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光輝《車家寨的補(bǔ)償款》
黑霧籠罩的三十層的樓頂
車家寨全姓車，到了現(xiàn)在，姓氏雜了，但車姓仍然是寨子里的大姓。其中最大的家族有弟兄五個，分別是：車解放、車抗美、車互助、車社教、車文革，把他們的名字排列起來，就是共和國的編年史。
2015年最后幾天，古城終日被黑霧籠罩，二十公尺以外就看不清人的眉眼，穿著黑色羽絨服的女子牽著白色的貴賓狗，遛上一圈狗毛就變成了她衣服的顏色。新蓋好的車家寨小區(qū)全是30層的高樓，有原住民的回遷房，也有出售的商品房，幾十棟立在一起，酷像鋼筋水泥建造的防風(fēng)林。車大家族的老大車解放和婆娘劉桃花站在樓頂上，黑霧圍繞他們跳舞，他們像站在黑色的云頂，似有似無的風(fēng)撫摸著他們被歲月的硫酸燒堿漂白的頭發(fā)。還有這個季節(jié)的寒冷，冰凍像錐子在身上扎，出門的時候，車解放跟劉桃花說，今兒個冷得很，多穿點(diǎn)，千萬不要事情沒鬧成，再把自己凍病了！劉桃花不服氣地說，這個還用你說，我早早就把羽絨服拿出來了。他們不僅穿上了羽絨服，里面還套了羊毛衫、毛衣，裹得像個粽子。就是從樓頂跳下去，也摔不成斷胳膊斷腿。
劉桃花站在離樓邊一米多的地方，朝下瞥了一眼，嚇得雙腿發(fā)軟，渾身打哆嗦，急忙朝后退，覺得小肚子一陣鼓脹，褲襠里有了潮濕。她有這個毛病，一緊張就尿小尿，對車解放說，我咋忘了墊尿不濕。又說，不敢再朝前走了，小心掉下去！
車解放也伸著腦袋朝樓下眺望，覺得眩暈，眼前迷茫，身子都晃了幾下，也趕忙朝回退了幾步。隨即，想起自己肩負(fù)的重大使命，畏怯恐懼中又生出一絲豪氣，說，不朝樓邊去，他們就不會怕，咱那錢就要不回來！咱要裝像，裝得不像，白受罪還丟人。當(dāng)官的都精，咱們十個心眼綁到一塊都耍不過他們一個心眼。
劉桃花說，咱還是小心點(diǎn)，不要太靠前！說完，又問，他們會不會不管，要是不管？咱就丟大人啦！
車解放說，不會不管，他們絕對害怕咱跳下去?，F(xiàn)在是互聯(lián)網(wǎng)的社會，說不定這陣都有手機(jī)對著咱拍照哩，咱只要伸個胳膊蹬個腿，他們就馬上發(fā)出去。咱們要是真的跳下去，不出一分鐘，全中國都知道，這就是政治事件，你知道不知道啥是政治事件？
劉桃花只讀過小學(xué)三年級，認(rèn)識的幾個字早就還給老師了，咋能知道啥是政治。
車解放讀過初中，回鄉(xiāng)后當(dāng)過十多年生產(chǎn)隊(duì)的會計(jì)，還在田間地頭給人民公社的社員念過“兩報(bào)一刊”社論，寫過批判孔老二和資產(chǎn)階級法權(quán)的文章，也算是車家寨老一代的文化人，跳樓的點(diǎn)子就是他琢磨出來的。
他們在樓頂商量的時候，樓下聚滿了人。公安忙著給樓下鋪氣墊，形成包圍圈的特警，吃瓜的群眾、打醬油的百姓，幾千人黑壓壓一片，年輕人舉著手機(jī)對著黑霧彌蕩的樓頂，幾個記者扛著攝像機(jī)，等待新聞事件的出現(xiàn)。
樓頂?shù)牧硪贿?，區(qū)長秦曉明跟前，站著車大家族的老二車抗美、老三車互助、老四車社教，還有他們的婆娘。老五車文革也匆匆趕來，連同剛從戒毒所出來的車解放的兒子車改革，大大小小子子孫孫幾十口人。
車解放看到秦曉明帶著車家家族的人爬上樓頂，小聲跟劉桃花說，他們上來了，咱們一定裝得跟真跳一樣，他們就會給咱們解決問題！老兩口就手拉手朝樓邊走去。車解放還朗誦了一句，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秦曉明看他們距離樓邊只有一米多遠(yuǎn)，再邁上兩步，就會在樓下聽到重物墜地的巨響，還能看到他們血肉橫飛的尸體，急忙大聲喊，解放老哥，啥事都好商量，千萬不敢走那條路呀，連螞蟻都貪生哩，何況咱一百多斤重的人！
車解放還是擺出朝前走的架勢，秦曉明對車家家族的人說，你們快去勸勸他，我鄭重表態(tài)，只要他提出的條件符合政策規(guī)定，我們一定解決！
車家弟兄都不知道大哥大嫂跳樓的真實(shí)目的，以為他們真的有啥事情想不開。車抗美朝前走了幾步，說，大哥大嫂，咱這些年的日子好到天上去了，還有啥想不開的。你忘了咱小時候沒啥吃，咱媽給咱吃苞谷芯子磨的淀粉。咱那時候都小，你屙不出來，我用棍棍在你的屁眼里掏，你屁眼流的血把棍棍都弄濕了。我這些年老勸你，沒事了到我那里，讓我媳婦炒倆菜，咱喝酒，三盅通大道，一杯解千愁，喝醉了睡，睡醒了喝，多好的日子，咋能去死？
車抗美這些話引起車解放的回憶，小時候吃不飽穿不暖差點(diǎn)餓死凍死，為啥能堅(jiān)持活過來，就是相信長大了日子會好起來。這些年，日子剛好了，錢又被褚時全騙了，要是要不回來，又得回到過去的苦日子，小時候憶苦思甜時老講二茬子苦難吃。
車互助接著說，咱千萬不能做那傻事情呀，活著多好。多少人得了治不好的病，花幾十萬幾百萬沒錢借錢跑醫(yī)院，還不是圖多活幾年？你看我，病得路都走不穩(wěn)當(dāng)，還不想死！
車社教跟著喊，大哥你要是想開了，天天跟我去打麻將，麻將牌嘩啦一響，世上啥煩惱都沒有了，要是來個天和地和杠上花，比娶個黃花大姑娘都高興。
車文革在車社教身后嘟囔，四哥你喜歡打麻將，以為天下的人都喜歡打。不管是誰，日子過得開心了，就不想去死，日子過得窩囊了，才想去死！說完，對劉桃花說，大嫂，你把俺大哥管得太緊了，俺大哥都六十八了，還能再折騰幾年。你讓我把俺大哥領(lǐng)到鳳城三路，過上幾個鐘頭的皇上日子，也不枉過了一輩子。剛才俺四哥說的對著哩，日子過得舒坦了，誰都不想死。你要是想過幾天王母娘娘的日子，也跟著我到鳳城三路，俺大哥找小姐你找少爺，二十歲的小伙子給你全身推油，泰式按摩，受活得魂都能飄到美國！
劉桃花忍不住了，轉(zhuǎn)過身子就罵，老五你個王八蛋敢把你大哥朝鳳城三路領(lǐng)，我砸斷你的腳后跟！
車解放劉桃花的兒子車改革哭著說，爸吔，娘吔，你們千萬不敢跳樓，我跟媳婦都沒有工作，我又沾上那毛病，下邊有三個娃娃，就靠你倆養(yǎng)活。你們一跳樓，我跟媳婦也帶著你們的孫子跳樓，活不下去不跳樓咋辦？
車解放心里就笑，瓜（傻）娃子，你老爸是嚇唬秦曉明哩，演的是周瑜打黃蓋的苦肉計(jì)。你娃子咋連這都看不出來。你爸靈性了一輩子，還能在這事兒上犯糊涂！
劉桃花聽了兒子的話，想著孫子孫女，心里熬的苦堿又朝外翻騰，咋能舍得孫子去享清福！我跟你爸折騰這事兒，還不是為了把咱的錢弄回來，說到底還是為了你們。
秦曉明感覺他們的勸說起了作用，要趁風(fēng)揚(yáng)場，對他們說，問問你們大哥，有啥要求，只要符合政策規(guī)定，我一定解決。
車抗美就喊，大哥大嫂，秦區(qū)長說了，你有啥想法啥要求，這陣兒說出來，趁熱打鐵，他們就給你解決！
車解放就是不吭聲，戲演到這份上，要是自己吭聲了，人家就會知道自己并不是真心跳樓，不能朝回退。也不能朝前走，再走一步就要掉下去，那才犯傻哩！
車改革走到秦曉明跟前，說，早上俺爸俺媽出門的時候還給我說，給褚時全公司投的錢沒了，活不下去還不如跳樓死了，我估計(jì)是為這事。我當(dāng)時還勸俺爸俺媽，好死不如賴活著，麻雀都知道天天找食吃活命，何況咱還是個人！
秦曉明這陣子死的心都有，車解放兩口子這么一鬧騰，上頭必然查自己，槍斃不了也得判個無期。如果事情不鬧大，自己的問題就能減輕。心里又恨起褚時全，驢日的把我拉上賊船，你跑了，把我擱在汪洋大海里漂泊；你把牛牽了，把樁子留給我。又想這會兒是跟這兩個老農(nóng)民斗智斗勇的關(guān)鍵時刻，略一琢磨就有了主意，也擺出跳樓的架勢，對車解放喊，從拆遷到補(bǔ)償都是我一個人負(fù)責(zé)。你一跳樓，上頭就要處分我，說不定連我的飯碗都敲了，我也活不下去了。我要是死了，你們的事就沒人管了，看你找誰解決？
車解放劉桃花真沒想到，老百姓跳樓，當(dāng)官的也跳樓？他跳樓了誰給自己解決問題，就朝后退了幾步。
車解放劉桃花到底沒有跳樓。
秦曉明看著被公安控制的車解放劉桃花，冷笑，說，老子好賴還當(dāng)了二十多年領(lǐng)導(dǎo)，要是沒有這點(diǎn)手段，這區(qū)長都白當(dāng)了！又對公安局長說，把他倆拘了，關(guān)上幾十天，看他們還跳不跳了？
車解放一蹦老高地喊，俺犯了啥法，你逮老子！
秦曉明說，你威脅領(lǐng)導(dǎo)，恫嚇群眾，浪費(fèi)警力，擾亂治安，制造混亂，不逮你逮誰！
酒香彌蕩的碾麥場
過去的車家寨，窮得叮當(dāng)響。別人小說里描寫的窮人過的日子，就是他們過的日子，這里不贅述了。
突然有一天，金元寶像冰雹一樣朝車家寨砸。秦曉明、褚時全帶著拆遷辦的人，浩浩蕩蕩來到車家寨，宣傳拆遷。人家給的條件絕對優(yōu)越，每家賠償420萬，再贈送400平方米的住房。拆遷辦的人給寨子的人算賬，420萬存到銀行，按年息3%計(jì)算，一年都有13萬，一個月1萬多，恐怕區(qū)長都沒有這么高的收入。要是不拆遷，怎樣都掙不了那么多錢。寨子的人感覺政府誠懇，開發(fā)商大方，自己占了大便宜，爭先恐后在合同上簽字。
發(fā)錢那天，副區(qū)長兼拆遷辦主任秦曉明主張，錢不要直接打到拆遷戶的賬上，公開發(fā)放，再把市領(lǐng)導(dǎo)、新聞媒體請來，造造聲勢。
曙光房地產(chǎn)公司老板褚時全擔(dān)心，100戶人家賠償費(fèi)4個多億，堆在一塊像座小山?，F(xiàn)在的壞人，銀行都敢搶，把4個多億擺在碾麥場上，來一幫亡命之徒，把錢搶跑了算誰的？
秦曉明說，你沒有大局觀，到時候我讓特警派一個連，公安局全員出動，把錢里三層外三層地保衛(wèi)起來。有多少亡命之徒，膽敢對幾百個特警公安下手？
褚時全說，只要安全沒問題，別的事情我全包了。我在碾麥場上盤25個灶臺，支上100桌，每天殺1頭豬、4只羊、100只雞，再買150斤魚，木耳黃花蘑菇粉條需要多少買多少。酒全上十年窖的老西鳳，拉他一汽車，絕對不能讓鄉(xiāng)黨喝到半截沒有酒了，也顯出俺們公司的實(shí)力，比掏錢打廣告都有效益。
