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素女

作者： 向鳴 【本書體例】

晉安帝時，侯官人謝端，少喪父母，無有親屬，為鄰人所養。至年十七八，恭謹自守，不履非法。始出居，未有妻。鄰人共憫念之，規為娶婦，未得。

端夜臥早起，躬耕力作，不舍晝夜。后于邑下得一大螺，如三升壺，以為異物，取以歸，貯甕中，畜之十數日。端每早至野，還、見其戶中有飯飲湯火、如有人為者。端謂鄰人為之惠也。數日如此，便往謝鄰人。鄰人曰：“吾初不為是，何見謝也?”端又以鄰人不喻其意。然數爾如此，后更實問，鄰人笑曰：“卿己自娶婦，密著室中炊爨(cuàn篡)、而言吾為之炊耶?”端默然心疑，不知其故。

后以雞鳴出去，平早潛歸，于籬外竊窺其家中。見一少女從甕中出，至灶下燃火。端便入門，徑至甕所視螺，但見殼。乃到灶下，問之曰：“新婦從何處來，而相為炊?”女大惶惑，欲還甕中，不能得去，答曰：“我天漢中白水素女也。天帝哀卿少孤，恭謹自守、故使我權為守舍炊烹。十年之中，使卿居富得婦，自然還去。而卿無故竊相窺掩，吾形已現，不能復留，當相委去。雖然，爾后自當少君，勤于田作，漁采治生。留此殼去，以貯米谷、常可不乏。”端請留，終不肯。時天忽風雨，翕然而去。

端為立神座，時節祭祀。居常饒足、不致大富耳。于是鄉人以女妻之。后仕至令長云。今道中素女祠是也。

(選自《搜神后記》)

晉安帝在位時，侯官有個青年叫謝端，小時喪失父母，沒有親屬，被鄰居收養。謝端長到十七八歲，為人謙恭謹慎守本份，從不做違法的事。這時他才從鄰居家搬出自己居住，沒有娶妻。鄰居們都很憐憫謝端，打算著為他娶親成家，但未辦成。

謝端早睡早起，勤奮耕作，夜以繼日。后來他在城墻下拾到一個大螺，像三升酒壺那么大，他以為這是奇異的東西，拿回家里，放到甕中，養了十多天。謝端仍然每天早上到地里干活，回來后，見到家里有熱飯熱湯，像是有人為他做的。謝端想這是鄰居為他做的好事。好多天都是這樣，謝端便去向鄰居表示感謝。鄰居說：“我從沒有做這事，為什么要感謝我?”謝端以為這是鄰居不愿說明真情。但是以后還是這樣，謝端便又去找鄰居，苦苦追問，鄰居笑著說：“你自己娶了媳婦，密藏在家里給你燒火做飯，為啥反要說是我給你做飯呢?”謝端心里暗暗產生了懷疑，不知其中到底是什么緣故。

后來，晨雞一叫，謝端又照舊出去，一大早他悄悄回來，躲在籬笆外偷看家里，看到一少女從甕中出來，走到灶下，點火做飯。謝端趕快進屋，一直走到甕前找大螺，只見剩了個螺殼。他便來到灶房，問道：“女子你從哪里來，為什么幫我做飯?”這女子驚惶不安，想回到甕中，但已晚了。她回答說：“我本是天河中的白水素女，天帝可憐你年少孤獨，為人恭順謙虛安份守己，所以讓我來為你做飯持家。十年之內，幫你致富娶妻，到時我自然還回天河去。但你卻無故偷看并突然相見，我的原形已讓你看見，不能再留下了，我要離你而去了。雖然我走了，你以后的日子自然會稍好一些。要勤勞耕作，打漁采桑，好好謀生。留下這螺殼，用它來貯藏米谷，會隨用隨有的。”謝端再三請求她留下，她始終不答應。這時，忽風雨大作，白水素女從容地走了。

謝端給白水素女設立了神位，逢年過節常祭祀。謝端的日子雖沒達到大富，但也很寬裕。這時，有鄉里人把女兒嫁給了他。后來他又做了縣令一級的官員。現在，路邊的那個素女祠，就是為紀念白水素女而立的。

這是一個美麗動人的民間故事。謝端“少喪父母：“恭謹自守”，但一直娶不起媳婦，他的遭遇和美德感動了天帝，天帝派天河中的白水素女下凡幫助他操持家務，發家致富。謝端產生了懷疑，并發現了真像，白水素女不得已說明了自己的身份，勉勵謝端“勤于田作，漁采治生，”又回到天河去了。謝端以后果然生活富裕起來，娶妻成家，又做了：“令長”一類的小官，獲得了幸福。在這里，民風淳樸，人情融融，勤勞必然致富，好人必得好報，儼然又是一個桃花源的世界。這個桃花源的世界與它產生的社會環境相對比卻有著極大的反差。當時的社會現實是，在六朝士族的殘酷統治下，社會腐敗、黑暗，苛捐雜稅，民不聊生。偉大作家陶潛對現實極端失望，不愿與世浮沉而辭官歸隱田園，他的生活也是處于：“耕植不足于自給”“瓶無儲米，生生所資，未見其術”(《歸去來辭序》)的窘境。在《白水素女》中，看不到社會的黑暗和苦難，而是冥冥之中的天帝會給善良勤勞的人以幫助，以幸福。作者和勞動人民有著密切的聯系，通過這個民間傳說，反映了廣大勞動人民要求擺脫剝削和貧困、渴望幸福美好生活的愿望和意志。從中也可以看出這是作者對現實社會的不滿和否定。

文藝創作也是一種精神補償。愈是在現實世界得不到的東西，愈是要在重建的藝術世界執意追求。在《白水素女》這樣美麗動人的故事背后，正是魏晉年間人民群眾衣食無著，民不聊生的社會生存相。這就難怪白水素女一類的民間故事廣為流傳并被文人攝錄筆下。這是它的歷史進步性，也是它的人民性所在；從另一方面來看，這又是文人們拘囿于歷史條件的限制、以虛幻的“理想”超度苦難的現實，是一種苦澀的自我寬慰、甚至是一種精神麻醉。這又是它的消極成份。這種瑕瑜共存的思想意蘊，是《白水素女》一類的民間文學作品共有的特征。

本文敘述委婉生動，語言質樸流暢。是我國民間文學的優秀代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