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琳《舉報》
于三秋由副局長升任正局長,不到半年,被人舉報了兩次。
一次電話舉報,舉報他違規宴請上級來人,喝茅臺酒,陪餐人數超標準。經查,茅臺酒是他從家里帶的,沒記公家的賬;陪餐人數超了,是因為來人是自己的中學同學,他就把本市的幾個同學叫去了,這是不應該的,被紀委約談了。一次寫信舉報,舉報他和女下屬出發,一去一星期。經查,這是上級業務局安排的學習活動,通知要求主要領導和分管領導參加,分管領導是女的,于是兩人就去了。期間,一直是集體活動,無單獨行動。
于三秋干了十幾年副職,在單位啥也說了不算,陪客人吃個飯,也得去找一把手簽字,看到一把手瀟瀟灑灑、龍飛鳳舞地在飯單上簽字,心里既羨慕又憋屈。無數次夢想自己的筆尖也在飯單、賬單上瀟灑一回。但每次都是老局長走了,新局長又來了,瀟灑夢始終難圓。
眼看要退二線了,他的大學同學調來本市當市長,這才多年媳婦熬成婆,當上局長。本想放手大干一番,成就事業的同時,也“成就”一下自己。沒想到這兩次舉報,像兩道“緊箍咒”一樣,把他的手腳給捆起來了。他想把單位最掙錢的一項業務轉交給自己一個多年的酒友,這下不敢了;他想把單位的中層干部進行一次大調整,這下慎重了;他想安排自己幾個親朋好友進單位做臨時工,這下猶豫了……
到底誰舉報的呢?想想自己在單位干副職十幾年,好像什么人也沒得罪過,又好像什么人都得罪過。可能是李士民,他干副局長也多年了,是局里業務最棒的副局長,平時就不把他于某人看在眼里。這回,庸者上能者沒上,他心里不平衡。好,你不平衡,舉報我,你走人。于三秋想到做到,仗著他的市長同學撐腰,年底就把李副局長交流了,并放出話來說,誰亂舉報,誰走人。
后來,一個偶然的機會,他聽說打電話舉報他喝酒的是個女的。他明白了,是辦公室主任。辦公室主任是女的,上一任局長安排的,他一直想調整還沒來得及。難怪那天紀委出手既快又準,原來是她!不客氣,沒過一周,辦公室主任易人。交接時,辦公室主任對他說:“那次接待,我正好在海南公休,出了這樣的事我有責任,我服從組織安排。”
于三秋忽然想起來了,是呀,那回她不在單位,沒有“作案”時間啊!那究竟是誰呢?打電話的是女的,寫信的呢?是男的,還是女的?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于三秋絞盡腦汁想,費盡心思打聽,始終沒有弄明白。
很快兩年過去了,由于這兩次舉報,于三秋好多夢想胎死腹中,遺憾、郁悶、戀戀不舍地離崗了。
一個禮拜天下午,于三秋和老伴在公園散步,遇見一位老同事也在散步。這位同事幾年前因經濟問題被人舉報,判了三年。出獄后,妻子和他離了婚,兒子跟母親走了。一個人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好不凄慘。于三秋見面就問:“你知道誰舉報了你嗎?”同事面無表情,搖了搖頭,孤獨地走了。
看著丈夫滿臉疑惑、心神不寧的樣子,老伴說:“你很想知道誰舉報了你嗎?”
“很想!”于三秋不假思索地說。
“是我。”
“是你?”
“是我!”
“這可能嗎?是真的嗎?”
“是真的。”老伴慢言細語地說,“你可能問我為什么。我告訴你,我就是不想讓你成為前面這個人。知夫莫若妻啊,這么多年了,對你的宏偉理想、你的所作所為我還是知道一些的,幾多為公,幾多為私,你心里有數。俗話說,人生重晚晴,人生重晚節。但有些人往往晚節不保,在事業輝煌的同時,也把自己燒死了。如果你被燒死了,誰陪我看女兒?誰陪我聽京戲?誰陪我逛公園?我就是這么想的。”
于三秋聽了老伴一席話,望著眼前漸漸模糊的老同事孤獨的背影,長時間郁悶的心情頓時云散日出,豁然開朗,情不自禁地挽住了老伴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