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佛《梅醫生》
一
梅醫生在午夜睡夢中被電話驚醒,她掙脫胖子的手抓起電話聽筒,睡意蒙眬地喂了一聲,半天才說,是你啊,你那邊出事兒啦?
顏培青在那邊沉默著。
梅醫生抱怨,你那邊是白天,我這兒可是半夜。
顏培青這才說,嚇著你了?
梅醫生說,可不,睡得迷瞪瞪的。
那邊顏培青說,我要回去,有好消息,你要做個準備,我回去給你辦移民手續。梅醫生沒反應過來,剛要說話,顏培青又說,等我回去,慢慢跟你解釋。
他說了航班班次,告訴她他馬上就要登機,要是飛機不延誤,他傍晚到家。
放下電話梅醫生大腦一片空白。把臺燈打開,環視她的臥室——涂著大色塊的窗簾,與之配套的臺布,還有這寬大的雙人床,她忽然感到了陌生。
胖子已從床上坐起,沉默了半天說,該來的,反正要來。
夜很靜,顯然,他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包括顏培青在電話里的聲音。
本來日子過得很自然,顏培青出國走了,她留守在家。十二年間顏培青一次都沒回來過,梅醫生也只出去三次,家已名存實亡。胖子和她是老同學,當年傾慕過她,孤男寡女漸漸走到了一起。本來各有各的位置,胖子并沒一味地纏她,該過來時過來,該回家回家,日子過得也算清爽。可突然間,她發現自己處在了尷尬的境地——她要面對兩個男人。
二
胖子睡意全無,在床上攏起雙腿,從衣服里摸出煙來要抽。
梅醫生說,我屋里不準抽煙,你忘了?
胖子發愁地說,你怎么辦呢,這房子布置的,一看就有別的男人。
梅醫生,是唄,我也不能把窗簾扯掉,把組合柜、梳妝臺、角柜和這張大床都搬走,還有這座小樓,還有對面的診所。
胖子說,診所還好說,那算我的投資。小樓是我幫你蓋的。都是老同學,這樣說面子上也過得去。我擔心的是這間屋子,家具、布置都是我參謀的。
豈止是他參謀,有幾件是他買的,商量都沒商量,包括這個碩大的雙人床。
梅醫生沒說話。這些物件,都是他們的“進度”的證明。胖子用了心,漫長的歲月里一點點向里滲透,才有了今天。胖子不容易。
要不,跟他和盤托出,我和你在一塊兒了,讓他懲罰。胖子又說。
這是什么話?你和盤托出,把女人的位置擺在哪里?
梅醫生沒嗆他,只說,我這么難,不幫我想想主意,還說這樣的話。
胖子說,我不在想辦法嗎,你有好主意,我聽你的。
梅醫生已經下地,她睡意全無,快步在房間里來回走著,把胖子的東西一樣樣找出來,堆在一起。漸漸堆得像小山。胖子明白過來,也和她一起收拾。人在這個時候都是脆弱的,無奈中會像鴕鳥一樣遮掩自己。兩人快速消滅著他們在一起的痕跡。
顏培青要回來了,12年里第一次。她要迎接他,面對他。在電話里能聽出,他有多興奮。無論如何,她不能在他一進家門的時候,就把一盆冷水潑到他頭上吧。這是梅醫生在焦灼中能想到的唯一的權宜之計。
胖子的東西都翻出來,它們記錄著厚厚的日子,堆在那散發出不同的氣味。梅醫生拉出個大箱子,把它們一股腦裝進去。她知道顏培青對氣味敏感,當年上中學談戀愛時,顏培青伸著鼻子聞她,說,你身上非常芳馨。因為這句話,梅醫生才決定接受他。看看屋子,拉開窗簾打開窗,又把窗簾拉上。覺得這還不夠,又翻出罐空氣清新劑,到處噴。
她只顧了一頭——顏培青那邊。忙亂中,她完全沒想到胖子的感受。這消息對他同樣突然,她沒考慮他的想法,他的態度,他的心情。胖子一直跟著她轉,一副企鵝般的呆傻模樣,她已經顧不得了。