清明過后是谷雨，到了這個季節(jié)，寒冷消退，暖意無比，貓都叫過春了。人們脫去了臃腫的冬裝，姑娘都穿上了夏衣，展露窈窕的身材。樹葉茂密了，花兒開放了，黑霧消失了，空氣里不再有濃重的后工業(yè)時代的氣味，能聞到花的芬芳、草的清香、莊稼的氣息。車家寨的碾麥場有二十畝大，真的盤了25座爐灶，從城里請來25個爐頭，每個爐頭帶2個徒弟，在一個廚師長的分派下，忙活著各自的菜肴?？磕线叺牡胤?，搭起了戲臺，要請西北最有名的三意社唱三天大戲。戲臺下擺了十幾張桌子，坐著房地產(chǎn)開發(fā)公司的會計(jì)出納，還坐著銀行的女職員，每個都受看耐看。
上午八點(diǎn)半，開來了五六輛卡車，卡車上跳下100多個特警，全副武裝，端著沖鋒槍，站在碾麥場四周，警惕亡命之徒的光顧。又過了五六分鐘，開來20多輛警車，下來100多個警察。隨后，又開來了幾輛押鈔車，每輛押鈔車下來4個頭戴鋼盔手持鋼槍的武裝人員。碾麥場上積聚了好幾千人，除了車家寨的拆遷戶，還有看熱鬧的過路人。秦曉明看碾麥場上的人越聚越多，把公安局長、特警連長、押鈔員的領(lǐng)導(dǎo)叫到身邊，滿臉嚴(yán)肅地指示，你們一定百倍警惕。古時候有人劫法場，現(xiàn)在有人劫錢場。
車家寨的人都坐在桌旁，100張桌子能坐1000個人。除了車家寨的人，四下村寨的鄉(xiāng)黨也坐進(jìn)去。站著的人按照公安的命令，不許來回走動，違犯者驅(qū)逐會場，嚴(yán)重的拘留逮捕。
碾麥場上還云集了很多小商小販，賣油茶、賣麻花、賣油餅、賣墨鏡、賣糖串葫蘆，還有一個賣褲腰帶。他們拖著很長的聲音叫賣，增添了碾麥場上的熱鬧。
秦曉明跑到臺子前邊，扯著喉嚨宣布，現(xiàn)在給車家寨的拆遷戶發(fā)放補(bǔ)助金！
第一批10名拆遷戶，披著紅綢帶，戴著大紅花，在禮儀小姐的帶領(lǐng)下，走上臺子，排成一行。銀行的20個保安，抬著10個紅色編織袋，走上臺子，給每個拆遷戶前邊放一個。又走上來10名身穿銀行制服的年輕女子，打開編織袋，露出整摞子的百元大票。幾千雙眼睛里都伸出鉤子，企圖把錢鉤到自己腰包。
秦曉明走過來，他后邊跟著10個穿旗袍的小姐，旗袍衩開到胯骨，露出大腿上的潤玉，都端著盤子，盤子里放著獎狀。秦曉明把拆遷戶胸前的大紅花整理一下，從盤子里拿過獎狀，送到拆遷戶手里。拆遷戶接過獎狀，給他鞠躬，他給人家握手。他給這10名拆遷戶發(fā)過獎狀，退到一邊。褚時全胸帶鮮花，隨著禮儀小姐走上臺子。他旁邊緊挨著的女秘書，禮服比禮儀小姐的衣服都艷，樣貌比禮儀小姐長得都漂亮。車家寨的人議論，這是咱寨子的女婿，在丈母娘家的地盤上，帶那么妖艷的女子，丈人家心里咋想！立即有人駁斥，要不是人家，他丈人家能蓋起四層洋樓，天天吃肉喝酒，還到新馬泰旅游。社會發(fā)展到這步了，哪一個當(dāng)老板的沒有女秘書，沒有女秘書的是老板太小，養(yǎng)不起女秘書。咱要是腰里揣著幾十個億，不用咱吆喝，女人都搶著朝咱懷里鉆。你看看咱寨子的車文革，有點(diǎn)錢就朝鳳城三路跑，褲襠里的享受不一定比皇上少！現(xiàn)在誰都甭說誰的腸子花，母豬笑老鴉，都一個毬樣！
他們議論的功夫，褚時全從禮儀小姐的盤子里取過紙牌，上邊寫著：4200000元人民幣，送到拆遷戶手上。臺子下邊學(xué)過算術(shù)的人就數(shù)，個、十、百、千、萬、十萬、百萬，驢日的真是420萬！
臺子上的人低頭看腳前的編織袋，里面全是百元大票，心里咕嚕咕嚕地冒出狂喜，狂喜也消耗力氣，消耗得腿都發(fā)軟，不出聲地嘟囔，日他個先人，420多萬，天天吃肉吃蛋喝老西鳳都花不完，以后的日子連皇上都眼饞。他們還沒想明白怎么花這么多的錢，穿著制服的銀行小姐走過來了，站在拆遷戶對面，把存單和卡片交給拆遷戶，拆遷戶在表格上摁指印。立即，20名保安走過來，還是兩人抬一個編織袋，走下臺子，抬到運(yùn)鈔車后邊，押鈔員把編織袋抬上車，呼嘯而去。過不到五分鐘，運(yùn)鈔車又呼嘯而來，壓鈔員又從車上卸下10個編織袋，20名保安又把編織袋抬到臺子上。細(xì)心人發(fā)現(xiàn)，運(yùn)鈔車的車牌沒變，壓鈔員的個子眉眼沒變，原來就是這些錢，拉來，拉走，再拉來，再拉走，擺諸葛亮的迷魂陣。
第二批拆遷戶又在禮儀小姐的引導(dǎo)下，還是10名，還是披著紅綢，戴著紅花，重復(fù)著第一批的程序。
車解放最后一批走上主席臺上，到接銀行的存單卡片時，變卦了，跟褚時全說，我把錢先不存銀行！
褚時全、秦曉明、銀行行長都跑過來，問，都說得好好的了，咋就不存了？
銀行行長說，老人家，還是把錢存到銀行保險(xiǎn)，你看現(xiàn)在的社會成了啥樣子，不是搶銀行就是搶金店，連押鈔車都敢搶。你不把錢存銀行，放在家里招禍哩。你沒看電視上說，今天這個省的一家被滅門了，明天那個省的一家被滅門了。咱放著安寧不安寧，圖啥哩？
銀行不差錢，別說你車家寨4個多億，就是40個億，400個億，銀行都能拿出來。但要一天拿出4個億現(xiàn)金，就有困難。要是銀行不拿現(xiàn)金，只開存單，別說4個億，400個億都不怕，賬上來賬上去，玩的都是空的。但政府的領(lǐng)導(dǎo)、開發(fā)商的老板，都要求把現(xiàn)金搬到臺子上。拿不出那么多現(xiàn)金怎么辦，就動腦子想辦法，終于琢磨出貍貓換太子的招數(shù)。跑到印刷廠，要人家按100元面額的人民幣規(guī)格，印出4000萬冥幣，抬頭是中國冥通銀行，畫面是財(cái)神爺。銀行是專門謀算錢的地方，行長更是精于此道，給印刷廠付一筆印刷費(fèi)，這批冥鈔用過，還可以賣給商販，不但付足了印刷費(fèi)用，還能產(chǎn)生利潤。把冥鈔運(yùn)回銀行，全體員工加班加點(diǎn)，給每沓人民幣前后兩面加上真正的百元大票，抬到臺子上絕對以假亂真。車解放要把錢抬回他家，就要露餡。要是讓人們發(fā)現(xiàn)臺上露臉的是冥通銀行的紙幣，絕對轟動全國，引發(fā)公共事件。
車解放說，我先把錢弄回家里，看夠了再存。
秦曉明說，你再看還是那些錢，總不會給你生個錢兒子！
褚時全也說，一張是這樣子，4000張還是這樣子，你實(shí)在想看，就拿一張看，咋著看都行，看爛了再換一張。
行長見車解放水潑不進(jìn)，油鹽不吃，就想辦法補(bǔ)救，說，老人家，擺在臺子上的錢都是舊錢臟錢，上邊有很多病菌，說不定還有尖銳濕疣淋病梅毒艾滋病毒。為了對你老人家的健康負(fù)責(zé)，我們回去換些新錢，消毒后給你送來。
車解放覺得人家說的有道理，萬一沾了艾滋病毒，看病又得花一河灘錢，說不定連命都搭進(jìn)去，錢再多也享受不成，就說行。
行長心里豁然輕松，把車解放的手握緊，說，明天上午九點(diǎn)，我讓手下的工作人員帶兩個保安，把錢給您送去，你在家里等著！
公安局長接著說，我再派兩個民警，確保萬無一失。
有驚無險(xiǎn)，老公雞到底把小雞娃踏到身子下邊了，把車解放的事情解決完，褚時全又走上臺子，對著麥克風(fēng)喊，從今天開始，連續(xù)三天，車家寨的鄉(xiāng)黨都不要在家做飯，全在這里吃。黑了請三意社唱大戲，連唱三天。我還買了一百副麻將，鄉(xiāng)黨吃飽喝足就打麻將，打餓了就吃肉喝酒。上邊唱大戲，下邊打麻將，讓全國人民看看，啥是改革開放，咱車家寨就是改革開放。我是咱車家寨的女婿，這么好的事情咋能不先給老丈人家的寨子。給了旁的村寨，老丈人會拿鞋底子扇我驢日的！現(xiàn)在，我宣布，酒宴正式開始！
立即，五十個廚師的助手，端著早就配好的涼菜，走到桌子跟前。每個桌子還聘了一個服務(wù)小姐，給酒杯里倒酒。
往常吃酒席，都要掏紅包，今天這酒席，不用掏紅包，憑啥不吃。全寨的男女老少沒有一個不來，連懷里吃奶的娃娃都被他媽抱來，把雞肉魚肉嚼爛了朝他們嘴里喂。
堆滿百元大票的屋子里
第二天，天還不亮，車解放就起床了，推還在睡覺的劉桃花，說，還不起來，早點(diǎn)起來看看還有啥沒弄到位？
劉桃花不想起來，嘟囔，天還早得很呢，昨天把啥都打掃過了，起來這么早干啥？
車解放就吼，你不起來，再過幾個鐘頭人家就來了，咱還在睡覺，有一坨沒弄干凈，人家會說咱農(nóng)民不講衛(wèi)生。
劉桃花這才爬起來，疊了被子，打水洗臉，爾后給車解放說，我就不做早飯了，你一會兒到外邊吃，回來給我打包一份胡辣湯。
車解放說，咱懶這一會兒工夫，浪費(fèi)那么多錢？
劉桃花說，你呀，生就的窮命，用錢把你埋起來，你都不知道咋著花。你知道420萬是多少，1萬塊錢一沓子，整整420沓子。咱倆一個月能花多少，一個禮拜吃一斤肉，不到10塊錢，一天吃兩個蛋，才一塊多錢，1500元足夠咱倆花一個月，一年也就是2萬塊錢，連利息的零頭都花不完！
車解放洗過臉，口袋里裝了錢，出去吃油條豆腐腦?；貋砗?，兩口子坐在沙發(fā)上，等銀行把錢送過來。離九點(diǎn)還有五分鐘，有人敲門，車解放去開門，進(jìn)來兩個公安，問，銀行的人還沒來？
車解放把他們朝沙發(fā)上迎，說，還沒來，辛苦兩位了！拿起茶幾上的芙蓉王，撕開，遞給他們一人一支，說，他們說的是九點(diǎn)來，你們先坐一會兒，抽根煙，等他們！他的話還沒落，又有人敲門，他又去開門，兩個穿制服的銀行人員走進(jìn)房子，后邊跟著兩個保安，抬著和昨天一樣的編織袋，不用說里面裝的是人民幣。后邊跟著兩個押鈔員，全副武裝，手里端著不知道能不能打死人的槍，手指都在扳機(jī)上摳著，隨時準(zhǔn)備射擊。車解放給保安和押鈔員說，進(jìn)屋坐，抽根煙！押鈔員沒有進(jìn)屋，說，我們還有任務(wù)，謝謝大爺。
保安見沙發(fā)上坐著兩個警察，車解放把他們朝沙發(fā)上讓，他們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警察差異巨大，不敢坐。劉桃花搬來兩個椅子，放在沙發(fā)對面，保安才敢把半個屁股擱在椅子上。車解放給他們敬煙，他們看警察的臉色，見警察和善，才雙手接過，還連著給警察點(diǎn)頭。
銀行員工把人民幣朝茶幾上擺，420沓子百元大票，擺了滿滿一茶幾，對車解放劉桃花說，420沓，一沓1萬，都用紙帶扎緊了，蓋著銀行的章子，錢都封了，不需要一張一張地點(diǎn)。
車解放說，不用再點(diǎn)了，我們相信你們！劉桃花也隨著男人的話說，要是點(diǎn)，點(diǎn)到明天都點(diǎn)不完！
年齡大的警察給車解放開玩笑，我給你們站崗放哨，一年掙的沒有你們的利息多。
