又把府庫搶掠一空，從皇帝的車馬服飾到其他宮廷御物金銀財寶統(tǒng)統(tǒng)歸于己有。其后，他便不斷派文武百官到郭汜那里去說和，以求雙方罷兵。郭汜不愿與他講和，把受李傕逼迫前來說和的文武官員都關(guān)了起來。兩人相互爭斗數(shù)月之久，其部屬相互殘殺不下萬余人。李傕的部將楊奉和軍吏宋果密謀殺掉李傕，由于謀劃不周，事情敗露，于是楊奉帶領(lǐng)自己統(tǒng)轄的一支兵馬叛離李傕而去。李傕失去楊奉一支精兵，實力受到一定的影響。駐扎在弘農(nóng)的張濟此時也來長安從中調(diào)解，這樣李傕才答應把扣押的獻帝放出來。獻帝逃出叛將之手，不敢在長安停留，匆匆來到新豐、霸陵間。郭汜見機，又想把獻帝脅迫到郿城，控制在他的手中。獻帝趕到楊奉營中避難。楊奉發(fā)兵向郭汜進攻，郭汜兵敗，向南山一帶退走。楊奉和將軍董承保護獻帝及文武百官還都洛陽。這時李傕、郭汜都后悔不該把獻帝放走，于是兩軍又聯(lián)合起來，集中兵力向弘農(nóng)郡的曹陽澗一帶追擊楊奉。楊奉見李、郭人多勢眾，料難抵擋，便急向河東的白波軍求援。白波軍將領(lǐng)韓暹、胡才、李樂等趕來救援。楊奉指揮軍隊與李傕、郭汜大戰(zhàn)于曹陽澗，結(jié)果敗退。李、郭縱兵殺戮文武百官，然后帶著劫掠的后宮嬪妃返回弘農(nóng)。

【原文】

天子走陜，北渡河，失輜重，步行，唯皇后貴人從，至大陽，止人家屋中。奉、暹等遂以天子都安邑，御乘牛車。太尉楊彪、太仆韓融近臣從者十余人。以暹為征東、才為征西、樂征北將軍，并與奉、承持政。遣融至弘農(nóng)，與傕、汜等連和，還所略（掠）宮人公卿百官，及乘輿車馬數(shù)乘。是時蝗蟲起，歲旱無谷，從官食棗菜。諸將不能相率，上下亂，糧食盡。

奉、暹、承乃以天子還洛陽。出箕關(guān)，下軹道，張楊以食迎道路，拜大司馬。語在楊傳。天子入洛陽，宮室燒盡，街陌荒蕪，百官披荊棘，依丘墻間。州郡各擁兵自衛(wèi)，莫有至者。饑窮稍甚，尚書郎以下，自出樵采，或饑死墻壁間。太祖乃迎天子都許。暹、奉不能奉王法，各出奔，寇徐、揚間，為劉備所殺。董承從太祖歲余，誅。

建安二年，遣謁者仆射裴茂率關(guān)西諸將誅傕，夷三族。汜為其將五習所襲，死于郿。濟饑餓，至南陽寇略（掠），為穰人所殺，從子繡攝其眾。才、樂留河東，才為怨家所殺，樂病死。遂、騰自還涼州，更相寇，后騰入為衛(wèi)尉，子超領(lǐng)其部曲。十六年，超與關(guān)中諸將及遂等反，太祖征破之。語在武紀。遂奔金城，為其將所殺。超據(jù)漢陽，騰坐夷三族。趙衢等舉義兵討超，超走漢中從張魯，后奔劉備，死于蜀。

【譯文】

獻帝逃到陜縣，又向北渡過黃河，車馬全無，只得徒步行走，身邊只有皇后與貴人相隨。一直到了黃河北邊的大陽縣，才找到一處房子住了下來。楊奉、韓暹追蹤找到獻帝后，只好暫且以安邑縣治為都城讓他住下來，出入也只能坐牛車，身邊僅有太尉楊彪、太仆韓融及隨從十余人。獻帝分別拜韓暹、胡才、李樂三人為征東、征西、征北將軍，讓他們與楊奉、董承共掌朝政。又派太仆韓融前往弘農(nóng)與李傕、郭汜談判，索回了被他們掠走的宮人和文武百官，獻帝的乘輿車馬也要回了一些。這一年黃河以北地區(qū)蝗災肆虐，加上長時間大旱不雨，農(nóng)田幾乎顆粒無收。朝廷在安邑一帶籌集不到糧食，群臣沒有飯吃，只好到外摘點青棗，或到田間挖些野菜充饑。軍隊也斷了糧餉，士兵們開始騷動，將領(lǐng)們無法控制不滿情緒。

無奈，楊奉、韓暹、董承等人商議還是應該護送獻帝到洛陽去。獻帝和文武朝臣及軍隊離開安邑，出箕關(guān)，途經(jīng)軹道，有晉陽侯張楊攜帶糧食在路邊迎接，獻帝非常感激張楊在困難中的幫助，拜他為大司馬，此事在《張楊傳》中也有記載。獻帝和朝廷還都洛陽后，見這里的宮殿早已被燒成一片廢墟，街陌上也長滿了荒草。他們既無糧食充饑，又無房屋居住，只得砍去荊棘荒草，在斷壁殘墻或土丘旁半躺半臥地歇息。此時各州、郡的長官都擁兵自重，沒有哪個來洛陽朝見獻帝。僅有的一點糧食越來越少，自尚書郎以下的官員們只好每天到郊外尋些野果填腹，不斷有人餓死在斷墻殘垣間。于是太祖曹操把獻帝迎到許縣，將許縣做為臨時都城。韓暹、楊奉不能遵守朝廷禮法，各自帶兵離去，在徐州、揚州間流竄騷擾，不久被劉備所擒殺。董承追隨太祖一年多時間，也因罪被誅。

建安二年（197），朝廷派謁者仆射裴茂統(tǒng)領(lǐng)關(guān)西各路兵馬討伐李傕，李傕兵敗身亡，并被夷滅三族。叛將郭汜被部將五習所殺，死在郿城。張濟因軍中缺糧，帶兵到南陽郡搶掠，在穰縣被百姓包圍起來殺死，他的侄子張繡收聚并統(tǒng)領(lǐng)了他的殘部。胡才、李樂二人留在河東，后來胡才被他的冤家對頭謀殺，李樂患病身亡。西北的馬騰、韓遂二人自返回涼州后，越發(fā)擁兵自重。馬騰奉詔入朝任衛(wèi)尉之職后，其部屬由他的兒子馬超統(tǒng)領(lǐng)。

建安十六年（211），馬超、韓遂聯(lián)合關(guān)中諸將共同反叛朝廷，太祖率師西征，大敗叛軍，此事在《武帝紀》中有詳細記載。韓遂兵敗逃往金城，被部將所殺。馬超率殘部退居漢陽郡。馬騰因為兒子的叛逆大罪而被誅，夷滅三族。又有趙衢等人舉義兵討伐馬超，馬超引兵前往漢中依附張魯，隨后投奔劉備，最后死在西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