瓔寧《杖策秋天》
常恐秋節至,焜黃華葉衰。走在去公園散步的路上。感覺眼睛腫脹疼痛的厲害,難道在昨夜的夢里我曾經哭過?倘若昨日,我真的哭過,不論是為誰,不論是為什么,都已經成了昨日之事。而我不能總是懷著昨日的心情,帶著昨日的身體去走今天的路途,這對于我對于今天都是不公平的。
我從丁香的樹上,摘下了一片心型樹葉。湊到鼻子上聞到了一股花香。自從我知道那些樹是丁香樹以后。一次一次去采摘它們的葉子,像一次次去接近春天。秋天漸漸加深,而丁香樹的葉子依然綠得厚重,依然沒有被秋天所傷的痕跡。
一片和我的手掌一樣大的楊樹葉子被我捧在手上。那葉子已經完成了季節的使命,身體脆弱枯黃,但是細細撫摸,依然能感覺到它身上還存在著某種有韌度的質地,像我到了中年,一直幻想奇跡。一片楓樹的葉子,被我從半空接住,這片葉子略微發紅,紅的淺顯而稚嫩。我想:我手里的這三片葉子,分明就是我人生的三個時期!
一踏進公園的大門,那個穿著白色真絲長衫,一直在公園打太極的中年男子,迎面而來,送給我四朵牽牛花。分別是:寶石藍色的、玫紅色的、絳紅色的、紫色的。他一邊把花放進我的手里,一邊還對著別人說我是賣花的,也喜歡采摘公園的花。這是我一生中,在早上六點,露珠盈盈,鳥雀啁啾中收到的第一份美麗。想來這一生中連這次算上,我一共收到過兩束男人送的鮮花。那一束鮮花是五六年前,我去參加一個筆會,一個文聯的文友送給我的,那一次激動了很長時間。這一次,依然有著小小的感動和感激。我想他是代表季節送給我的吧。莫非是希望我的生命如花,容顏如花嗎?
綠色的藤蔓以及黃色的花朵,遮住了南邊鐵銹的欄桿。黃花,為什么爬得這么高來示我?難道想告訴我生命的秋天本來就是這個樣子。
路過去年開滿雛菊的那片土地,驚奇的發現,那兒雜草叢生,根本不見了雛菊的影子。這讓我相信,有時候,花朵也是會飛的。
我找到了一片雛菊繁盛的地方,蹚了進去。那片雛菊藏在一片冬青后面,也就躲過了羊群的嘴唇。我又開始做起來老行當:采花大盜!一個晨練的領導說:你真浪漫!我呵呵笑了幾聲。蹲在花叢中,企圖隱藏自己不軌的行為。我說公園的花都被我踩完了。我早春采迎春,晚春采薔薇,初夏采月季,夏末采石榴,初秋采雛菊,末秋采牽牛,到了冬天,萬花凋敝,我開始采落葉。
猛然發現,自然如此多姿,如此慷慨地給予我那么多鮮麗的生命。讓我深刻的感知了生命的偉大和季節的輪回以及無情。無意間也讓我珍惜人世間美好的事物。
談到浪漫,也許是一種情懷吧!我愛在一片流水前駐足,也愛在一朵花前嘆息,也愛在風里惆悵,雨里吟唱。我想這是自己愛自己的方式吧!倘若這個世間我不知道怎么愛自己,那別人怎么來愛我呢!
二
才九月,或者比九月更早,蟬聲就逍遁無形了。這些季節的孩子,多么聽從自然導演的指揮,悄然讓出舞臺給蟲子們。
它們結束大合唱的時候,一定有著弦斷的悲愴,而在明年,又會卷土重來,站滿季節的枝頭。盡情釋放在黑暗的隧道里,被壓抑許久的情感。
這讓我覺得,這個世間沒有永遠的活,也沒有絕對的死。當我死了的時候,唯一證明我活過的是我那些淺薄的文字。它們排列整齊像生活嚴格的秩序,帶著墨香,替我完成未完的行走。既然覺得死都沒有什么可怕,還有什么能讓我畏懼呢?