保安看著那么多錢，人眼瞪成了牛眼，心里的羨慕像暴雨季節(jié)的河道。驢日的幾間房子一拆，就弄了這么多錢，幾輩子都花不完，就說，開發(fā)商也真是的，咋不跑到俺家去拆。
警察就數(shù)落他，把你家拆了屁價(jià)值都沒有，山溝里的地皮能弄啥？人家這地皮能蓋商品房，蓋商住樓，一平方米賣兩萬。開發(fā)商拆遷賠了4個億，蓋好后能賣40個億！
車解放劉桃花想認(rèn)真看看這么多的錢，警察保安銀行人員都在場，不好意思看，怕人家笑話自己沒見過大世面。要是不看，把錢弄回來干啥，還不如昨天就在臺子上把存單拿回來。銀行人員好像知曉老口子的心思，把名片遞到車解放手里，說，我們先回去，你需要把錢再存進(jìn)銀行，就給我們打電話，我們上門給你辦手續(xù)。
保安說，人家走，咱們也走，留在這里還以為想蹭人家的飯吃！銀行人員說，制度規(guī)定不能在客戶家里蹭飯，碾麥場上擺了一百桌，過路的人都隨便吃，你們?nèi)コ圆环稿e誤。
公安對車解放說，上頭派俺倆來，就是保衛(wèi)這些錢的安全。錢還在這里，我們就不能離開！
車解放說，咋能離開哩，中午好好噱一頓。
公安說，俺所長說了，不能在你家吃飯，不給人民群眾增加負(fù)擔(dān)。今天碾麥場上的酒席隨便吃，讓俺到碾麥場上吃。吃飯的時候，一個人在這警衛(wèi)，一個人去吃飯！
車解放劉桃花沒話可說了，總不能把人家趕出去。車解放腦子一靈醒，對公安說，你們干坐在這里，也難受。我家老四愛打麻將，我讓他再帶個人來，把麻將桌支起來，你們就有事情做了！這兩個公安也是麻將迷，就是白天黑夜都忙著破案，沒有時間打麻將，這正是個機(jī)會，就說，這樣也好，我們把麻將桌支在院子里，壞人來了我們是第一道防線。
車解放就給車社教打電話，讓他拿副麻將，再帶一個人過來。車社教嘟囔，全寨子的人都在碾麥場上打麻將，打餓了有不掏錢的酒肉，誰愿意到你那兒打麻將！車解放擺出老大的架子，說，我還支應(yīng)不動你了，我這兒遇到急事，求你過來幫個忙，你都不愿意？車社教這才說，我把這一把打完，帶個人過去。
車解放把方桌朝院子搬，給劉桃花使眼色，讓她看著警察。他們要是手腳不干凈，拿兩沓子錢塞到褲兜里，咱哪有權(quán)力搜人家的褲兜？
劉桃花跟車解放過了幾十年，心沒有靈犀也被歲月的鉆頭戳通了，當(dāng)然明白男人眼里的意思，就坐在椅子上，直直地看著錢，警惕警察的手和茶幾上的錢聯(lián)系在一塊。這兩個警察都是公安大學(xué)畢業(yè)的高才生，犯罪心理學(xué)是必修課程，咋能不知道這個農(nóng)民老婆娘目光里的含意，覺得很掉價(jià)，就站起身子，故意伸了個懶腰，說，腰都坐痛了，到院子活動活動！
車解放把桌子擺好，車社教帶著車改革，提著一盒麻將，像提著精致的禮品盒，走進(jìn)大門。車解放對他倆說，快坐下，兩位隊(duì)長都等急了！
車解放把茶壺端過來，四個茶杯放好，就回到房子，和劉桃花并排坐在沙發(fā)上，看錢。心里的浪潮一波一波朝出翻，沖擊得腦袋一陣一陣眩暈，禁不住在錢上撫摸，比新婚第一夜在對方身上撫摸都興致百倍。劉桃花摸了一陣，想起車解放一輩子都節(jié)省，吃沒吃好，穿沒穿好，有了這么多錢，一定要把過去的虧空補(bǔ)過來，就說，咱有了這么多錢，你想弄啥就弄啥？
車解放就琢磨咋著享受，現(xiàn)在啥都有，沒有再值得享受的東西了，就說，我覺得吃的也好，穿的也好，用的也好，沒有再花錢的地方了！
劉桃花說，你再想想還有啥福沒享到，咱都這么大歲數(shù)了，還能再享受幾年，不要到時候說我沒讓你享受！
車解放就繼續(xù)琢磨，突然想起出去散步的時候，看到廣場上有人光著膀子抽猴，鞭子抽得啪啪響，一直想買根鞭子買個猴，也到廣場抽，就是舍不得錢。這會兒有了錢，說啥也得買根鞭子買個猴。
劉桃花說，你真是窮命，一根鞭子一個猴值幾個錢，加起來不到一百五，連這些錢一天的利息都不到。買，明天就去買，揀最好的鞭子最好的猴買，說啥也要圓了你這個心愿。
車解放覺得劉桃花跟自己這幾十年，也是沒吃好沒穿好沒玩好，就說，你這輩子也吃了不少苦，你琢磨琢磨，還有啥福沒享到，趁現(xiàn)在還能活動，把該享的福都享了。再過上幾年，好東西吃了不消化，好衣裳穿不出去，好逛的地方走不動了。
劉桃花說，我想出去旅游，寨子的人都說，現(xiàn)在時興男的抽猴，女的旅游。
車解放問，你想到哪里旅游？
劉桃花說，到北京旅游，人都說北京的故宮大得很，走上一天都走不完！
車解放說，我那天聽人說，到北京旅游一趟，連火車票錢加起來不到1500塊錢。咱要旅游就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最不濟(jì)都得來個新馬泰。要不就搞個歐洲游，到美國溜達(dá)一圈咱也不在乎！
劉桃花說，要去咱倆一塊去，你讓我一個人去，我認(rèn)咱中國的字都不行，外國字一個都不認(rèn)識。聽說人家的廁所都用人家的字寫男女，我要是鉆到男廁所，警察就會抓我。
車解放說，你們出去旅游，有導(dǎo)游跟著，你不認(rèn)識男女廁所，導(dǎo)游認(rèn)識，到時候?qū)в螘o你們領(lǐng)路。要是警察抓你了，你就說導(dǎo)游讓你進(jìn)的，警察就只抓導(dǎo)游不抓你。你讓我跟著去，我不好那一口，浪費(fèi)錢哩。
劉桃花說，你要是不去，我也不去，我一個人出去心里不踏實(shí)，萬一出個啥事情就回不來了。咱才領(lǐng)了這么多的錢，還沒享受，要是回不來多劃不來！
車解放說，不去就不去了，花那么的錢看啥？他們的樓不一定有咱的樓高，他們的山不一定有咱的山綠，他們的月亮也不比咱的月亮圓，他們也是長著一個鼻子兩只眼睛，有啥看的？要我說，我買兩根鞭子兩個猴，一大一小，我抽大的，你抽小的，咱倆把身體鍛煉好了，多活幾年比啥都強(qiáng)！
老兩口看著錢，商量著咋著花錢，商量了兩個鐘頭，除了用150塊錢買鞭子買猴，再沒商量出別的花錢項(xiàng)目，時間都到了后半晌。車社教和公安到碾麥場上吃過酒席，又回到院子打開麻將。
劉桃花看了墻上的掛鐘，說，都三點(diǎn)半了，今天得把錢存到銀行，要是不存，賊娃子老操心著這些錢，老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念，咱也沒辦法歇下。
車解放說，多看一會兒也過癮！
劉桃花說，存到銀行還是咱的錢，咱啥時候想花了啥時候取！
車解放說，這事還用你給我教，我當(dāng)了十幾年會計(jì)，成天跟銀行打交道，還能連這都不懂。就是有心理障礙，看到這些錢，就覺得它們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錢，換成一張存單，也明白它們是錢，就是心里不踏實(shí)。還是按你說的，把錢存到銀行。錢能給人享受，也能給人招禍，存到銀行叫強(qiáng)盜搶了，銀行還得給咱賠。要是在咱家被強(qiáng)盜搶了，誰也不會給咱賠錢！說完就拿起手機(jī)，按照名片給人家打電話。
老槐樹下支起了賣藥的攤子
發(fā)錢大會結(jié)束了，連續(xù)三天的酒席結(jié)束了，秦腔唱過了，車家寨的名聲傳出去了。整個關(guān)中道都喧起羨慕的聲音：驢日的一個村就發(fā)了4個億！錢是花的，這是放之四海而皆準(zhǔn)的真理。賠償大會一結(jié)束，就有小攤小販涌進(jìn)車家寨，街道上、寨中間的老槐樹下，擺滿各式各樣的小吃攤子。有了錢，誰還去做早飯，拿上五六塊錢，油條、麻花、油餅、燒餅、蒸饃、油糕、煎餅、鍋盔、燒餅，這些都是干的。還有豆?jié){、豆腐腦、胡辣湯、油茶、稀飯，這些都是稀的，想吃啥有啥。
車家寨開來了兩輛救護(hù)車，呼啦啦下來六七個穿白大褂的醫(yī)生，拉起平絨做的橫幅，上邊寫著“聯(lián)合國醫(yī)藥研究基地”。又從車上卸下幾張折疊桌子，拼在一起，在上邊鋪了雪色的白布，一個頭發(fā)花白的醫(yī)生坐在旁邊，還有介紹他的文字：孫雄陶：國務(wù)院特殊貢獻(xiàn)專家、聯(lián)合國醫(yī)藥研究基地主任、國際疑難雜癥頑固疾病治療中心主任、孫思邈第89代傳人。他的兩邊各坐兩名醫(yī)生，剩下的醫(yī)生站在他旁邊。車家寨的地給了開發(fā)商，房子等著人家拆，除了上學(xué)的娃娃，全寨的男女除了吃飯?zhí)铒柖亲?，拉屎騰空肚子再吃飯，啥事都沒有，幾百人圍著人家的攤子看。上了歲數(shù)的人，累了一輩子，窮了一輩子，熬了一輩子，人窮就舍不得花錢保養(yǎng)。一輩子不保養(yǎng)的人，到頭來落下很多毛病，病人對醫(yī)生最感興趣，何況人家頭上戴了那么多的官銜，要是沒有真本事，能當(dāng)上世界醫(yī)藥研究基地的主任？又琢磨，現(xiàn)在啥都是假的，只有騙子是真的，真是那么大的人物，能跑來給咱平頭百姓看病，早就被北京請去了？
他們滿肚子的懷疑還沒有說出來，孫專家的手機(jī)響鈴，旁邊的醫(yī)生立即對圍觀的人們吼，不要說話，孫主任要接電話，安靜，安靜！于是，人們都不敢說話了，老槐樹下一片寂靜。孫主任大著聲音問，喂——你是哪里？什么，英國駐中國大使館，你們總統(tǒng)身體有些問題，我最近要給中國人民診病，最早也得五天以后……好吧，第六天我趕到北京……
孫專家收線好長時間了，他們還不敢說話，再看孫專家的眼神，由懷疑變成崇敬。就有人走過去，坐在孫專家面前，想讓人家給他診病。站在孫專家旁邊的醫(yī)生走過來，說，孫教授年齡大了，不直接給人看病，先由他的學(xué)生看，學(xué)生看過，把病歷處方交給孫教授審核，節(jié)省孫教授的時間和精力。你們剛才都聽了，孫教授過幾天要到英國，給他們總統(tǒng)看病。孫教授要坐那么長時間的飛機(jī)，受不了那么大的折磨……
已經(jīng)坐在孫專家對面凳子上的人，趕忙起來，醫(yī)生攙著他們的肩膀，送到孫專家的學(xué)生面前。孫專家的學(xué)生就按照醫(yī)院診病的程序，問了姓名、年齡、病情、發(fā)病時間、治療過程，然后用外國文字寫了處方，交給孫專家。這個看病的鄉(xiāng)黨又被攙扶到孫專家對面，坐下。孫專家看了病歷、處方，把病歷和處方交給右邊的醫(yī)生，又瞇縫著眼睛，什么都不看，啥話都不說，滿臉高古，深不可測。他身邊的醫(yī)生給這個鄉(xiāng)黨說，孫教授診病的原則是不看看不好的病，怕壞了名聲。能看好的病，給藥只收成本費(fèi)，治病救人，慈善為本……
