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上的磚》鑒賞

作者： 孫勁松

汪靜之

火星上有一個太子，他愛吹簫，愛彈琴，愛歌唱，愛舞蹈，愛擊劍，愛騎馬，愛一切的游戲；他終日只知作樂，不知其他。

有一天他忽然想著要造一個塔，國王便下了一道命令，教全國的百姓進貢最好的磚為太子造塔。

全國進貢的磚有三種是最貴重的，黃璧的磚，精金的磚，鵝黃的象牙的磚，但太子看了不滿意，他搖頭說：“這些磚我一點也不喜歡。”

于是，國王派了許多聰明能干的人到金星上，水星上，月球上，太陽上去采辦最好的磚。

金星上帶來的是綠玉的磚，翡翠石的磚，綠寶石的磚；水星上帶來的是藍寶石的磚，水蒼玉的磚，碧玉的磚；月球上帶來的是水晶的磚，白璧的磚，白金鋼鉆的磚；太陽上帶來的是火一樣紅的赤珊瑚的磚，血琥珀的磚，紅瑪瑙的磚：這些磚都是極珍奇，極稀有，極寶貴的，磚上還雕刻著最精工最巧妙最細致的花紋。但是太子看了不滿意，他搖頭說：“這些磚我一點也不喜歡。”

國王沒辦法，只好再派聰明的人到地球上去征求最好的磚。

地球上帶來的是黑的磚，灰的磚，青的磚。

這種磚是地球上特有的，是地球上單純出產的，無論那個星球也找不出這種磚。太子看了很合意，他笑著說：“我很愛，趕快替我造起來。”

一千個工人動手造塔，把黑的磚，灰的磚，青的磚相間相雜地疊起，不多天便造成一個很高的塔。

塔里的黑的磚，灰的磚，青的磚互相反射，互相掩映，組成一種黯淡，幽冥、昏暗的氣象，這種氣象又凄清，又沉寂，又肅靜，又愴涼。

太子喜新塔落成，便獨自到塔頂上住起來。他一住進去就變了，神情委頓，眉毛緊鎖，面容蒼白。人家拿他愛吹的簫給他他不要吹，拿他愛彈的琴給他他不要彈，拿他愛舞的劍給他他不要舞了。

國王聘了全國第一名醫來替太子診治，醫生看了說：“這病是地球上帶來的，這是無藥醫的地球上特有的病”。

太子愁郁地，煩悶地，悲戚地住在塔里，終日沉默著。那黑的磚，灰的磚，青的磚相互反射，互相掩映，清寂、陰森而慘然。

二五年秋

汪靜之是以一首情詩《蕙的風》而步入詩坊的。但無論是《蕙的風》，《過伊家門外》還是這首《地球上的磚》，汪靜之的作品都表達著這樣一個貫穿始終的主題，即對腐朽的舊中國社會的厭惡否定與批判。

在這首詩作中，詩人便是借助一個火星太子造塔這樣一個寓言故事來表達對現實社會的失望。這個“火星太子”是帶有一個本來是“愛吹簫，愛彈琴，愛歌唱，愛舞蹈，愛擊劍，愛騎馬，愛一切的游戲”，也即精力充沛、生氣勃勃的年青人，由于住進了用地球上的磚建成的塔里，終于變成了一個“神情委頓，眉毛緊鎖，面容蒼白”，喪失了所有的愛好、郁郁寡歡的病人。而他的病，據名醫診治，答案是“這病是地球上帶來的，這是無藥醫的地球上特有的病。”這就極富暗示性地啟悟人們：“地球”，也即我們生活于其中的社會乃是憂郁癥的根源!火星太子的悲劇就在于他對“地球”這個疾病之源沒有認識，也就沒有警惕，以至單單愛上了那“地球上特有的”、“地球上單純出產的”“黑的磚，灰的磚，青的磚”。詩人特別使用陰森凄冷的筆觸描繪那座塔：那些磚“互相反射，互相掩映，組成一種黯淡，幽冥，昏暗的氣象，這種氣象又凄清，又沉寂，又肅靜，又愴涼。”宛然一座墳墓!它扼殺人的健康，窒息人的生命!無疑，詩人就是用這種景象暗示他生存于其中的現實社會的時代氛圍。這是一種憤激的批判，強烈的控訴，其思想內涵是相當深刻的。

這篇散文詩的主題是詩人奇特的想象完成的。詩人把故事的背景設置在火星王國，它與“地球”形成了鮮明而強烈的對比，不愧為一種奇思妙想。這樣構思，不僅使詩篇批判主題得以形象化的表現，而且為作品平添了耐人尋味的弦外之音、韻外之致，從而達到濃郁的美感。汪靜之說過：“做一首好詩必須深思密想過，并不是不假思索隨便涂鴉的，感情是文學最要緊的因素，但只有想象能使感情光輝燦爛。”(《作詩之序次》)看來，這篇作品很好地體現了詩人這種創作理論。

從汪靜之的詩文中，我們隱約看到了西方早期象征主義的影子。汪靜之所以采用這種隱晦的表達方式，我想正是其矛盾心理的真實表現——他既敢于挑戰，并宣泄自己長久的壓抑，但又無法抗拒封建思想所造成的巨大社會壓力，汪靜之可謂用心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