造化真是神奇,在月季花石榴花落幕之后,把牽牛花打造出了藍寶石的形狀和色澤。看到亂草叢都無法掩飾它們的光芒,我早上六點的心情,格外新鮮。我總會在一些藍寶石前久久佇立,讓一束光穿過我的骨質,抵達心靈的家園。
我堅信,這寶石藍的背后一定藏著不為人知的滄桑歲月,或者令人羨慕的愛情佳話。這是一種徹骨的美。這種美,也只留給欣賞它的人。就像菊花與南山翁。
也忽然想起那年秋天,你摘了一朵寶石藍的牽牛花,編了一個戒指戴到了我的手上,自此天涯海角,心不再流浪。現在想起來,你是多么霸道,竟然用自然的寶石圈住一個女人的一生。
一輛汽車,靜靜的停在公園的路邊,一棵很大的國槐下,那也是我們常停車的地方。車頂上落了滿滿一車頂白色的槐花。那么靜美。曾經,我們坐在車里,依偎或者爭吵,而車外的美延續的無邊無際。
都人生的秋天了,我們相互陪伴走過了那么多歲月,如果有怨恨,就讓它們化了吧散了吧,如果有愛有情,就讓它們繼續吧!
比蟲子高的是雛菊,比雛菊高的是狗尾巴草,比狗尾巴草高的是猩猩草,比猩猩草高的是紅柳,比紅柳高的垂柳,比垂柳高的是白楊,比白楊高的是白蠟,比白蠟高的是一尾雕塑的游魚,比游魚還高的是飛鳥。比飛鳥還高的是天空……
而我比它們都矮,我低到一只蟲子面前,你很快就找不到我了。所以我所能占據人間的地方,你必須借助顯微鏡尋覓。
一片白楊的葉子,披著太陽的金輝,擦著我的裙依,悄然墜地了。我感覺它用指尖拍了一下我的心。又用整個手掌敲擊了一下地面。
這是一種嘆息嗎?或者告訴大地,自己不得以地造訪?而當我企圖霸占它作為我的書簽的時候,一陣風比我提前幾秒,把它吹到了落葉叢中。在這一秒刻里,我已經無法掌控上一秒刻發生的事實。一片落葉,就彰顯了人生之無常嗎?
一個打完太極的阿姨,走到我身邊,忽然問我:“你有孩子嗎?”我哈哈大笑了:“我都這么大年紀了,能沒有孩子?”我的孩子都讀大二了,在某某學院。她把頭搖的像撥浪鼓,一臉驚詫:“還以為你才三十出頭呢!”“三十出頭!”我重復了好幾次。如果才三十出頭多好呢,我有美好的年華,有大把的時間去做想做的對的事情。有很多的夢想去付諸實施。可是我現在什么都不能做了。剩余最多的是感知季節的給予,慢慢渡過時光。
如果此生,我還有一件成績的話,那便是女兒了!她是春花!
三
從月季花蒼白的殘瓣里,我讀懂了人生的結局;從秋蟲的淺吟低唱里,我品出了離別的滋味;從石羊的斷角處,我看到了別人制造的巨大傷口,從它無望的眼神里,我看到遠方的草原,正頂著一輪嶄新的太陽。
那一對雕塑的魚,周身被澆灌了水銀,所以拒絕腐爛。它在半空一直做著關于水的夢。
那朵苣苣菜,把頸項伸出草叢,在晨風中搖曳的生動,她以細弱的秸稈想告訴我什么?一只白蝴蝶舞姿翩翩,在花蕊里忘情的親吻,這一吻,我替她難忘!
風在走,風在樹梢上走的急速,風在翅膀上走向遠方。風此刻穿透了我的身體,像安慰一棵枯草,伏下身來。
四
今天早上沒有風,所有的樹木都像吃了鎮定劑,靜默著思考秋天的進程。牽牛爬在樹的半腰吸日月,納精華,一種大氣的逍遙之美。狗尾巴草的種子已經散落大地,而雛菊依然抗著季節的大旗,沖往霜雪的前沿陣地。
月季花潰不成軍,僅剩的殘瓣沒有了血色。猩猩草從勝利的舞臺上回到寂寞的自我。枯干力不從心的地站在荒草叢中,期望有一位農人能將自己收割。可是農人已經不多,農人已經丟棄了鐮刀,進城當了裝卸工。
長廊上那個男子又在吹奏《亂紅》,透過簫音,我看到簌簌的落紅,如風卷殘云,又在我的心里瘋狂亂撞。
這個清晨,盡管陽光給我冠冕了金身,鳥雀的啁啾也被我的肺葉免費享用,但我依然覺得自己像水中的那棵蘆葦,無法伸出手臂,穿透流水,真實地觸摸供養自己的大地。
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該把很多東西放下,像秋天放下樹葉,像春天放下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