病人問，我這病能不能看好？
醫(yī)生說，你去聯(lián)合國打聽一下，孫教授有沒有看不好的病？在孫教授眼里，你這就不算病，小菜一碟，根本用不著他老人家親自診斷，他坐在旁邊指導(dǎo)我們診斷就行。
車抗美貪酒，喝的都是用塑料桶裝的散酒，把胃喝出了毛病，吃啥吐啥，不吃干吐，肚里脹氣，時常作疼，沒有力氣，啥事情都干不成。婆娘范荷葉聽說老槐樹下來了聯(lián)合國的專家，趕忙跑來，站在離孫專家最近的地方，聽了英國大使館給孫專家的通話，看了孫專家的架勢，最終判斷孫專家不是騙子，就把男人拉到一邊，說，你也去看看你的胃病，難得遇到這么厲害的專家，離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要是人家到英國給總統(tǒng)把病看好了，英國就會把他留下來，到時候咱找誰看病去？
車抗美猶豫，說，我怕他們是騙子，把咱的錢騙走了，還沒把咱的病治好，雞飛了蛋也打了，兩頭都沒落下。
范荷葉把臉一吊，沒好氣地說，咱也不傻，咱吃了他的藥，見效了再買，不見效就不搭理他，我就不信他們能把咱420萬都騙完！
這話被車文革聽見了，也勸車抗美，有病就看，有那么多錢，身子受著可憐，圖啥？你看看你現(xiàn)在的身體，甭說到鳳城三路找小姐，就是把國際影星擱到你床上，人家倒貼給你錢，你都搞不動！
范荷葉一聽這話就犯急，沖著他說，你就知道朝鳳城三路跑，把媳婦跑掉了，還跑，狗改不了吃屎！你要是敢把抗美朝鳳城三路拉，我把你的臉抓破，叫你出門見不了人！
車文革嬉皮著臉，說，二嫂，虱多不咬，賬多不愁，我朝鳳城三路跑，大伙兒都知道，我還在乎啥名聲。再說，現(xiàn)在是啥年代，你到鐘樓下邊打聽一下，現(xiàn)在誰還笑話搞男女關(guān)系？除了你們這些農(nóng)民老婆娘沒人搞，別的女人哪個沒讓野男人搞過？那些貪官有幾個不搞女人，十個八個幾十個幾百個地搞。前幾年報(bào)紙上說，東北有個女局長花了五十萬到香港美容屁股，她把美容過的屁股叫誰用，肯定叫提拔她的人用。這種人升了官，成天坐在臺子上講道德，你信不信？
車抗美打斷他的話，說，你嫂子不是怕我看病花錢，怕被人家騙了！
車文革說，甭怕，他們要是治不好咱的病，我就砸了他們的攤子！
車抗美在婆娘范荷葉和車文革的鼓動下，終于坐在了醫(yī)生對面，人家把聽診器在他胸脯上聽了，手在他肚子上壓了，又看了他的氣色，說，你的腸胃有問題，腦袋也有問題，營養(yǎng)也不全面，四肢發(fā)軟，身上沒力氣！
車抗美說，對，很對！我就是腸胃不好，吃啥吐啥，不吃還打嗝，胳膊腿發(fā)軟，渾身沒力氣！
醫(yī)生再不搭理他，低頭寫病歷寫處方，雙手遞給孫專家。孫專家看過，還是滿臉高古地遞給醫(yī)生，醫(yī)生問車抗美，你想除根，還是減輕疼痛？
范荷葉搶著說，當(dāng)然要除根！
醫(yī)生說，要想除根，就得連服二十天的藥。
范荷花說，連服二十天就連服二十天！
醫(yī)生說，這藥是從美國進(jìn)口的新藥特藥，比較貴。
范荷葉說，有多貴，一片能值一百塊？
醫(yī)生說，你咋說得這么準(zhǔn)，一百塊一粒，一天要服三次，每次兩粒，一天就得六百塊錢，二十天得一萬兩千塊錢。孫教授特別指示，不能增加農(nóng)民兄弟的負(fù)擔(dān)，只收你一萬塊，那兩千塊錢算是積福行善。
范荷花不說話了，掏一萬塊錢看次病，確實(shí)不是小數(shù)字。要是能起作用還不算吃虧，要是治不好病，這一萬塊錢就白花了。
車文革擠到前邊，沖著醫(yī)生吼，你們要人命哩，看次病就要一萬塊！
醫(yī)生說，你嫌貴就甭看，主動權(quán)在你手里，我們也沒有強(qiáng)行把藥給你們。你們要是不相信，當(dāng)場在這里服上一粒，沒效果就走人，有效果再買！說完，跑到救護(hù)車?yán)?，取出一粒白色藥片，又拿來暖水瓶，給紙杯里倒了開水，端到車抗美跟前，說，你現(xiàn)在就把這粒藥吃下去，最多十五分鐘，你的胃要是再疼，我們馬上走人！
范荷花接過紙杯，看著藥片猶豫。
醫(yī)生說，要是你吃出個三長兩短，我們就得坐牢！
范荷花這才把藥片送到車抗美嘴里。醫(yī)生就看手表，車文革和周圍的人都看手機(jī)，十五分鐘一到，醫(yī)生問車抗美，肚子還疼不疼？
車抗美站起身子，扭了幾下，又彎了幾下腰，晃了幾下屁股，覺得身上輕松了許多，就笑，說，這藥還真管用，吃下去這一小會兒，就不疼了！
這時候，一個過路的男人走到醫(yī)生對面，在車抗美坐過的凳子坐下，給醫(yī)生說，你給我看，只要能治好我的病，甭說一萬，十萬都掏！
車文革見人家搶了車抗美的座位，心里就有了不平，竟在俺車家寨的地盤上，欺負(fù)俺車家寨的人，就過去拉扯人家，俺哥正在看病，你咋插隊(duì)？
人家說，你哥看完了，我咋不能看？
車文革說，俺哥還沒買藥哩，買了藥才算看完！
兩個人吵起來，車家寨的人都站在車文革后邊，準(zhǔn)備隨時出手收拾這家伙。醫(yī)生就出面勸說，都是病人，誰先看誰后看差不多。剛才這個鄉(xiāng)黨你先考慮要不要買藥，我先給這個鄉(xiāng)黨診治，兩不耽誤。說完，就問姓名、年齡、職業(yè)，又像給車抗美看病那樣，用聽診器在胸脯上肚皮上聽了，看了氣色，看了舌頭，說，你可能關(guān)節(jié)疼痛，遇到陰天下雨寒冬季節(jié)加重，到了冬季離開電褥子就不行！
那人就翹大拇指，說，神，比神仙都神，能不能給我治好？
醫(yī)生說，當(dāng)然能治好！說著就寫病歷處方，還是把病歷和處方雙手遞給孫專家看。孫專家看了，還是滿臉高古，什么話都沒說。醫(yī)生給這個人說，這藥全部是從美國進(jìn)口，經(jīng)過聯(lián)合國醫(yī)療聯(lián)盟審查，如果治不好你的病，就退還你的錢。你這病，也要連服二十天藥，每日三次，每次兩粒！
那人問，多少錢？
醫(yī)生說，一萬六？
那人說，這么貴，你們向那個鄉(xiāng)黨才要一萬，就要我一萬六，欺負(fù)我是外地人？
醫(yī)生說，藥和藥不一樣，你到酒店點(diǎn)菜，有的菜幾百塊錢一份，有的菜幾塊錢一份！
那人說，我吃了你的藥，肯定能治好我的??？
醫(yī)生說，我剛都說了，治不好你的病，給你退錢。
醫(yī)生說著就掏出名片，遞給他一張。車抗美、范荷花、車文革就伸過腦袋看，上邊寫著美國的辦公地址、電話號碼；香港的辦公地址、電話號碼；北京的辦公地址、電話號碼。那人把桌子一拍，說，老子豁出來了，要是能治好我的關(guān)節(jié)，十六萬都值。說著，從皮包里取出兩沓子錢，把一沓拍在醫(yī)生面前，說，這是一萬，剛從銀行取的，封條都沒拆。又拿起一萬，撕去封條，唰唰地點(diǎn)出四千，把剩下的六千又拍在醫(yī)生面前，豪氣萬丈地說，這是六千，你點(diǎn)點(diǎn)！
醫(yī)生接過錢，交給專門管錢的人手里，給那人說，還有一些注意事項(xiàng)要給你交代。
那人說，你盡管交代，只要能治好我的病，啥注意事項(xiàng)都行！
醫(yī)生說，服了我們的藥，第一不能喝酒，第二不能碰涼水，第三不能有房事。
那人問，你說的第一第二我都明白，不明白第三是什么？
醫(yī)生說，房事就是性生活？
那人還問，啥是性生活？
車文革搶白那人說，你連性生活都不懂，白在世上混了這么多年，性生活就是跟你老婆上床睡覺。
那人說，醫(yī)生也真是的，也不看看咱都多大歲數(shù)了，還有力氣弄那事情？
車文革問，兄弟你多大了？
那人說，五十七了！
車文革撇了下嘴，說，你比我還小一歲，咋就沒有性生活了？書上都寫了，有個男人到了八十還有性生活。
那人說，他就不怕折壽？
車文革說，我看他在電視上露臉，氣色比過去還滋潤，紅光滿面。
他們討論性生活的時候，范荷花耐不住了，問醫(yī)生，你還給人看病不看？
醫(yī)生給車抗美說，你再考慮考慮！
范荷花沖著醫(yī)生說，一萬就一萬，人家一萬六都掏了，我們還在乎一萬！
屋子里繚繞著攝人心魂的青煙
車家寨被推平了，全寨的人遷入開發(fā)商蓋的小區(qū)。樓房三十層，離太陽近了，離月亮近了，離云彩近了，離天堂也近了。地上還有花園、草地、停車場。祖祖輩輩都是莊稼人，當(dāng)年種莊稼的時候，尿憋了，轉(zhuǎn)個身子對著沒有女人的地方就尿。屎憋了，跑到莊稼地里就拉，誰也不會說啥。還不習(xí)慣高樓里不能隨地大小便，正在等電梯，尿憋了，轉(zhuǎn)身到樓梯解決。孩子進(jìn)了電梯，喊叫要拉屎撒尿，當(dāng)媽的就讓他們就地卸貨。
這天，車改革正在樓梯口尿尿，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他尿完才轉(zhuǎn)過身子，見是老同學(xué)李石洋，手還抓著那玩意，問候道，石洋，咋是你？
李石洋就罵，改革我日你先人，你抓著雞巴叫我的名字！
車改革辯解，人尿了半截就憋不住，我要是等尿完了再搭理你，你又說我沒禮性！說完，把那上邊的尿滴抖了幾下，又問，你不在你村待著，跑到俺村弄啥哩？
李石洋說，我過來看看你，中午請你吃羊肉泡饃？
車改革，你到我這兒來了，咋能讓你花錢，說啥也得我請你。
李石洋說，你請就你請，你村拆遷了，一家都賠了420萬，一碗羊肉泡饃才值幾個錢，恐怕連利息的利息都用不了。
車改革就有了得意，說，我賠了420萬，俺爸俺媽也賠了420多萬。
李石洋心里就涌出羨慕的波浪，還有羨慕轉(zhuǎn)成的嫉妒，罵，驢日的開發(fā)商，咋就不拆遷我們堡子，聽說房地產(chǎn)公司的老板是你們寨子的女婿？
車改革說，這跟女婿沒關(guān)系，俺這一片都拆了，人家搞開發(fā)講究連成一片！
李石洋說，等俺村拆遷了，我請你到西安飯莊，喝茅臺！
車家寨有了錢，小區(qū)外邊全是飯館。他們要了兩個涼菜，四瓶啤酒，兩碗羊肉泡饃。李石洋抽出一根香煙，遞給車改革，說，吃著喝著抽著諞著，神仙的日子也不過如此。
