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穎《在北京》

在北京

和一場盛大的合唱相比，我更愿意

傾聽你沒有損傷的睡眠

你這美玉

你身上晚星一樣的暖

猶如無數古詞，在我體內漫開

我不試圖掩飾一些不敢開口的深夜

在酒意中抒情

于濁世偏安

都是為你彈起的琴

你一醒來

我的夜晚就有了松明似的火把

你的笑意像山

壓過來——與其說是愛，不如說是莊嚴

不斷傾空身體中的黑暗

代之以光亮

和泥土

當我孤零零地

就在泥土上養花種草

不為參悟

只為酒醉后，在花草間尋得

與你持久相守的預兆

一生

這秘密的春天，不是圍觀者的風景

是我給你的私話

關于佛法

以及你予我的閃電般的隔世之愛

以及我將如何在春風枯落后

重新播種——那足以加劇幸福的葡萄園

用詩文

舌尖兒上新鮮的血

埋進三月的根

和著我碎成河水的心臟，攪進泥土

我不怕疼

我只要每一年的每一天

都是給你的

一頁連著另一頁——不失散

越是醉得深

越是渴望靜修

這一生，要過得如何巧妙

才能避過百花的謝

——拾得你，遺落于田野間的嘆息

在你的心事中超度

就是在酒盞中養心

想念你的美妙之處在于

從此

得以牢牢記住六字真言——每個字

就是想念你的一生

撫摩你，就是撫摩自己的魂靈

云霾之下

我準確無誤地等你醒來

——我不埋怨大地上的暗

我的責任是在暗之內

找到深陷其中的天上鳥，水中魚

迷途的異鄉人

找到罪孽與耕耘

守護心

奔波之后我學會了撫摩

撫摩你——就是撫摩自己的魂靈。要是你允許我親吻

我就在唇邊燃起烈焰，讓琴弦

去彈撥美玉

任憑信箋被箭矢刺穿——而我們

偽裝成甜蜜的睡眠

去看前世的月光

普照今生的經文

你眼中有我，我命中有你

——遍地玄機，香艷悲歡

與愛人書

用黑暗擦掉彼此的影子

在夜晚相會

我們更像來歷不明的人，從前世撞進此生

除了在身體中給予

我們拒絕任何可能的泄密

滿腹衷腸，一腔沉默

憑一天星群醉進江湖

這一世三生，何處安放

面對面也要確認

你可還好——把呼吸搬進我的魂魄

讓我每分鐘都

能聽見你處子般的身心

天一黑我就醉了

但我不愛后悔藥

我愛涼白開中寄居的一氧化二氫

這些乖巧的分子式

比一個無風的三月

更能予我以安慰

我愛說人世兩茫茫

幸有你如玉身心

而窗外春天，一抬頭就綠得草木皆兵

充滿缺陷的人間

用力贊美一條路的優點

萬物就不再易碎

夕陽向北落下，月光自南升起

星群和晚云聚在頭頂

所有這些

像一幅不透明的畫

二十七平方公里的春天

吉祥花又要開了

而我口中依舊生疏的經文

仿佛生銹的舌尖上

那些無害而細薄的腥甜

其實我相信的，還有入夜時的風

那么安穩

吹過什么，什么就有了命

白日里黯淡的舊樹葉，背陰處最后的薄冰

因此透出金屬般友善的光

麥子做的酒

在白晝醉得荒蠻，在午夜醉得傲慢

沒有答案

充滿缺陷的人間

只有你生得美

在充滿缺陷的人間

山上的半神，山下的半神

酒后的琴聲易于泄密

半空中都是徘徊的誓言。我在酒盞中

遍數夜與晝之內，蔚藍色的前生來世

我迷戀粗野的夜色

籠罩在你房頂之上，那些通靈之光

紅塵慈悲，我在你窗外，我叫你神明

允許自己想，就必要允許一些小計謀

才不致世世慌得措手不及

我一再放縱又寒涼的骨頭

混沌無序的血肉

唯因你而愛上拜佛求神

比如夜夜于雪中聽琴

比如在菩提樹下養心，比如從容夢游

迫切誦經

我有穩定而細微的進步

但我只是滿懷希求的俗念之人

我為的只是你

山上的半神

山下的半神

溫軟的熱烈，源于黃金秘制的佳釀

你的香美的性命

看我一眼，我就身心滾燙

看這塵世一眼，這塵世就重獲寬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