這些更為復雜的事,是白天她坐在診所里才想到的。
三
一上班,梅醫生就掛出牌子,今天半日門診。外聘醫生和護士們都很高興。
早上照例要忙一陣,來看病的多為她的老病號,其中半數是煤礦的工人和他們的家屬,他們是胖子礦上的,另一些是村子里的鄉親。
診病時她不能分心,這是她對工作的一貫態度,在市里的衛生院工作時她就如此。
那時顏培青剛出國兩年多,她已是衛生院的骨干醫師了。院長年長她20歲,表面斯文,內心卻對她心懷不軌。一次值夜班,院長溜回醫院,他當時就領教了梅醫生,她是個不可侵犯的女人。之后梅醫生連遭打擊報復,一個重要的學習機會也被院長無端卡掉了。梅醫生冷笑一聲毅然辭職,回鄉當了名鄉村大夫。
顏培青是支持她的,那時他們通信很密,時而,培青會打電話過來。那時電話費很貴,現在便宜了,培青的電話反倒很少了。
后來的事業發展中,胖子給了她很大的幫助。
在學校上學,梅醫生和顏培青談戀愛,胖子總跟隨左右。直到畢業,胖子才不著邊際地說了句,他一輩子不結婚。
他們是中學生,一輩子還早著呢。她聽明白這句話,并沒把這話太當回事兒。誰知胖子說的,真是一輩子的誓言。
梅醫生和顏培青考上了醫學院,胖子咬咬牙,在鄉里的煤礦當了采煤工。天上地下,他與梅醫生的距離拉得更遠,梅醫生像嫦娥一樣不可企及。胖子后來告訴她,他在井下任勞任怨,像苦行僧那樣折磨自己,干活是拼命三郎,有一段時間他希望煤層塌下來砸死自己。他沒想過自己后來能成為煤礦的管理者,更沒想過能成為礦山的承包人。那幾年煤價飆升,胖子收入不菲,成了此地的知名人士。
在同學聚會上,梅醫生遇到胖子,那時她在鄉里開診所,正遇到前所未有的困難,因她長年為鄉親墊藥費,診所已到了難于維持的地步。胖子慷慨解囊,一句他投資,把診所所有的困難都解決了。同學鼓動梅醫生“出手”,說這是千載難逢的殺富濟貧的好機會。
實際上兩人走到一起的過程很緩慢,胖子真有慢功夫。隨著顏培青一次次推遲回國,隨著梅醫生去美國探親看到他的生活狀況——他完全放棄了醫學,在海港當了名工人,隨著顏培青的來信和電話越來越少,胖子漸漸侵入進來。
他投資翻蓋了診所,把平房改建成三層樓房。
他資助梅醫生蓋起住宅小樓,依照他的設計在二樓造了間大臥室。
顏培青對診所和住宅應該不很陌生的,梅醫生給他傳過照片——如果梅醫生用心的話,她會發現,顏培青的來信和電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少起來的。
胖子一直在等,他為她做這一切,是為焐暖她的心。后來胖子表白過,他甘心為她做一輩子事兒,他不求報答。不結婚也情愿。她感動了。在她心里,顏培青已經漂遠,企鵝般的胖子走進了她的生活,這似乎很自然。
下午梅醫生給診所放了假,關閉診所窗戶時她仍在想,晚上,她怎樣迎接她法律上的丈夫——在她心里已成為雕塑的顏培青?
四
顏培青是踏著最后一抹夕陽走進家門的。那之前,他在診所和小樓外站了許久,似乎在想這些年間的變化,或在比較建筑實體與照片的不同。
梅醫生在家等他,分別了12年又6個月,夫妻倆終于見面了。互相看著都覺得陌生,好像從黑暗走進陽光,眼前一片白茫茫,怎么看也只是個人影兒。
放下箱子,顏培青鼻翼翕動,梅醫生立刻緊張起來,她有急驟地從天堂墜入地獄的感覺——
顏培青說,好香啊。
梅醫生馬上說,給你做了晚飯,都不記得你愛吃什么了,按照我的口味還有我的想象做的,算給你接風把。
餐廳在另一側,與客廳相連。
顏培青說,不打算帶我先看看房子?