車改革連香煙牌子都沒看就叼在嘴上，李石洋給他點(diǎn)著。他吸了一口，覺得比過去抽的煙都香，一股充滿生機(jī)的感覺，從口腔里胸肺里升入大腦，向全身蔓延，身上的疲憊綿軟全部消失。他又抽了一口，這種感覺又有了加重，還有種迷迷糊糊的幻覺，靈魂和身體都飄飄地騰空了，像一片枯葉在空中飄呀飄呀，五臟六腑里的污穢全被滌蕩了，從來都沒有享受過這么好的舒服。他把一支香煙抽完，精神和身體還處在飄飄然中，過了好大工夫才回過勁，問李石洋，你這是什么煙，抽起來這么舒服？
李石洋說，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煙，朋友送的，聽說是煙廠專門給首長特制的。他通過關(guān)系弄了幾包，送給我一包！
第二天，李石洋又來了，要回請車改革。還是那家羊肉泡饃館，還是要了兩個涼菜四瓶啤酒兩碗羊肉泡饃。吃過喝過，李石洋又給車改革敬煙，還是那種給首長特供的煙，車改革抽后的感覺還是那么美妙，那么銷魂。分手的時候，車改革還想抽人家的煙，又不好意思張嘴要，說，明天中午我再請你吃羊肉泡饃，發(fā)了那么多的拆遷費(fèi)，像這種花法，連利息都花不完！
這樣，你請我，我請你，連續(xù)六七天都是這樣。第八天吃過羊肉泡饃，車改革等著李石洋給他遞首長抽的特供煙。李石洋卻遞給他另外一種煙，他抽了一口，不是那種煙，問，咋不是前幾天抽的那種煙？
李石洋說，那煙是我花高價(jià)在朋友那里買的，一盒要200多塊錢。俺們村子又沒有拆遷，抽不起那種煙。
車改革覺得一包煙要200塊，跟金子的價(jià)錢差不了多少，自己過去抽的煙都沒有超過十塊錢。盡管在銀行存了420萬，也不能這么糟蹋。又特別想抽這種煙，五臟六腑都想抽，連骨子里都滋生出想抽的欲望，身上像有無數(shù)的螞蟻爬，全身發(fā)癢，抽了那煙才能把身上的躁動平息下來，就給李石洋說，兩百就兩百，我買一包。
李石洋從皮包里取出香煙，說，找個沒人的地方抽，這煙是我朋友從廠里偷出來的，要是讓公安發(fā)現(xiàn)了，就要逮人！
煙太貴了，車改革舍不得抽，但不抽就難受，抽了就不難受，還有從來沒有過的享受。幾天以后，這包煙抽完，實(shí)在忍受不了，就給李石洋打電話，不好意思說想買人家的煙，說還要請他吃羊肉泡饃。還是和前幾次一樣，要了兩個涼菜四瓶啤酒兩碗羊肉泡饃，這次他掏了400塊錢，買了李石洋兩盒煙。這樣過了一個月，買過十幾盒，花了三千多塊錢。越來越離不開這種煙了，還盤算買煙的開銷，一個月三千多，一年不到四萬，存款的利息都沒花完。就是把利息花完了，本金還有四百二十萬，夠花一百年，自己又不是神仙，哪能再活一百年，變成石頭差不多。
他再一次請李石洋吃過羊肉泡饃，掏出錢要買香煙。李石洋沒有掏香煙，說，前幾天朋友偷煙被廠里抓住了，關(guān)了一個星期，罰了一萬塊，這煙再弄不出來了。
車改革的煙癮犯了，五臟六腑又躁動起來，骨頭里又發(fā)癢，身上又有螞蟻爬，肉像用了幾十年的棉花套，一片一片地要撕開，必須抽煙，就是把親爹親娘殺了也得抽，抽了以后叫公安槍斃都值。
李石洋看他臉色發(fā)黃，眼神散亂，吐沫亂冒，身子抖索，知道他的煙癮犯了，說，我朋友偷不出香煙，但把做香煙的原料偷出來了，抽起來比香煙更過癮！
車改革說，快拿出來，我都不行了，再不抽就活不成了！
李石洋朝四周看了，小聲說，不能在這里抽，要是叫公安看見了，追問這東西從哪里弄的，我的朋友又要倒霉，說不定我也要跟著倒霉！咱找個沒人的地方，安安生生地抽。你沒抽過，不知道抽了以后的受活，比抽那種煙受活一萬倍。那種東西抽了以后，你想錢了，錢就朝你口袋里飄。想女人了，光著身子的女人就朝你懷里鉆。
車改革說，就到我家，我媳婦回娘家了，就我一個人在家！
車改革把李石洋領(lǐng)到家里，李石洋從皮包里取出酒精燈，又取出酒精，給燈里倒了，點(diǎn)著，拿出一張錫紙，給上邊放了一點(diǎn)白色的粉面，拿出一個吸管，遞給車改革，說，我一會兒把錫紙?jiān)跓羯峡?，你用吸管抽，絕對享受！
車改革猛然驚醒過來，這是吸毒，犯法的事情，要是吸上癮了，別說銀行存有四百二十萬，四千萬都招不住抽，一把抓住李石洋的頭發(fā)，說，你驢日的糊弄我吸毒！
李石洋把他的手打開，說，你天天纏著我要煙抽，我把自己舍不得抽的煙都給你抽了，還不記我的好處。你有那么多的錢，不享受干啥？
車改革還想收拾李石洋，但是，他身上的躁動、難受、發(fā)癢、欲望，又使骨頭發(fā)軟，肌肉疼痛，皮膚發(fā)癢，再不抽就要死去。這些痛苦沖破他的意志，急于抽煙的欲望像大海的波濤將他的理智撲滅，他嘴角流著吐沫說，我不怪罪你，快讓我抽，我受不了啦！
李石洋又從皮包里取出一罐可口可樂，打開，說，我把錫紙放在火上烤的時候，你抓緊抽，抽完馬上喝幾口可樂！
車改革猛力吸了幾口，又喝了幾口可樂，閉上眼睛，身上的痛苦、難受，全部消失了，又一次充滿生機(jī)，力氣大得能把地舉起來，把天拽下來。李石洋說，老同學(xué)，你想不想發(fā)大財(cái)，把銀行的錢全弄到你家！他眼前立即出現(xiàn)幾十個保安，抬著幾十個大編織袋，里面裝的全是百元大票，抬進(jìn)自己家的屋門，所有的房間都堆著錢。李石洋又對他說，想日女人不，想日哪個婦人？隨著，說出村里幾個漂亮姑娘的名字，她們都涌到他跟前，搶著脫衣服，還替自己脫衣服……
耳畔傳來李石洋的聲音，受活不？他回答，受活死了，真不知道咋著感謝你，讓我享了這么大的福分，以后我天天請你吃羊肉泡饃！
車改革終于驚醒過來，身體也輕了，精神也清了，全身都舒服了，趕忙給電熱壺里接了水，說，我給你泡茶！
李石洋問，剛才過癮不？
車改革說，過癮死了，跟真的一樣！
李石洋說，就是真的也沒那樣過癮，我沒有害你吧？要不是我，你一輩子都甭想享受這么刺激的事情！以后你想了，就把酒精燈點(diǎn)著吸！
車改革問，一包白粉多少錢？
李石洋說，不貴，一百五，能吸兩次。像你這種情況，一天兩次就可以了。
車改革又在心里算賬，一天一百五，十天一千五，一個月四千五，一年五萬四，還沒有花完存款的利息。
這天，車改革花了一千五百，買了十小包白粉。
夜光籠罩的鳳城三路
鳳城三路是城北最繁華的街道，幾乎全是歌舞廳、洗腳房、發(fā)廊、按摩店、飯館。鳳城三路周邊的農(nóng)村全拆遷了，家家都賠了四百多萬。那些婆娘管不住的男人，揣上幾張大票就朝鳳城三路跑。到了華燈初亮?xí)r分，樹影在電燈的光暈里搖曳，成群的小姐蝴蝶樣從出租屋里飛出，徘徊在樹影下，朝過往的男人拋媚眼。懷里揣錢的男人也出動了，仗著錢膽在花蝴蝶中間穿梭，不是嫌這個胖了，就是嫌那個瘦了，要不就是五官不端正了，臉盤不狐了，腰太粗了，胸脯沒鼓起來。他們的理由很充足，我掏錢到飯館吃飯，人家還拿來菜譜讓挑。我花了錢，為啥不挑個中意的？
車文革見了女人比見了老娘都親。開發(fā)商沒有給賠償款的時候，他沒錢朝鳳城三路跑，就朝隔壁村子的寡婦家跑。他也不白跑，趁婆娘不注意偷麥子面苞谷蓁，背上多半口袋資助人家過日子。老婆就鬧，勸盜不勸娼，褲襠里的毛病屬痼疾，根深蒂固，勸不過來，老婆就鬧離婚，這下他更沒人干擾，想什么時候朝隔壁村子跑就什么時候跑。老婆離婚后搬到城里女兒家，他獨(dú)自享受四百二十萬的拆遷費(fèi)。女兒孝順，女婿有錢，女兒就勸她媽，錢就讓他一個人花吧。咱又不差錢，他也花不完，到時候還是咱的。車文革拿到賠償款的當(dāng)天晚上，就跑到鳳城三路，找城里的女人，一百塊錢一次。以后，隔三差五就朝鳳城三路跑。
這天，他吃過晚飯，坐上公共汽車到了鳳城三路，手插在褲兜從這頭走到那頭，從那頭走到這頭，欣賞樹影下的倩影，好飯要慢慢吃，好事要慢慢磨。要是見面就上床，一二三就買單，那有啥意思？他走到一個擦皮鞋的攤子跟前，擦皮鞋的女人三十來歲，花枝招展，香氣襲人，離八丈遠(yuǎn)就能把人熏個跟頭，他想起小時候聽人講的資產(chǎn)階級香風(fēng)毒霧。車文革借著路燈，看到她上衣里沒戴奶罩。她也是小姐，用擦皮鞋做掩護(hù)。他在她對面的凳子上坐下，問，咋沒見過你？
小姐答，我才來一個星期，你也不是天天來，咋能見到我？
車文革說，我也不敢天天來，多大歲數(shù)了，要是天天來，遲早會死在你們的肚子上。
小姐問，你來這里，婆娘不管？
車文革說，咋不管，過去朝隔壁村子跑，跑一次鬧一次。
小姐說，你偷著跑，她咋知道？
車文革說，咋能不知道，在一塊過了一輩子，地是啥地，今年是啥雨水，啥時候上的肥，收成咋樣，外人不清楚，人家還能不清楚？
小姐說，你就不要朝這里來了，說到底過日子重要，不能為這事讓日子過不下去。
車文革說，我這人啥都好，不喝酒不抽煙不打麻將，就嗜好這一口，控制不住就想來。說完，又問，你原來在啥地方？
小姐說，我原來在咸陽。
車文革說，咋想起到俺這來啦？
小姐說，我在咸陽的時候，接待了一個經(jīng)濟(jì)學(xué)家。他跟我說現(xiàn)代經(jīng)濟(jì)是信息經(jīng)濟(jì)，我問啥是信息經(jīng)濟(jì)，他說地球上發(fā)生的事就是信息，把知道的事變成錢，就是信息經(jīng)濟(jì)。我說天下的事多了，咋能把它們變成錢？他說這就需要我們經(jīng)濟(jì)學(xué)家，我們就是專門研究把事變成錢的學(xué)問。我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做同樣的事情，為啥有的人掙到錢了，有的人沒掙到錢？俺有個姐妹，比我的歲數(shù)還大，長得比我差遠(yuǎn)了，我要一百她連八十都不敢張嘴。誰知人家認(rèn)識了一個臺灣老板，把她包養(yǎng)了，一個月3萬，還不算買衣服買化妝品的錢，住在臺灣老板的別墅里，冬夏都有空調(diào)，還不操心電費(fèi)。那個老板在臺灣有老婆，一年來不了大陸幾次，你算算她陪人家一次掙多少錢？經(jīng)濟(jì)學(xué)家說，如果你知道這個臺灣老板想在大陸包養(yǎng)二奶，提前下手，人家包養(yǎng)的就是你，這就是你的信息不暢通。
車文革說，經(jīng)濟(jì)學(xué)家說的對著哩，就拿俺寨子拆遷來說，只要戶口在村里，再有一院莊子，都賠四百二十萬。要是戶口不在村里，補(bǔ)償不到一百萬。一百萬跟四百二十萬，差距多大。俺村有好幾個人，剛把戶口遷到城里了，人家就拆遷，少拿三百多萬，你說虧不虧？他們要是早知道這個政策，打死都不會把戶口遷走！
