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維《人間詞話·六一《蝶戀花》》經典解讀
王國維《人間詞話·六一《蝶戀花》》經典解讀
六一《蝶戀花》
《蝶戀花》“獨倚危樓”一闋,見《六一詞》,亦見《樂章集》。余謂:屯田輕薄子,只能道“奶奶蘭心蕙性”耳。
柳永仕途坎坷,考取功名頗費工夫,幾次不中。一次通過考試,卻因《鶴沖天》中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句得罪了皇帝老兒,在思想政治上存在嚴重的問題,北宋仁宗批評他:“此人好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填詞去。”因此,柳永為官的名字被抹去。而柳永呢,也就自我解嘲便自稱:“奉旨填詞。”舉著這面皇帝所賜之大旗,混跡于妓院酒館之間,卻填出了千古絕唱的《雨霖鈴》。
柳永所填之詞,性情至真,兒女情長,凄婉纏綿卻不庸俗下作靡靡。“教坊樂工,每得新腔,必求永為詞,始行于世。”流行程度極其廣泛,是北宋詞人中的大家。
然而柳永在王國維眼中,卻是屬于不入流的詞家。
此則,王國維說從柳永的詞《玉女搖仙佩》中看出柳永是個輕薄之人,只能討好歌妓,把歌妓喊成“姑奶奶”,并愿“奶奶蘭心蕙性”。
玉女搖仙佩
柳永
飛瓊伴侶,偶別珠宮,未返神仙行綴。取次梳妝,尋常言語,有得幾多姝麗。擬把名花比。恐旁人笑我,談何容易。細思算,奇葩艷卉,惟是深紅淺白而已。爭如這多情,占得人間,千嬌百媚。
須信畫堂繡閣,皓月清風,忍把光陰輕棄。自古及今,佳人才子,少得當年雙美。且恁相偎倚。未消得、憐我多才多藝。愿奶奶、蘭心蕙性,枕前言下,表余深意。為盟誓,今生斷不孤鴛被。
柳永自從被皇帝逐出仕途,他所謂的奉旨填詞,不過也是他最后的生活出路。他混跡于妓院酒館,為歌妓們填詞的同時,也得到了歌妓的崇拜和救濟。
柳永一生窮困潦倒,他死后是歌妓們出錢將其埋葬的。柳永在歌妓們心目中的地位極高,如果得到柳永的垂憐,哪怕是被皇帝召去宮里當妃子都是不愿意的。
比起官場的黑暗和虛情假意,柳永在妓院里得到的真情更多,這也是柳永與歌妓們情深意重的原因。而這真情,恰恰是《雨霖鈴》之所以流傳千古的原因。
既然是真情意切,柳永喊自己喜歡的歌妓一聲“愿奶奶,蘭心蕙性”,又如何呢?
在上篇,王國維曾贊美:“昔為倡家女,今為蕩子婦。蕩子行不歸,空床難獨守”“何不策高足,先據要路津?無為守窮賤,坎坷長苦辛”,因為里面所流露出的真情實感,而并不被人們認為是淫詞和鄙詞。
下篇都是王國維所刪之稿,那么也可看出王國維后來也意識到并丟棄了一些不嚴謹的東西。
不過,在《人間詞話》中,總會看見王國維對詞中一些輕薄之語生出的不悅之意。
越是深入了解王國維,就越會發現此人除了身上的才學和悲天憫人的心性外,還是一個有道德潔癖的人。和他對文學唯美純粹的要求一樣,當柳永的詞流露出風月之場的放蕩,便是犯了王國維審美標準的大忌了。
“愿奶奶,蘭心蕙性。”從這句話里可以想象,一個文人在妓院里拜倒在歌妓的石榴裙下,還要像孫子一樣對著歌妓說著逗她開心的奉承話,在生活中和學術上一樣干凈的王國維面對柳永這樣一句略有輕浮的詞,那一定覺得柳永有辱讀書人的斯文。
王國維是一個矛盾的人。他說:“余之性質,欲為哲學家則感情苦多,而知力苦寡;欲為詩人則又苦感情寡而理性多。”他的睿智深刻是理性,然而他的理性還不足以讓他去做純粹的哲學,因為他覺得那樣太枯燥。他的敏銳審美是感性,可他的感性又不能讓他完全放縱自己的性情,他總是時刻地自律著,這一點從生活中毫無緋聞就可以看出。
王國維視文學為人生的永恒意義。他在《去毒篇》中說:“感情上之疾病非以感情治之不可,必使閑暇之時心有所寄而后能得以自遣。夫人之心力不寄于此則寄于彼,不寄于高尚之嗜好則卑劣之嗜好所不能免矣。而雕刻、繪畫、音樂、文學等,彼等果有解之之能力,則所以慰藉彼者世固無以過之……而美術之慰藉中尤以文學為尤大。”這段話的意思就是說,感情上的疾病必定是需要感情來醫治的,那么一定要讓你的心沒有空閑時間去憂傷,如果把情感投入到另外的事情中,你也就能借這個事情來排遣自己的愁情了。所以人的心啊,不是投入在這個地方就是投入在那個地方。人的心啊,不是以高尚作為寄托,就是以卑劣作為嗜好。雕刻、繪畫、音樂、文學等等,都是能夠讓心有高尚寄托的地方,可以慰藉你的心靈,一輩子都不會覺得空虛。藝術當中最能慰藉人心靈的就是文學。
王國維認為只有文學才能夠擔當慰藉心靈的重任,只有才文學才能夠指引精神向上。如果以消遣娛樂的態度對待文學,那么王國維必定是反對的了。
【注】
柳永,(約987——約1053),字耆卿,漢族,崇安(今福建武夷山)人。北宋詞人,婉約派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之一,代表作《雨霖鈴》。原名三變,字景莊。后改名永,字耆卿。排行第七,又稱柳七。宋仁宗朝進士,官至屯田員外郎,故世稱柳屯田。他自稱“奉旨填詞柳三變”,以畢生精力作詞,并以“白衣卿相”自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