梅醫生堅決地說,先吃飯,你回來了,有的是時間看房子。
她最擔心的,還是臥室。
顏培青說,進門就吃飯,怎么著我也要洗漱一下吧,我千里迢迢回來,坐了11個小時的飛機,身上刮的還是美國的風。
什么時候他說話變幽默了,梅醫生無奈,只好先帶他上樓。
顏培青走進臥室,盯了那張大床很久,才說,這樣的床我在五星級賓館看到過,沒想讓你搬家里來了。
梅醫生不說話,她不想培青一回來就爆發戰爭。
晚上,顏培青對她仔細說了辦理移民所需要的手續,說還有一個等待批準的漫長過程。然后說,你完全可以選擇,辦還是不辦。
梅醫生沒說話。
顏培青又說,你要是同意辦移民,跟我去美國生活,這邊的事,你有時間處理。即使辦了移民,跟我去了美國,你也可以回來處理。
他說得很明確,可以理解為他在說這邊的財產,當然還可以指其他。梅醫生是敏感的。
五
夜里什么事都沒發生。梅醫生小心翼翼地仔細觀察著對方。顏培青的一些習慣改變了,但最基本的還保留著。比如,他睡前喜歡在房間里走動。他說話做事的節奏是緩慢的。再比如,他特別注重洗漱。
過去他喜歡和梅醫生做愛,還喜歡游泳,情之所至時說他是浪里白條,梅醫生清楚地記得那些淋漓盡致的感覺。他會嗅她的身體,評價說,有茉莉花香。過一段又說,是玫瑰花香。做愛之前,他們一定都要洗澡,即便之前剛剛洗過也不行。顏培青洗過澡,不用毛巾擦身體,讓水珠自己蒸發干。他說,除了水和她,這時他接觸任何東西都會覺得不潔凈。
顏培青半瞇著眼睛,似乎很欣賞地把她看了一遍,說,有點發胖了。
他并沒有站起來抱她,吻她,把她輕輕放在床上,重復那個已然陌生了的過程,而是輕聲說,睡吧,關上燈,我給你講個故事。
以前,顏培青是喜歡開著燈做愛的,他說,他要看著她的臉,看她的表情每一瞬的變化。現在的顏培青躺在寬大的床上,和她保持著距離。他拉熄了燈,在黑暗中娓娓而談,甚至,他的手都沒觸碰一下她的身體。
在梅醫生看來,顏培青講的都是遙遠的事——他以前怎么奮斗,現在如何,他的積蓄已足以買一所自己的住房。她過去后,他們將怎樣生活。他不斷抒發著他的設想。而在梅醫生的心里,卻實實在在地把兩個男人做著比較。
她難過了。她發現,盡管顏培青離開她12年,她心里怨過恨過,把他撇得很遠;盡管胖子近在咫尺,信手就能抓來,且胖子一心一意對待她——可她心里,愛的還是這個喜歡潔凈喜歡她氣味的皮膚白皙的男人,而不是黑黑的有錢的對她忠誠的胖子。
六
梅醫生在診室看病,外邊候診的有七八位,天天如此。顏培青坐在一邊看新鮮,顯出些孩子氣。梅醫生知道他會想得很復雜。他也曾是名醫生,不出國也會從醫至今,憑他的才情,他會比梅醫生更有成就。可他去了國外,用12年時間換來移民資格和能買一套住宅的積蓄。他得意嗎?坐在角落里的他現在是怎樣的感受,從他酸溜溜的表情上梅醫生看出了一二,起碼他很復雜。
樓道里傳來胖子的說話聲。
這是梅醫生的安排——早晚是要見面的,晚見不如早見。胖子是這里的投資人,與顏培青和她又是中學老同學,躲避反而顯得齷齪了。
見面兩人都顯得熱情,手握了又握。胖子哎喲了半天說,你還老樣子,一點沒變。顏培青說,你可變了不少,財大氣粗了哈?胖子不計較,說,前幾年還行,現在煤業不景氣,差得多了。
梅醫生只能中斷了問診,陪著站了一陣,之后才說,你們到辦公室說話,別影響我這兒看病。
兩人離開,梅醫生輕輕地吐了口氣。猜想著那邊的假熱鬧,對眼前的病人說,還咳嗽啊,把衣服撩起來,我給你聽聽。
