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亞洲《終于握上了賀老的手》
我進門的時候,賀老不跟我握手,只是繞過沙發,雙手抱拳作拱,說疫情時期我們就這樣了。
保姆趕緊插話解釋,說他對哪位客人,都是這樣啊。我說當然當然,這樣好這樣好,也拱拱手。
大半年了,都是這樣。再說賀老96歲了,當然得格外小心。
于是我們對坐聊天。開始還坐得比較遠,后來越坐越近,基本上是沙發挨著沙發了。這都是在不知不覺中發生的。
因為聊的是詩歌,興奮點來了,啥都不在意了。不是故意不在意,是不知不覺地不在意了。賀老說他對目前的詩壇不甚了解,因此對有些問題不宜直接表態。但他對中國當代詩歌的發展前景總體上是持樂觀態度的,所以他對新近舉行的一次全國性詩歌會議的主辦者發了賀信,也希望好作品不斷涌現。
賀老說他現在老了,真的寫不動了。話鋒一轉,忽然就瞪圓眼睛夸我,說你這個人其實是了不起的啊,一個是你,還有一個是久辛,你們兩個沒有經歷過長征,卻把長征寫出了那樣的味道,了不得??!
我趕緊說哪里哪里,我們都是讀賀老的詩、抄賀老的詩、背賀老的詩長大的。
賀老說你們這些年輕人啊,了不得。賀老關于年齡的這一表述我可愛聽,我這把歲數了,眼下就愛聽“年輕”這個詞兒,“十”聽不厭。
因為愛聽年輕這詞兒,于是我趁勢把到北京之前在甘肅一路跑了武威、定西、天水參觀扶貧項目的情況逐次匯報了,賀老聽得仔細,連說現在鄉村扶貧是大事,這些惠及農民的事情應該做好,文藝工作者也應該有所作為。
聊天告一段落的時候,賀老就開始贈書。贈書是早已準備好了的,保姆應聲而出,立馬就取來滿滿一口袋,一套《賀敬之文集》,還有兩位評論家寫的關于賀老的評傳。贈書合影,自是必不可少的環節。于是我跟賀老就肩并肩靠攏在一起了,還雙手一起扶著書。這過程中,手跟手的觸碰就在所難免了,但當時兩個人也都沒有感覺到這一點。
告辭的時候,自然想到要握手,但又閃電般地意識到目前不能握手,應該像進屋之時那樣互相拱手,但又同時閃電般地想起,剛才贈書時手跟手不都早碰在一起了嗎?
于是哈哈大笑中,我終于正式握上了賀老的手,甚至還故意在他的手背上搓了五六下。賀老看著我故意搓手,不停地呵呵笑。顯然,他也感到了有趣。
“幾回回夢里回延安,雙手摟定寶塔山。”賀老的這雙手,可是當年握過延安寶塔山的手啊!
好像是我們聯合起來,共同打敗了新冠肺炎的威脅。也有可能是相反,是我無視了當前應該重視的規則。誰知道呢,世界上有些事情就是不太說得清。
保姆在旁也笑,后來就代表賀老將我送出門外。記得前年,賀老最后也是坐在沙發上沒有起身的,只是看著我走出房門。而在更前一年的時候,他是站起來一直送我到電梯口的,只是略見愴然地對我說,亞洲啊,醫生是不讓我再走出北京城的啦。
但愿賀老健康長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