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山桃》陳芙蓉散文賞析
端午時節,我嘗到了友人清晨采購的鮮桃,也很甘甜,邊吃邊回味,再嘗卻不得其味。我還是想念家鄉的山桃,那種酸甜津爽的滋味始終縈繞在心頭,多年揮之不去。
是城里的果子不夠鮮嗎?桃葉青翠,果實鮮紅,她們美而甜津,可又總覺缺少點什么。我懷念鄉野的桃樹,清芬脫俗,恬然安靜,亦沒有城里桃花的俗氣,更不需要人精心培育,呵護贊賞。吃凈的桃核一旦入地,來年就會長出一棵嫩綠的小苗來。她沐浴著風霜雨露,又汲取日月精華,幾年后就會開出一樹爛漫的桃花。也許只開花不結果,也許結了果子又被人叫做毛桃,味道也不是那么好,甚至有點酸,可她獨自開花、結果,悠然自在,清寂一生。
我家種有桃樹,結的桃子又紅又大,名曰“五月紅”。它的味道人人稱美,我卻記憶猶酸。那時家境并不富裕,所栽果樹,多半是為了給家里增添收入。每到桃熟時,總被反復叮囑,不許“偷吃”。到了趕集那天,母親總會清早起來,把最好的桃兒摘進筐里,然后挑到十多里外的集市去賣。看到滿筐青里透紅的桃兒,我和弟弟直咽口水。當我們抬頭再看母親時,她那負重蹣跚走遠的背影越發瘦小,漸漸走出了村口。我帶弟弟在家中等候,滿懷期望那滿筐的鮮桃換來母親的笑臉,換來新雨傘、新書包,甚至漂亮的新衣裳。然而,愿望總不如人意。中飯過后好久,母親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來,大概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打著手勢叫我們莫做聲,讓她歇會。
那時的我常常望著遠方或天空出神。有時也責問桃樹:桃兒桃兒,你的豐收為何給母親帶不來歡笑,反而給她增添了憂傷?后來我才知道,我們最愛的桃兒要么低價賣給了販子,要么費盡口舌賣給了城里人。母親說他們往往挑三揀四,好好的桃兒都被翻揀破了,明明足秤還要順手加一個。好幾次聽見母親望著果樹嘆息,這鄉里的東西不值錢,白賣了。可是才過幾天,不知是母親健忘還是鄉里的東西陡然身價倍增,母親又會挑些好果子去賣。其實真實的原因只為了我們姐弟一個個小小的請求:弟弟的鞋子破了,我還想買條新裙子過“六一”。
“五月紅”一般在端午前后成熟。有時不賣,母親便會小心地摘下來,分袋裝好送給鄉鄰,親戚。那時母親總要背一大袋去壕里村,還常常帶上我幫忙,背一小袋,那里親戚多。我們跳過一條小溪,走進對門的山坳里,再翻過一個大嶺,我早已是累得氣喘吁吁,再三央求母親坐下來歇會。可是母親站了一會,就笑著說:“好吃婆,快點走,一會就到了,桃子新鮮才好吃呢。”到了親戚家,原本可人的桃兒顏色盡失。原來,桃多又熟,幾番跋山涉水,桃在背袋里早已“自醉”啦。這時,親戚們有的飛速瞄一眼后,繼續打牌,嘴角一撇,扔出一句話:“擱那,擱那吧,你不怕難背啊!”有的告誡母親說:“這么多年,也要學會過日子,拿去賣啊!”母親羞得滿臉通紅,越發低頭看手中的桃子。
終于把桃送完了。回來的路上,我一身輕快。母親卻似乎覺得路變長了,不說一句話,腿也邁不動,還一路唉聲嘆氣。回到家里,好幾天都提不起精神。一聽到我和弟弟要吃桃子,就大嚷:“吃吧吃吧,明年把樹砍掉算了。”弟弟被嚇得眼淚汪汪,小聲說:“姐姐……帶我去摘毛桃吧,還好吃些。”為什么?家里的桃樹結的不是桃,而是母親的憂傷。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三月桃花開,滿樹的鮮艷明麗了一春,片片花瓣寫滿多少浪漫與遐思。我喜歡那遙遠的山桃,自在生長,無需糾結他人的悲喜。她寂寞山野,幽蘭相伴;獨立無主,自由綻放。傾情一生,她只為自己開一場花,結一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