小姐說，我覺得那個經(jīng)濟(jì)學(xué)家說得頭頭是道，咋就沒把自己的經(jīng)濟(jì)搞上去？咱不說他能不能包養(yǎng)起明星，起碼能到歌舞廳瀟灑，找俺這些站馬路牙子的農(nóng)村婦女，啥檔次？我把這話給他說了，他不但沒生氣，還贊同我的觀點(diǎn)。說他當(dāng)初，沒有進(jìn)行資源優(yōu)化配置，要是進(jìn)行了資源優(yōu)化配置，現(xiàn)在就算不是大公司的策劃部經(jīng)理，也是哪家研究單位的研究員。手下的女秘書女職員，爭著朝他懷里鉆。
車文革問，啥是資源，資源能有那么大的本事？
小姐說，我也不知道啥是資源，當(dāng)時就問人家啥是資源。人家問我是什么文憑，我說是高中畢業(yè)。人家說不是研究生就解釋不清，只能給你打個比方。就拿咱倆來說，你的身體是你的資源，我的錢是我的資源，你的資源和我的資源進(jìn)行了優(yōu)化組合，就形成另一種反應(yīng)，你得到了錢，我得到了享受，這就叫資源優(yōu)化配置。那天，我本來要收他一百塊錢，只收了他八十。他見我給他打了折，很受感動，臨走的時候跟我說，看在你給我打折的情分上，我告訴你一個重要信息。西安北郊鳳城三路周圍的農(nóng)村全部拆遷了，開發(fā)商和政府要在那里投資兩百多個億，僅拆遷費(fèi)就賠了五十個億，錢可以拉動消費(fèi)。而且以后要蓋樓，需要許多農(nóng)民工，他們都沒有帶婆娘過來，市場需求大得很。你們這個行業(yè)要是占有百分之二的份額，就是一個億。你有這么好的資源，應(yīng)該朝最能發(fā)揮它能量的地方流動。
車文革聽小姐說得云天霧地，新名詞一嘟嚕一嘟嚕地朝外冒，心里就敬佩，覺得這個小姐肚子里有文化，在有文化的肚子上消費(fèi)，絕對比在榆木疙瘩上摩擦強(qiáng)，說，我看你也成了經(jīng)濟(jì)學(xué)家，經(jīng)濟(jì)名詞一串一串地朝外冒！
小姐說，狗屁經(jīng)濟(jì)學(xué)家，我來了一個多星期，才接了兩個客，還打了八折，不打折人家就不做，連房租都顧不??！
車文革朝四下瞅視，防備便衣出現(xiàn)，逮住了罰款五千，還要關(guān)十五天。就朝小姐跟前伸長腦袋，用暗語交談，我想在你這兒擦皮鞋？
小姐說，咱擺攤子就是為了給你們擦皮鞋。
車文革問，擦一次多少錢？
小姐說，咱的要價(jià)不高，薄利多銷，一百！
車文革說，你還說要價(jià)不高，一百塊還不高？你們不攤成本，政府不征你們的稅，街道不收你們的衛(wèi)生費(fèi)，純收入！
小姐說，大哥看的只是表面現(xiàn)象，沒有看到實(shí)質(zhì)問題。誰說俺們不攤成本，這么個大活人，要吃要喝，住宿要房子，身上要灑香水，穿名牌，這不是成本是什么？
車文革又問，連鞋底都擦，多少錢？
小姐一聽就知道他是老手，像座山雕跟楊子榮對黑話，答道，一百五十元！
車文革又問，一直擦到天亮多少錢？
小姐說，三百元。
車文革說，我都這么大歲數(shù)了，就是一直擦到天亮，也只能擦一次。不像年輕人，擦一次再擦一次，一夜擦無數(shù)次，咱擦完一次就睡覺，早上起來走人，不浪費(fèi)你的精力！
小姐說，你沒站在俺的角度考慮問題，你確實(shí)一夜只擦一次，但你占著俺的攤子，俺就不能做旁的生意，就像你這陣兒坐在板凳上，旁人就坐不成。
車文革覺得人家說的有道理，小時候聽寨里的老人經(jīng)常教導(dǎo)晚輩：不搶叫花子的錢，不賴婊子的錢，自己咋能做不道德的事情？就說，一百就一百，我擦一次，先體驗(yàn)一下，好了下次連鞋底一塊擦，說不定還讓你擦到天亮。
這個小姐聰明，加上經(jīng)濟(jì)學(xué)家的點(diǎn)撥，這個有四百二十萬的老農(nóng)民就是優(yōu)質(zhì)資源，操作得當(dāng)絕對是績優(yōu)股。就使盡渾身解數(shù)，親摸摟抱，騰云駕霧，花樣玩盡，把車文革折騰得只有出氣沒有進(jìn)氣，受活得要眩暈過去，摟著小姐說，我把咱倆的口頭協(xié)議改過來，我要你一直擦到天亮，我付給你擦到天亮的錢！
第二天早上，他還癱在小姐的床上睡覺，小姐就把油條豆?jié){打回來了，伺候他洗過臉，像兩口子一樣吃過早飯，攙著他的肩膀把他送出出租屋，還替他攔了輛出租車，給司機(jī)扔了二十塊錢，又對他說，這是我的名片，你回去休息幾天，再來的時候提前給我打個電話，我在家里等你！
車文革看名片，上邊印著中國國際服務(wù)公司，姓名是美嬌，下邊是手機(jī)號碼。美嬌是假名。電話號碼是真的，假的就攬不到生意。
一個禮拜后，他覺得體力恢復(fù)得差不多了，吃過早飯就給美嬌打電話，他還沒有說話，美嬌就在那頭說，車大哥，身子歇過來了？
他說，歇過來了，我想去看看你。
美嬌說，晌午就在我這吃飯，我給你搟臊子面！
他說，我剛好路過菜市場，割上一塊肉，再買幾樣菜。
車文革走進(jìn)人家的出租屋，美嬌接過豬肉蔬菜，車文革就急不可待地抱人家。美嬌推了他一下，說，好饃不吃在籃籃放著哩，遲早都是你的，急啥？
車文革說，我這人就嗜好這一口，見了好女人就想干！
美嬌說，俺見的男人多了，有些人成天在臺子上給人講道德，上了俺的床跟畜生差不了多少。千萬不要相信哪個男人有道德，不過是他們做的事情沒被人抓??！
車文革覺得人家知道資源，還知道優(yōu)化配置，就問，我老覺得你讀過大學(xué)？
小姐說，都考上了，沒上。
車文革問，大學(xué)難考得啥樣，考上了咋不上？
小姐說，上大學(xué)要交學(xué)費(fèi)、生活費(fèi)，還要火車票，哪兒來的錢？
車文革不說話了，他知道南山那地方窮，也知道窮人的難處，停了好一會兒，說，今兒個我多給你一百塊錢！
小姐看了他一眼，心里涌出感激，淚水差點(diǎn)從眼窩里溢出來，聲音顫顫地說，大哥是好人，以后有空就過來，我不在乎你給多少錢，在乎你這個情義。有些男人覺得他掏了錢，就把俺當(dāng)畜生折騰，又是掐又是捏，嫌棄俺這個嫌棄俺那個……
車文革覺得身上的邪火消退下去，代之的全是同情，說，你要是家里有錢上了大學(xué)，這陣說不定也是個經(jīng)濟(jì)學(xué)家，咋能做這事情，說不定還要找少爺給你推油？
小姐說，這都是命，俺那地方年年都有娃們考上大學(xué)，除了村長支書的娃們，差不多的人家都上不成。
車文革說，我就是學(xué)習(xí)不行，上到初中一年級就上不下去了，公式記不住，作文寫不了，十天記不住一個英語單詞。俺爸見我不是上學(xué)的材料，再讀下去也是浪費(fèi)糧食，就叫我回生產(chǎn)隊(duì)。后來出去打工，掙的錢沒給爹媽交多少，都用在這上頭了。爹媽早早地就把我分出去，政府給了一院莊子，沒想到現(xiàn)在一拆遷，補(bǔ)償了那么多錢，這也是命。
小姐跟他說話的工夫，把面和好了，肉切好了，菜洗好了，就把身子騰出來了，一邊脫衣服一邊跟車文革說，趁這個工夫，你好好享受享受！
車文革那上邊的力氣還沒有騰升起來，說，剛進(jìn)門的時候，力氣大得跟拖拉機(jī)一樣，突突地開過來，在你這兒犁一個時辰都不成問題。剛才聽你一說，那股勁兒就消下去了。
美嬌把他抱在懷里，顫著聲音說，哥是善人，妹子這輩子能遇到哥這么好的男人，妹子覺得值了！美嬌這一抱，一說，車文革身上又有了沖動，覺得這次的沖動和過去的沖動大不一樣，過去的沖動是騷勁發(fā)泄，在小姐身上發(fā)泄出去，火氣消了，人就舒服了。這次覺得是可憐，還有種想親親的感覺，就把她摟在懷里，摸她，親她，愛她……
吃過午飯，美嬌對車文革說，再在床上睡一會兒，出了那么大的力氣，把身子歇歇再回去！
車文革說，你還要做生意哩，你靠這個過日子養(yǎng)家，不能耽誤了你的生意。
美嬌偎在他懷里，說，哥咋能說這話，妹子的生意再重要，也沒有哥的身體重要。硬把他拉到床邊，把枕頭放好，兩個人都沒脫衣服，摟在一塊睡。
車文革臨走的時候，拿出四百塊錢。美嬌接過錢，抽出一張，說，咱們說好的，過夜三百。白天一般沒有生意，應(yīng)該收你兩百，最多收你三百。你來的時候還買了肉、菜，花的都是錢，誰的錢都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車文革說，我們這些拆遷戶的錢，就是天上掉下來的。你說的過日子，咱跟誰過日子？
美嬌驚詫，問，嫂子哩？
車文革說，離了！
美嬌說，哥這么好的男人，嫂子咋能離開你？
車文革說，我跟你說過了，我這人啥都好，就是管不住褲襠里的家伙，隔不了幾天就得出來折騰一次，不折騰就憋得難受！
美嬌問，你有嫂子在家，都是女人，有啥不一樣？
車文革，說起來也沒啥不一樣，都是一樣的東西，就是心里的感覺不一樣?？傆X得和別的女人干，味道好。
美嬌嘆了口氣，說，你們男人呀！
車文革走后好長時間，美嬌一直坐在床邊，思謀事情，一直到天快黑了，才把中午搟好的面條煮了，把剩下的臊子澆到面條上頭，吃了，洗澡、化妝、換衣服，拿起裝有安全套的皮包，還有擦皮鞋的工具，朝鳳城三路走去，邊走邊想，這個男人那么有錢，對自己那么上心，婆娘又離了，自己要是跟他成了兩口子，他的錢就成了自己的錢，自己就不用干活，吃香的喝辣的，哪還用天天夜里擦皮鞋？自己和他過上兩年，把孩子接到這里，用他的錢供孩子讀大學(xué)。想到這里，就掏出手機(jī)，給車文革打電話，明天還到我這吃晌午飯，我給你搓麻食子！
車文革說，我這么大歲數(shù)的人了，哪招得住天天弄那事情？
美嬌說，誰讓你弄那事情了，叫你來吃飯。
車文革問，光吃飯？
美嬌說，光吃飯。
車文革問，不收小費(fèi)？
美嬌說，我請你來的，咋能收你小費(fèi)？
車文革收了線，心里琢磨，老人都說過，戲子無義，婊子無情，這個小姐咋對自己這么好，自己有啥讓人家圖的？想來想去，最后歸結(jié)一點(diǎn)，自己有錢。狗日的，小雞還想給老雞踏蛋，你腦子的發(fā)動機(jī)每分鐘才轉(zhuǎn)三百圈，我腦子里的發(fā)動機(jī)每分鐘都轉(zhuǎn)到三千六百轉(zhuǎn)，你還給我兜圈圈？話說過來，咱也不能白占人家的便宜，人家靠這個養(yǎng)家糊口，該給人家多少就給人家多少，多給一點(diǎn)也應(yīng)該。就是要把自己的口袋捂緊，不能拿自己的錢養(yǎng)人家的娃。他還是到美嬌那里去了，去的時候還是割了八兩肉，買上一斤菜，還是和人家一塊吃晌午飯，吃過飯還是摟著人家一塊午睡。他給錢的時候，美嬌不要，他堅(jiān)決給，說，親兄弟還明算賬哩，何況你還要養(yǎng)活一大家人哩！美嬌實(shí)在推辭不過，接下。以后，車文革吃過早飯，都要到菜市場買肉買菜，和美嬌一塊吃了晌午飯，再摟著美嬌睡了午覺，到了半后晌才搖搖晃晃朝家里走去。時間長了，他除了夜里在家里睡覺，白天都囚在美嬌屋里，跟兩口子過日子沒啥區(qū)別。美嬌也把他看成自己的男人，盡心竭力伺候他。
