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涉江
屈原涉江
他的馬在江邊悲哀地嘶叫著,向著故國的方向,仿佛緬懷著楚地的郁郁青草。而他,在江水邊低下頭,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滌纓。清澈的江水,倒映出一張蒼老的臉,以及那滿頭白發。于是他的心,像波浪一樣翻騰起來。這滔滔江水,或許是唯一沒被污染過的地方。懷抱著這樣的信念,這個老人緩緩步入江中,一任江水淹沒自己。
在那個戰火紛飛的戰國時期,他回憶起自己最好的時光。那時秦、楚、齊、燕、趙、韓、魏七國,爭城奪地,互相殺伐,連年不斷征戰。 而自己,楚國的大詩人屈原,正是最好的年紀,為楚懷王的左徒官。他見百姓遭受到戰爭災難,十分痛心,于是立志報國為民,勸懷王任用賢能,愛護百姓,得到楚懷王的信任。
然而這種信任最終卻給屈原帶來災難,革新派的他所提議的政策,對貴族的利益造成損害。因此,以公子子蘭為首的一幫貴族,對屈原非常嫉恨。他們常在楚懷王面前說屈原的壞話,說他心高氣傲,恃才傲物,不把懷王放在眼里。挑撥的人多了,懷王對屈原漸漸不滿起來。
秦國的間諜將這個情況報告給秦王,當時秦王對各國虎視眈眈,只是礙于六國聯盟,不敢動手。而六國中最強的楚國居然內部不和,實在是天賜良機。于是秦王準備了金銀財寶,交給首相張儀,讓其出使楚國,拆散六國聯盟。
張儀假裝辭去秦國相位,并將相印歸還秦王,向楚國出發。張儀到了郢都,先來拜訪屈原,說起了秦國的強大和秦楚聯合對雙方的好處,屈原很清楚張儀過來的目的,于是說:“楚國堅決不能改變六國聯盟的主張。”
在屈原這里碰了壁,張儀無奈,找到了公子子蘭。張儀告訴子蘭:“屈原就是靠六國聯盟才博得楚王的信任,只要拆散了聯盟,他就失去了楚王的寵愛。而后秦楚兩國交好,天下之大,又有什么可怕的?”楚國的貴族聽信張儀的話,和他連成一氣。子蘭想了一條計策:就說屈原向張儀索取賄賂,由王后鄭袖在懷王面前透出這個風聲。張儀大喜道:“王后肯出力,真是秦楚兩國的福分了!”
張儀布置停當,就托子蘭引見懷王。他勸懷王絕齊聯秦,列舉了很多好處。最后道:“只要大王愿意,秦王已經準備了商、於之地六百里土地獻給楚國。”懷王是個貪心的人,聽說不費一兵一卒,白得六百里土地。如何不喜?回到宮中,高興地告訴了鄭袖。鄭袖向他道喜,可又皺起眉頭:“聽說屈原向張儀要一雙白璧未成,怕要反對這事呢!”懷王聽了,半信半疑。
第二天,懷王擺下酒席,招待張儀。席間討論起秦楚友好,屈原果然猛烈反對,與子蘭、靳尚進行了激烈爭論。他認為:“放棄了六國聯盟,就給秦國以可乘之機,這是楚國生死存亡的事情呵!”他痛斥張儀、子蘭、靳尚,走到懷王面前大聲說:“大王,不能相信呀!張儀是秦國派來拆散聯盟、孤立楚國的,萬萬相信不得。”懷王見屈原果然如鄭袖所說,竭力反對秦楚和好,同時自己又貪圖秦國的土地,不禁怒道:“難道楚國的六百里土地抵不上你一雙白璧!”就叫武士把他拉出宮門。
屈原痛心極了,站在宮門外面不忍離開,他盼著懷王能醒悟過來,改變主意,以免給國家帶來災難。他從中午站到晚上,一直到看見張儀、子蘭、靳尚等人高高興興走出宮門,才終于絕望了。屈原回到家中,悶悶不樂,想到親手結成的聯盟一經破壞,楚國就保不住眼前的興旺,不禁晝夜難眠。他寫了一篇名叫《離騷》的長詩,把對楚國的憂愁和自己的怨憤都寫了進去。“離騷”就是“離憂”,人在遭遇憂愁的時候,怎能不呼叫上天和父母,以抒發自己的怨憤呢?