七
午間休息,梅醫生離開診室,到那邊胖子的辦公室看了看,里邊早就沒了人影兒。不用說,兩人到外邊吃飯去了。他們吃飯沒過來叫她,本身就不合常理。三人的關系在誰心里都明鏡一般。這層窗戶紙,只是何時捅破、由誰捅破的問題。
梅醫生回家吃的午飯,前后樓,方便,家里飯菜也剩不少。這頓飯梅醫生吃得不消停,心里七上八下的,思想總朝那邊溜,猜想他們在說什么。
她感到有必要和胖子見個面,把口徑定一下。那就下午吧,下午看診的人少。她立刻給胖子發了短信,說,下午要跟他談工作。
梅醫生見胖子的時候他已喝得臉通紅。顏培青沒露面,下午他沒來診所。他有后面小樓的鑰匙。胖子喝成這樣,顏培青會更慘,他的酒量梅醫生知道。
梅醫生問胖子,現在說話能說清楚嗎?胖子說,清楚。梅醫生問,你們中午都說了些什么?胖子說,沒說別的,就喝酒了。梅醫生小聲問,你們沒打起來?胖子立刻說,沒,我這么壯實,你那個小白臉不敢動手。
梅醫生不愛聽,胖子現在的口氣,已經把她當成了外人,把她推到顏培青那邊。
梅醫生提前下班回家,到家時顏培青已經洗過澡,看見她一個勁兒傻笑。梅醫生問,怎么喝成了這樣?顏培青清楚地說,還不是因為你。
梅醫生怔了下,一瞬間想,是不是現在就要攤牌了?
事情完全不是她想的那樣,顏培青把她拉到跟前,滿嘴酒氣要吻她。梅醫生立刻把他推開,把手按在他嘴上說,干什么呀你?
顏培青仍笑,指著她說,你呀你,我全都明白了。
說完,他踉踉蹌蹌地返回臥室。
梅醫生聞了聞周圍,不用說,他倒酒了。梅醫生在衛生間一通忙,等她回到臥室時,顏培青伏在大床上,已經睡了。
八
真正和胖子說上話是第二天下午,顏培青去看老同學了,晚上要宴請他們。梅醫生能準時赴宴就可以了。
你們都說了什么?梅醫生重復昨天的問話。
胖子說,他問了問投資的事,又問了診所現在經營得怎么樣,正事就說了這兩件。
他沒提咱倆的關系?
沒有。那事怎么提?兩個男人,在一起說同一個女人?說不出口。
你也沒提?
我有病啊,再說,我也不是那樣的人,喝了點酒,就把自己的女人出賣了。
我看差不多。
胖子賭誓說,絕對沒有。
后來呢?
后來就說起老同學,邊說邊喝酒,說著喝著就喝多了。
晚上的席面挺熱鬧,梅醫生趕到的時候他們已經開始了。胖子沒來,顏培青沒邀請他。顏培青說了很多感謝的話,其實,那些同學沒幫助過梅醫生什么,這些話他應該說給胖子。他搞錯了時間找錯了人。梅醫生在他的那些話中,隱隱感覺到他內心的痛苦。梅醫生不想再待下去,她提前撤了,借口是她有點頭疼。
九
夜靜了,喧囂平復了,人的真面目就顯露了出來,仿佛冰山浮出了水面。
都活得挺沒勁的。顏培青說。
他是指那些同學嗎?
我還好。梅醫生平靜地說,我天天要面對我的病人,我知道他們的痛苦在哪里,知道他們的病我治療到什么程度。我還知道,他們一些人能夠好起來,另一些,不能。我的生活,是有意義的。
顏培青沉默了,半天才說,我沒說你。
梅醫生說,我也不喜歡這種同學聚會,除了發牢騷,就是假吹捧。要不就是顯擺,當著你說他,當著他說你。也是工作忙,我很少和他們來往。
胖子除外。顏培青說。
梅醫生停了下說,是的,胖子除外。
顏培青說,這么多年了,我習慣了那邊的生活。過來了就會有個比較。我不是瞧不起他們,只是……我回到國內,需要一個適應的過程。
梅醫生沒想到他會轉話題,她想了想說,我明白。
顏培青又說,梅你別太著急,許多事我都需要想一想,你給我點時間,行嗎?