冬天來了，大西北的冬天寒氣入骨，出租屋里沒裝空調(diào)，像個冰窖，車文革和美嬌鉆進(jìn)被窩，蓋著被子都不暖和，就使勁地朝對方身子上貼，互相取暖。車文革說，咱要裝個空調(diào)，冷得人受不了！
美嬌說，房子是人家的，花那么多的錢買個空調(diào)，不在這兒住了，空調(diào)也不能搬走。
車文革說，咱買個電暖器，花不了幾個錢。一個多小時后，他扛著一個電暖器回來了，把電源插上，房里有了熱乎氣。
美嬌感慨地說，還是要有錢呢，有了錢就能買電暖器，人就不受冷！
車文革說，你凈說老實(shí)話，世上哪個人不為錢忙活，當(dāng)官的貪錢，做生意的掙錢。要是不圖掙錢，全世界的人都不想干活！
房子里漸漸烘熱起來，他們就脫去棉衣，美嬌的身材就顯示出來，該凸的凸，該凹的凹，該鼓的鼓，該收的收，車文革看得眼饞，身上的騷勁兒又鼓動起來，對美嬌說，我又想啦！
美嬌說，我也想了。
車文革問，你們天天都做那事情，不厭倦？
美嬌說，跟喜歡的男人做，越做越喜歡，跟不喜歡的男人做，越做越厭倦！你是我最喜歡的男人，跟你做是受活，天天做都不會厭倦！今天是我也想做，不收你錢！
車文革說，我必須給你錢，你靠這個過日子哩！
事畢，美嬌偎在車文革的懷里，撫摸著他的胸脯，車文革在慵倦的舒服中，又享受著美嬌的撫摸，受活得閉著眼睛。美嬌覺得時機(jī)成熟了，該到出牌的時候了，問，哥喜歡妹子不？
車文革說，當(dāng)然喜歡，不喜歡能天天朝你這兒跑？
美嬌說，咱以后能不能天天這樣？
車文革說，咋不能，這才花多大一點(diǎn)錢，連利息都花不完！
美嬌說，我說的是名分，我們這算個啥，野鴛鴦都算不上。公安要是進(jìn)來，一個是賣淫女，一個是嫖客男，罰款拘留丟人現(xiàn)眼！
車文革問，你想咋？
美嬌說，我想當(dāng)你的婆娘，伺候你一輩子！
車文革一驚，早就預(yù)料到的事情終于到來了，說，你有男人，有娃娃，咋能跟我過一家子？
美嬌說，我跟那個男人離了，再給你生幾個娃娃。
車文革說，我的娃娃都成家了，孫子都快出世了。再說，我都這么大歲數(shù)了，再生的娃娃也是老漢娃，骨血不足，天生不成好材料！
美嬌說，你歲數(shù)大了，我還年輕，種莊稼講究好地畝，我這地畝多好，要水有水，要肥有肥，要山有山，要川有川，只要你把種子播進(jìn)去，絕對長出好苗苗！
車文革說，妹子說的是大事情，我不能胡亂答應(yīng)，答應(yīng)了就要負(fù)責(zé)，負(fù)不起責(zé)就不能答應(yīng)。妹子給我一點(diǎn)時間，我好好考慮考慮，再給兄弟姐妹商量一下，咋樣？
美嬌說，當(dāng)然要考慮，這么大的事情咋能隨便就答應(yīng)，我候著哥的音信！
車文革離開出租屋的時候，小聲嘟囔了一句，驢日的到底露出你的真面目了！
第二天，美嬌打車文革的電話，關(guān)機(jī)，再打，再關(guān)機(jī)。隔了一天，又打，還是關(guān)機(jī)。連著打了半個月，都是關(guān)機(jī)。她長嘆口氣，自言自語，不是自己的，再折騰也不是自己的！
二十天后的半夜，美嬌從外邊回來，打開燈，看見地上扔著一沓子錢，封條都沒撕開，整整一萬元。她立即明白是誰從門縫塞進(jìn)來的，把錢捧在懷里，心里一陣感動翻騰，說，好我的哥哥，是我太貪心了，我不該有那個打算。你就是不愿意，也不要離開妹子呀。妹子這輩子把你當(dāng)最親的哥哥看哩，你啥時候來，妹子啥時候給你搟臊子面，你遲早要，妹子遲早給你脫衣裳，不要哥哥一分錢！
車文革再沒到她的出租屋里了。
香煙繚繞的麻將屋里
褚時全沒有虧待老丈人寨子的鄉(xiāng)黨，老寨子還沒有拆除，新樓房就蓋好了，三十層高，人站在樓頂，仿佛伸手能撕下一片云彩。車社教把新房的鑰匙一拿到手，第一件事情就是讓兒子把麻將桌搬過去。他不愛抽猴，不愛旅游，不愛找小姐，不愛下館子，不愛諞閑傳，只愛打麻將。他買了機(jī)器麻將桌，把電鈕一壓，自動洗牌，沒有聲響，不像手搓麻將，嘩嘩啦啦響徹半個寨子。再把電鈕一按，麻將就升出來，排列得整整齊齊。節(jié)省了洗牌、碼牌的時間，還防止牌德不好的人偷牌。搬到新房的當(dāng)天后晌，家里的很多東西還沒有搬過來，他的麻將桌就開始工作了。婆娘姚玉婷推開門，問，咱家的席夢思都爛了，咋辦？他正在揭牌，頭都沒抬地說，你看著辦。
姚玉婷問，買床新的？
他看豎的牌里有四條二條，揭上的剛好是三條，卡張，好牌，還是頭都不抬地說，你說買就買！
姚玉婷不高興了，嘟囔，一天就知道打牌，這個家就不是你的！
他沒有搭理她，順手把不用的九萬打出去，對門立即從鍋里撈出九萬，放在自己的牌旁，說，和！
車社教一邊從抽屜里給人家取錢，一邊對婆娘說，去，去，煩人，不就是一床席夢思，你想買就買，不想買就不買，褥子鋪到地上也能睡覺！
車社教轟走了婆娘，摁了開關(guān)，麻將又排列整齊地升起來，像四行訓(xùn)練有素的儀仗隊(duì)，他一邊揭牌一邊說，人家給咱補(bǔ)償了那么多錢，咱咋還打這么小的麻將，不過癮！
對家的車三騾說，腰里揣著四百二十萬，打五塊十塊的麻將，說出去都丟人！
上家的車四柱說，你們說打多大？
下家的車山樹說，打十塊二十，輸贏也就在千把塊錢。再說，誰也不會天天輸，打牌二十年，各贏各的錢。
車二驢說，我身上帶的錢不夠，到樓下銀行把錢取了，十來分鐘就回來。
車山樹也說，我?guī)У腻X也不夠，我也去取錢！
車社教說，咱們都去取錢，一次把錢取夠，省得過幾天再去取。
車二驢說，要取就取一萬，不要那么小家子氣！
二十分鐘后，每個人懷里都揣著一萬塊錢回來。碼注增加了，打起來就吃力。上家打出一張牌，就要琢磨他為啥要打這張牌，他想和哪張牌？輪到自己打牌，就要思謀下家想吃哪張牌，不能喂他吃牌，盯上家看下家琢磨對家，打一圈比過去打十圈都累。又覺得比過去刺激多了，看著揭了一手臭牌，琢磨著咋著把牌打黃，不朝外掏錢。真沒想到，摳一張是卡張子，上家放一張是邊張子，兩三圈下來，一手臭牌就捋成好牌，最后竟成了自摳牌。有時候把牌揭完，已經(jīng)叫停，覺得咋著打咋著和，這牌不和婆娘都能變男人。誰知道上家打下來是張廢牌，自己揭上來還是張廢牌，和三六九餅，一次和三張牌，上家偏偏就打二四七餅，就差一個餅就是和不了牌。自己揭起的卻是三六九條，就是不朝餅上靠。轉(zhuǎn)了幾圈，揭起一張東風(fēng)，鍋里都有了兩張東風(fēng)，咋打咋安全，誰也不會把僅有的一張東風(fēng)配將。上家把這張東風(fēng)一拿，朝自己的牌前一放，說，和，東風(fēng)配將！這么好的牌沒打成，還給人家放了炮，這就是打麻將的刺激，眼看能和的和不了，和不了的卻和了。打了一晚上牌，輸了一晚上，最后一圈連打幾個杠上花，輸?shù)腻X全都贏回來，還賺了幾百塊。
一個月后，他們又覺得打十塊二十太小，不過癮不刺激，要打五十一百的。這么大的碼注，要是手氣不好，一晚上輸一兩萬絕對可能。朝麻將桌前坐的時候，懷里都要揣上兩萬多塊。一兩萬塊和四百二十萬比起來，差距大得很哩！到了后半夜，精神疲憊了，體力消竭了，就抽煙解乏。四個人的嘴上都叼著香煙，四根香煙都冒著青煙，房子里就濃煙繚繞，像幾十年前熏蚊子的艾草。突然，門被推開，進(jìn)來的人就喊，不要打了，都站起來，手抱起后腦勺，蹲到墻根跟前！他們這才看清，進(jìn)來的人是公安。
是夜，收繳賭資十多萬元，抓獲賭徒四人。第二天處理結(jié)果就出來，沒收賭資，每人罰款五千，拘留十天。
十天以后，兒女開車接車社教，人剛走出拘留所，就對兒女說，快到銀行給我取兩萬塊錢，這十天沒打麻將，把老子的腸子都憋斷了！
小區(qū)廣場上又支起了戲臺
車互助和婆娘葉桑桑正在吃晌午飯，車解放敲門進(jìn)來，葉桑桑趕忙問候車解放，大哥吃了沒？車解放說吃了，車互助說再吃一點(diǎn)？
車解放說，吃不下去了?？戳怂麄兊耐?，面條里只放了幾根青菜，就說，拆遷補(bǔ)償了那么多錢，咋還吃得這么寒酸？
車互助說，這還寒酸，純麥子面搟的面條，咱小時候過年都吃不上！
車解放說，咱都苦了一輩子，這陣兒又有了錢，該享受就要享受。我跟桃花就想得開，一天一個雞蛋絕對不能少！說完又問房地產(chǎn)公司的人找你沒？
車互助說找了。車解放又問你有啥打算？車互助說，我剛還跟桑桑商量，吃過飯去找你拿個主意。我想把沒住的那兩套房子賣了，上午來了兩個人，愿意出八千塊一平方米，咱那兩套房子都是一百平方米，能賣一百六十萬，加上那四百二十萬，一共五百八十萬，全投給房地產(chǎn)公司。
車解放說，賣房子可要謹(jǐn)慎，老輩人都說了，賣房子賣地越賣日子越爛包。
車互助說，我跟桑桑把賬都算了幾十遍，咱一套房子出租一個月才掙八百塊錢，一年才九千六。賣成八十萬，投給褚時全，百分之十的利息，一年就是八萬塊，哪個多哪個少，誰都能算過來！
車解放說，我是讓你謹(jǐn)慎，我擔(dān)心褚時全萬一賠了！
車互助說，這個我也考慮了，人家把咱這幾十個村子的地都買了，屁股大了坐著就穩(wěn)。這個項(xiàng)目賠了，那個項(xiàng)目賺了，平均下來能賺就行。
這些日子，曙光房地產(chǎn)公司的人天天都在小區(qū)里宣傳，公司擴(kuò)大項(xiàng)目需要資金，投資者年息百分之十，第一年先付利息。
三天后，車互助把兩套房子都賣了。
入冬的一天早上，褚時全在小區(qū)廣場上搭了臺子，臺子下邊擺著茶桌，每個茶桌都有一個茶道小姐，穿著旗袍，旗袍衩開得很高，露出白花花的大腿，大腿上凍滿雞皮疙瘩，吸引著男人的眼珠子。茶是好茶，品種齊全，正山小種、鐵觀音、龍井、大紅袍、紫陽富硒茶，想喝什么茶道小姐泡什么。車家寨一百多戶的當(dāng)家人，都坐在茶桌旁，品嘗茶的美味，等待著激動人心的時刻到來。
車家弟兄們圍著一個茶桌，車解放端起茶盅，抿了一下茶就沒了，說，褚時全也真是的，拿這么小的茶盅讓咱喝，糊弄人哩！