這篇詩傳到宮中,子蘭、靳尚等人又得到了攻擊的材料,說屈原把懷王比作桀紂。懷王一怒,撤掉了屈原的官職。郢都的空氣快把屈原逼瘋了,家人勸他換個地方去休養一陣,他大聲說:“我不能帶著楚國和百姓一起走呀。”但在女媭的日夜勸說下,他到底搬出了郢都,準備住到漢北去。他走一陣,又回望一陣,嘆息道:“這雄壯的郢都城啊!”
他掛念著國事,到一處就歇幾天,打聽一下消息。有一天,他看到一座古廟里的墻壁上,畫著天地神靈和古代圣賢的故事。圣君賢王的事跡觸動了他的心事,他想不通懷王為什么這樣糊涂。他對神靈大聲喝問:“這世界究竟有沒有是非!?”因此寫成了《天問》這篇長詩。神靈沒有回答他,可事實卻對他做了回答。當懷王和齊國斷絕了邦交,拆散了聯盟以后,就派人到秦國去接收土地。
然而這卻是一個騙局,張儀得到六國聯盟確實已經瓦解的消息以后,才出來接見楚使。當楚使提到交割土地時,張儀賴得一干二凈。他說:“我說的是六里,怎么可能是六百里呢?” 楚使有口難言,只得空手回來報告楚王。這一來,可把懷王氣昏了。他仗著這幾年養精蓄銳,兵糧充足,就派了大將屈平,帶領十萬大軍,進攻秦國。
秦王立刻改變了攻齊的計劃,索性聯合齊國,分兩路迎擊楚軍。楚軍擋不住兩國的夾攻,連打幾個敗仗,屈平陣亡,秦兵占領了楚國的漢中等地方。從懷王二十七年(前302年)起,秦國連連對楚國發動戰爭。楚國國勢一天不如一天,逐漸失掉了對抗秦兵的力量。懷王三十年(前299年),秦國占領了楚國北部的八座城池。懷王正在愁悶,忽然接到秦王的來信,請他到秦國武關地方,商談秦楚永世友好的辦法。懷王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要不去,只怕秦軍向南進攻;要去呢,又怕秦國心懷叵測。
子蘭首先勸懷王:“秦王愿意和好,這機會可失不得。”靳尚也說:“走一遭兒,至少有幾年太平。”懷王回到后宮,又聽了鄭袖一番勸行的話,這才打定了主意,馬上寫了回信,同意去武關會談。準備了幾天,他和靳尚帶了五百人馬動身,才離郢都沒多久,只見有一匹馬飛一般向他奔來。
奔到跟前,馬上的人跳下,伏在車前,大聲慟哭。懷王一看,原來是三閭大夫屈原,他聽到了懷王要去武關的消息,連夜飛馬而來。只聽他悲聲說道:“大王啊!秦國如虎口,這危險冒不得喲!你要想想楚國的祖宗和百姓,不能單聽小人說的話喲!”十多年不見,屈原憔悴了。懷王見了他,想起這十多年來的國勢,一天不如一天,心里也涌起了一陣感傷。
他正在沉思,靳尚站出來狠狠地對屈原說:“今天是大王出門的好日子,三閭大夫說這些喪氣話什么意思?”屈原氣得嘴唇發抖,顫聲說道:“上官大夫!你是楚國人,也該替楚國想想,不能把大王送進虎口啊!”靳尚大怒,連聲叫讓開。屈原攀住了車轅不肯放手。靳尚令人把屈原推倒在地,揚鞭催馬,簇擁著懷王走了。
屈原爬起來,一邊追,一邊叫。靳尚只怕懷王心里動搖,加快一鞭,那車飛一般去了。屈原喘著氣站住了,眼睜睜望著向西而去的人馬,直到不見了影子,還呆呆地立在那兒。不到半個月,靳尚便只剩下一人一馬逃回郢都。果不出屈原所料,懷王和五百人馬一到武關,就被秦國扣留,已經送往咸陽。 三年后,楚王郁郁而終。
秦國把這副無用的枯骨送還楚國。懷王的靈柩到達郢都的時候,楚國百姓個個感到奇恥大辱,沿路都有人失聲痛哭。這事件把屈原的心擊碎了,他本來還把復興楚國的希望寄托在懷王的醒悟上,現在方知什么都完了。他在懷王靈柩面前哭昏了過去。后來,他請求頃襄王趁各國都在怨恨秦國的機會,設法聯絡,一同對付秦國。頃襄王卻全然不聽。