梅醫生立刻心軟了。
夜里梅醫生輾轉反側睡不著覺,心里折騰的都是這兩個男人。她在比較,她心里的想法根本就停不下來。驀地想,顏培青在尋找態度,她呢?顏培青回來第一天就明確地說,他回來是為她辦移民的,她辦,還是不辦?
顏培青那邊一點動靜都沒有。幸虧這是張大床,顏培青躺在另一側距她很遠,她完全可以獨立地想自己的事,沒有干擾。
夜太靜了,仿佛一切都凝凍住。
十
連著兩天,顏培青天天出去,晚上回來倒頭就睡。第二天回來時,額上有塊瘀青。胖子礦上很忙,給他打電話都是支吾,梅醫生這兩天沒約胖子見面。
第三天,顏培青下午就回來了,梅醫生下班的時候,他已經把晚飯做好。
沒想到顏培青有這般手藝,中國菜做得地道。清蒸鱸魚、軟炸蝦段、青椒牛柳很見水平。氣氛卻有點酸楚。顏培青默默看著梅醫生,梅醫生也在看他,兩人不由自主地都有些緊張。
喝點酒嗎?為緩和氣氛梅醫生說,她感到攤牌的時刻就要到了。
人與人的關系之所以重要,因為它關系到命運。一刀切下去,今后就完全變成了兩樣。梅醫生心里明白。
你,想好了嗎,跟我出國還是留下?
你讓我決定?
是。你的事,當然你決定。
你呢?
我的態度很明確,我回來就是為你辦移民的。我鄭重地說,我在國外漂泊了12年,等的就是今天。不過,我的想法不能替代你。
梅醫生忽然間就為了難。顏培青說得還不夠清楚嗎,他把命運之舵,交給了她自己。
這時有人敲門。
顏培青看表,很準時——七點整。
梅醫生看看顏培青,又看看桌上,她猜到了,顏培青約了胖子,這桌菜肴不單是為她準備的。這是什么時刻,也不言自明,這樣的時刻,他們三人一個都不能少。或許是顏培青想得周全,或許是他們兩個商定的結果。
梅醫生心里沉下來,她走過去開門。
十一
桌上擺著兩瓶酒,晶瑩剔透,胖子帶來的。五糧液,豪華版,瓶子里邊有裝著金色的船,上邊的金字寫著“一帆風順”。
梅醫生問,你們討論過了,討論了兩天?
顏培青不說話。
胖子摸摸自己的腮,那地方有些腫,他嗯了一聲。
梅醫生說,你們可以背著我談論我,可我不是你們交易的籌碼。
兩人都看梅醫生,沒人接她這個茬兒。顏培青說,喝酒吧,我們現在沒外人。他對梅醫生解釋說,我和胖子,不僅是老同學,現在我們是好朋友。
梅醫生有點吃驚地,你們是——好朋友?
顏培青說,對。
他對胖子說,還是先喝酒吧,我們邊喝邊說。
胖子點頭,兩人一起動手,一人打開了一瓶酒。梅醫生冷冷地看著他們。兩人分別給自己斟酒,斟在一個大號高腳杯里。余下的酒,全都給了梅醫生。
胖子問,你先說,還是我先說?
顏培青說,我的意思,剛才梅說了,現在你說吧。
胖子站起,有點結巴地說,梅,我希望你留下,你辦這個診所不容易,這邊有你惦記著的那么多患者,還有N個理由。你在國內,什么都會有。我說完了。
他坐下。
顏培青站起來,說,我說的話說過了,我為了今天,在美國奮斗了12年,我希望你跟我走,到美國,開始我們新的生活。我會彌補這12年對你的虧欠,用后半生。梅,我和胖子,確實達成了一致,不是交易,是態度。我們必須尊重你,因為,這是你的事,應該請你做主。
他也坐下。
梅醫生緩緩站起——這兩個男人,在背后爭吵過,打得頭破血流,但是現在,他們安靜地坐在那里,等待著她的選擇。這公平嗎?
梅醫生端著酒杯走到窗前,推開了窗戶,讓外邊的風吹進來,她仍在想,一個苦苦追求她12年一心為她的男人,一個奮斗12年等待這一天的男人,面對著他們,怎么辦,讓我做主,我該怎樣做主……
梅醫生靜了靜,長吁一口氣,你們給我走,快滾——
責任編輯 王宗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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