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小青《鄰居》經典散文全集
鄰居
有一天我和我們家保姆老太隨便說著話,不知怎么我就說,一樓的老太這么大年紀了,看起來還很健朗,腰也不彎背也不駝,干干凈凈。
保姆老太驚訝地盯著我,過了一會兒才問,你說誰?
我說,我們一樓的老太呀。
保姆老太說,你什么時候看見她?
我想了想,也說不準是哪一天,反正也離得不遠,就這幾天吧,在后門口和別的老太說話呢,還和我點頭。
保姆老太說,瞎說,死了都有一年了。
我說,怎么會?
保姆老太說,死就是死了。
我默然。死了?有一年了?我怎么覺得她就在我眼前,好像昨天還看見她,保姆老太念念叨叨,不作興瞎說,她說。
這就是大樓里的鄰居。
早幾年每月輪到一家抄電表水表,一個門洞里十幾戶人家,應該每年有一次機會到鄰居家看看。后來,電表水表也用不著抄了,統一裝到樓下,有人將表抄了,寫在賬單上塞在電表盒里,自己拿著上銀行交去吧,這樣再也沒有什么借口什么機會到鄰居的門上去了。
有時候樓梯上下轟轟作響,家具進進出出,有卡車黃魚車停在樓下,知道是哪家搬遷了。搬到哪里,空出來的房子誰來住,不知道,大樓里也沒有人會從家里走出來問一問。
有些戶室的門窗上貼了一回喜字,過了不久,又貼了喜字,再過不久,又貼一回喜字。上下樓梯不斷地發現一些新面孔,誰也不知道他們是哪一室的新主人。是原先的主人的親戚呢,還是與原先的主人毫無關系?只是看得出他們的年紀越來越輕,以后,就看到他們抱著小小的孩子上上下下,再過些時,這些孩子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人與人少往來,聲音卻是擋不住。我睡眠不好,晚上常常睡不著覺,對聲音敏感。夜深人靜的時候,能聽到鄰居的打呼聲,也不知是從哪一家傳來,而我們感覺,鄰居的電話鈴聲總比自己家的鈴聲更柔和,更溫情。這也許不奇怪,因為有距離。嬰兒半夜里突然哭起來,關在陽臺上的狗突然叫起來。
最煩人也最給別人添煩的是裝修。
我們家裝修的時候,下一層的老人一步一步上樓來,說,對不起,你們能不能輕一點,我有病。
我們沒有辦法輕一點。
過了不久,他們也開始裝修。
聲音把大樓里的鄰居連在一起,使我們知道鄰居的存在,也使鄰居知道我們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