車文革說，哥你這就土氣了，人家有文化的人喝茶就講究用小盅子，叫品。咱農(nóng)村人喝茶用大碗，說難聽點(diǎn)是飲驢！
車抗美問車文革，你還是老朝鳳城三路跑？
車文革說，不朝鳳城三路跑朝哪里跑，小姐到處都有，鳳城三路離咱這兒最近，省車票錢。
車解放說，你也不能老朝鳳城三路跑，都多大歲數(shù)了，還能再蹦跶幾年，老了還得靠自家婆娘自家兒女！
車文革說，哥還是老觀念，咱有錢就指望錢，老得蹦跶不動了，就住養(yǎng)老院，住到死錢都花不完。趁現(xiàn)在還能蹦跶，多蹦跶幾下，到時候蹦跶不動了，后悔都來不及了。
車社教問，文革，你老朝鳳城三路跑，就沒被公安逮住過？百花村的拴牛，頭一回就叫人家逮住了，罰了五千塊錢，拘留了十五天。
車文革說，那是他沒經(jīng)驗(yàn)，咱是啥，咱是老油子了！
車社教說，弄那事還要有經(jīng)驗(yàn)？
車文革說，還不是一般的經(jīng)驗(yàn)，要掌握公安掃黃的規(guī)律。他們出動了，咱們不去了，他們不出動了，咱們出動了！
車社教說，你咋知道人家啥時候出動，啥時候不出動？
車文革說，這個很簡單，你啥時候見街道上的小姐少了，就是他們要出動了。街上的小姐跟往常一樣多，就是他們不出動。
車社教說，人家出動就是為了逮小姐，小姐咋能知道？
車文革說，這個就不能說了，要是說了傳出去，公安就說是造謠，關(guān)我的拘留。你要是想去，我?guī)闳?，絕對不會被公安逮?。?/p>
車社教說，我不去，要是染上艾滋病，這么多錢還沒享受就嗚呼了！過了一會兒，又說，褚時全對咱村真是沒啥說的，咱這一片拆遷了那么多村子，就給咱村的補(bǔ)償款高，就是有些細(xì)節(jié)問題沒處理好！
車文革揶揄，社教哥，你還能講出細(xì)節(jié)這個名詞，細(xì)節(jié)是啥東西，黑的白的，粗的長的，方的圓的，你說說人家哪個細(xì)節(jié)沒處理好？
車社教就反擊車文革，你上到小學(xué)六年級就不上了，給你講細(xì)節(jié)你也聽不懂，這就像物理博士給幼兒園的娃娃講歐姆定律。
車解放就笑，說車社教，要是物理博士只會講歐姆定律，我復(fù)習(xí)上一個月，就能當(dāng)物理博士了。說完，也問車社教，你說人家啥細(xì)節(jié)沒處理好？
車社教說，你們看，桌子也擺上了，茶也擺上了，小姐也招來了，就是麻將沒拿來。要是把麻將也搬過來，喝著好茶，抽著高煙，打著麻將，神仙的日子也不過如此！
劉桃花就說他們，看看你們弟兄幾個，有幾個成材料的，老大成天囚在家里，怕跟人交往要花錢。老二成天喝酒，喝出毛病就找醫(yī)生。老三就知道節(jié)省，這么有錢了，一個月還吃不上一斤肉。老四就知道打麻將，打得天塌下來都不管。老五有點(diǎn)力氣就逛窯子，跟媳婦離婚了還要找小姐！
車文革嘻嘻笑，說，這就是人生，百人百性，用文化人的話說，這是社會的復(fù)雜性。
他們胡說亂諞的時候，褚時全走上臺子，朝臺子下邊巡視了一遍，說，各位鄉(xiāng)黨，我的公司要擴(kuò)大經(jīng)營……
褚時全在上邊講，人們在下邊商量，車解放問下邊的弟兄，你們轉(zhuǎn)不轉(zhuǎn)賬？
車抗美說，我跟荷花早就商量好了，轉(zhuǎn)，放著這么便宜的事情不做才是瓜（傻）子。
車互助接著說，我把房子都賣了，就圖這么高的利息！
車社教說，我不轉(zhuǎn)！
車文革說，我也不轉(zhuǎn)！
車解放迷惑，問，這么好的事情，咋不轉(zhuǎn)？
車社教說，我怕不保險(xiǎn)！
車抗美說，人家是咱村的女婿，還能坑咱村的鄉(xiāng)黨？
車社教說，現(xiàn)在這社會，親兄弟還反把哩，甭說女婿不女婿，人把錢看得比親爹親娘都親，啥事做不出來！
三個月前，褚時全把秦曉明約到西安飯莊，喝得不多，吃得也不多，褚時全把老板當(dāng)?shù)竭@個份上，秦曉明把官當(dāng)?shù)竭@個份上，當(dāng)然不會缺酒少飯，吃飯喝酒只是由頭，商量事情才是真實(shí)目的。褚時全跟秦曉明說，公司缺少資金，很多項(xiàng)目無法運(yùn)作，我想高息攬資，把拆遷補(bǔ)償費(fèi)再吸收回來。
秦曉明說，這事違法，我不好公開支持。
褚時全說：我咋能讓你公開支持，我只要你不阻擋，或者你不真心阻擋，給上頭做個樣子就行！
褚時全大張旗鼓轉(zhuǎn)賬這天，秦曉明讓手下人到小區(qū)的拐角掛了條橫幅，上邊寫著：非法集資政府不買單。
車解放看著橫幅，琢磨車文革的話，覺得也有道理，萬一褚時全賠了，政府明確表態(tài)不管。又想，百分之十的利息，錯過了這么好的機(jī)會，一輩子都會后悔。一會兒覺得車文革分析的有道理，一會兒又覺得人家給的利息太誘人。像兩個人打架，一會兒這個占了上風(fēng)，一會兒那個占了上風(fēng)。打斗到最后，車文革只有招架的功夫，沒有進(jìn)攻的力氣。思來想去，車解放決定不能錯過這么好的機(jī)會。車解放對弟兄們說：你們都考慮好，轉(zhuǎn)賬不轉(zhuǎn)賬是你們自己的事情，誰也不好替誰拿主意，我轉(zhuǎn)賬去了！
車互助和葉桑桑也站起來，朝臺子上走去。
車解放和劉桃花揣著存單，走上臺子，立即有小姐攙住他們，接過他們手里的存單，幫他們辦理轉(zhuǎn)存手續(xù)。他們轉(zhuǎn)存了四百二十萬，人家當(dāng)時就返還他們四十二萬。車解放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再把這些錢存進(jìn)去，還能得四萬多塊錢的利息，用他們的錢賺他們的利息，多么能劃來，就問，我這些錢還能不能再存？
小姐說，當(dāng)然可以。于是，人家又給他開了一張四十二萬人民幣的收據(jù)，給他返還了四萬兩千元現(xiàn)金。
車解放看著四萬兩千元現(xiàn)金，又問，這四萬兩千塊錢還能存不？人家說，當(dāng)然能存。于是，人家又給他填了一張四萬兩千元的收據(jù)，給他返還四千兩百元的利息。他又把四千兩百元存給人家，人家又給他開了一張收據(jù)，返還給他了四百二十元利息。于是，他的四百二十萬換來了四張收據(jù)，還拿到四百二十元利息，覺得占了天大的便宜，笑瞇瞇地走下臺子。在小姐的引導(dǎo)下，朝停在廣場外邊的轎車走去。褚時全把西安飯莊包了，轉(zhuǎn)過賬的鄉(xiāng)黨立即用轎車送到那里，好酒好肉招待，鄉(xiāng)黨們只管海吃海喝，吃飽喝足了就打麻將，打餓了再吃再喝。
車社教、車文革找到銀行行長，說，我們在你們銀行存了那么多錢，你們也得給我們優(yōu)惠？要是不優(yōu)惠，我們就把錢轉(zhuǎn)到別的銀行。
行長問，你們要求什么優(yōu)惠？
車社教說，我們要求定期十年！
行長說，時間越長我們越支持，這個不用研究，我就可以答復(fù)你們！
車文革說，我們要把十年的定期利息，劃分到每個月，我們按月??！
他倆早就研究好了，四百二十萬存上十年定期，利息是百分之五點(diǎn)多，一年是二十一萬，平均一個月是一萬七千五。車社教想，一個月一萬七千五，打麻將綽綽有余，還不影響家里的生活質(zhì)量。車文革也琢磨，一個月一萬七千五，絕對夠到鳳城三路的費(fèi)用，還能給美嬌資助幾個。
行長說，你們一旦每個月都取了利息，就不能轉(zhuǎn)存，必須在我們銀行存十年。
他倆就說，這個俺都懂，咱拿的是十年的定期利息，肯定要存夠十年。俺農(nóng)民沒旁的本事，就是不賴賬！
沒有搭臺子的小區(qū)廣場
兩年以后，還是黑霧洶涌的冬天，黑霧似乎比往年更厲害。車家寨小區(qū)的廣場上，聚滿了憤怒的人們，小區(qū)上空彌蕩著絕望和無奈。早過了房地產(chǎn)公司發(fā)利息的時間，還不見老板。早在一個月前，車家寨的鄉(xiāng)黨就發(fā)現(xiàn)，褚時全老丈人一家不在小區(qū)住了，不知道搬到啥地方了。最近十天，有人傳出，褚時全的公司破產(chǎn)了，褚時全揣著集資的幾十個億，跑路了。
車解放咋都想不通，咋弄成了這個樣子，以后的日子咋過？自己省吃儉用，把錢全給了褚時全，結(jié)果全搭進(jìn)去了。人家老四天天打麻將，老五隔幾天就逛鳳城三路，賭的賭了，嫖的嫖了，銀行的存款一分都不少。越想越覺得自己這事情辦得窩囊，越想越不想活，越想越想跳樓，又覺得不能白白跳樓，要用跳樓逼著有人替自己討回這筆錢。于是，就出現(xiàn)了小說開頭的一幕。
當(dāng)時，車抗美正在喝酒，差不多都喝到量了，有人打電話說，你家老大要跳樓，快去勸勸！他心里一驚，酒醒了大半，嘟囔，跳啥樓哩，叫人連酒都喝不暢快！
當(dāng)時，車社教正在打麻將，手機(jī)響鈴，鄉(xiāng)黨跟他說，你家老大爬到三十層的樓頂了，要跳樓！他這一把連著揭了兩個暗杠，已經(jīng)停牌，和三張，咋能舍得離開，就說，我太知道俺家老大了，你給他一千萬讓他去死，他都不會死，等我把這把牌打完，就去！
當(dāng)時，有人給車文革打電話，他正在小姐的肚子上做體操運(yùn)動，手機(jī)響鈴，不接，還埋怨打電話的人，這時候哪兒有閑工夫接電話。他不接，手機(jī)響一陣又響一陣，等運(yùn)動結(jié)束了他才接電話，聽了一半就罵，驢日你先人，咋不早點(diǎn)說！人家說，你就不接電話，我咋著給你說！他放下電話就穿衣服，開門就朝出跑，被小姐拉住，你還沒給小費(fèi)！他從錢包里掏出兩百塊錢，甩給小姐，說，不到半年工夫，都漲到兩百塊錢了。小姐嘟囔，現(xiàn)在啥不漲價(jià)，過去一斤豬肉不到十塊錢，現(xiàn)在二十塊錢還買不到純瘦肉！小姐的嘟囔還沒結(jié)束，他已經(jīng)沖出房子。
公安把車解放劉桃花關(guān)了十幾天放出來，他們再也不敢跳樓了。危險(xiǎn)解除，實(shí)際問題并沒有解決，集資款沒有了，肚子還在，要吃要喝；房子還在，要交電費(fèi)水費(fèi)物業(yè)費(fèi)，少交一樣都不行，拿啥交？
車家寨還是把事情鬧大了，鬧的結(jié)果：已經(jīng)當(dāng)上區(qū)長的秦曉明、銀行行長史商覽被雙規(guī)，還抓了幾十個官員，都和褚時全有瓜葛。
責(zé)任編輯 李青風(fē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