屈原到了流放的陵陽地方,日夜心煩意亂。他知道楚國定有災難:“但是我怎能為了逃避災難,離開出生的地方,到處亂撞呢?”屈原考慮了幾天,覺得楚國一片黑暗,悶得氣也很難喘,因此決定出國去走一遭兒。走了幾天,到了楚國的邊境,他又躊躇起來。
他的馬悲哀地嘶叫著,馬夫也回頭望著楚國嘆氣。屈原不禁激動地說:“對,我們是楚國人、楚國馬,死也要死在楚國的土地上!”他回到陵陽住了九年,既沒有回郢都的希望,又聽到楚國的局面越來越壞。每個傳來的消息都使他坐立不安。他想起懷王是因為拒絕割讓黔中才死在秦國的,決意到這塊地方去看看,便來到黔中郡溆浦地方住了下來。愛國的火焰在他心里燃燒,可自己又無能為力。他只能每天在山邊湖旁踱著。
滿腹的憂愁憤恨,他都寫成了詩篇。他越來越老了,但是復興楚國的希望,卻一天也沒有熄滅過。頃襄王二十一年(前278年),一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把他擊昏了:秦將白起進攻楚國,占領郢都,楚國的宗廟和陵墓都被毀了。楚國要亡了!他想到了死,他寧愿在這個消息的煎熬中徹底死去。汨羅江邊,那清澈的江水里,他義無反顧,縱身一躍……
入選理由:
理想主義的愛國者的一生,具有警示意義。
阿離之言
非要給屈原下定義的話,我愿意這樣說他:一個成功的愛國者,偉大的文藝男青年,以及失敗的政治家。他死得其所,還有余蔭,比如造就了一個可以劃龍舟吃粽子的節日。中國人擅長熱鬧的紀念,悲傷痛苦的日子,在眾人的歡騰中度過,悲痛也減輕了許多。
中國是個擁有太漫長歷史的國家,有無數靈光一現的人物,能被人惦記幾千年的并不多。有人說,屈原的偉大在于,他基本以一個人之文學成就獨占了中國文學史上的一個時期。 他以其華麗的辭藻和瑰麗的想象成就了戰國詩歌的高峰。他的作品,流傳到現在的不多,據劉向、劉歆父子的校定和王逸的注本統計,僅25篇。相比現代人動輒百萬字的洋洋巨著,以25篇詩賦躋身于最偉大的文學家行列的屈原,是多么不容易。
對我來說,作為文學家的屈原印象顯然應該要深刻些。背誦過他的文章,華麗的辭藻讓人記憶深刻。可文章開頭的排序卻將其愛國者的身份放在了第一順序。實際上,作為愛國者的屈原,以現在的眼光來看,略顯狹隘。有人會說:屈原怎么不能夠認清當時的歷史潮流呢,秦國統一是歷史進步,他難道想阻擋歷史統一的步伐?還有人會說,楚國已經沒落了,楚國當局昏庸腐朽不堪,他卻一味地愚忠。這些都是用現代人的標準要求古代人,用后代人的標準要求前代人,用局外人的標準要求局內人,是不能站住腳的,所以到現在還有人說:他是一個偉大的地方保護主義者。
但屈原的偉大,即在于擁有這種精神,并且清楚明白地死去。知道死可能也沒用卻慷慨赴死,這種信念,我們稱為民族精神。黑格爾曾經說過:民族精神是認識自己和希求自己的神物。人是需要點信仰的,尤其是在現在這個光怪陸離的社會里。
有句被翻來覆去說了很多次的話,最能體現屈原的痛苦,那就是:“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究其這些痛苦的根源,則是他空有報國之志,卻又報國無門和憂世、憂生、憂民的精神之痛。他22歲出任楚國左徒之職,少年得志,但每次改革卻因觸動舊貴族階層的政治利益而流產。公元前305年和公元前298年的兩次流放,終結了這個文人的政治生涯。在我看來,屈原的痛苦就是他的真和直。一個理想主義者活在一個不理想的現實里,能做的無非只有兩件事,一是被同化,第二是——離開。
最后的慷慨赴死,使他成為一個被千古傳說的豐碑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