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家阿翁

作者： 劉煥陽 【本書體例】

趙璘

趙璘，字澤章，生卒年不詳。祖籍南陽，后遷居平原(今山東)。唐太宗大和八年(834)進士及第，開成三年(838)登博學鴻詞科。宣宗大中七年(853)官左補闕，后官衢州刺史。趙璘家世顯貴，對于朝章國典，夙所究心。著有《因話錄》六卷，記唐史逸事，可與史傳相參。書中根據人物的身份地位分為宮商角徵羽五個部分，紀曉嵐推為唐人說部中之善本。

郭暖嘗與升平公主琴瑟不調，暖罵公主：“倚乃父為天子耶?我父嫌天子不作。”公主恚(huì會)啼，奔車奏之。上曰：“汝不知，他父實嫌天子不作，使不嫌，社稷豈汝家有也!”因泣下，但命公主還。尚父拘暖，自詣朝堂待罪。上召而慰之曰：“諺云：‘不癡不聾，不做阿家阿翁。’小兒女子閨闈之言，大臣安用聽?”錫賚(lài賴)以遣之。尚父杖暖數十而已。

(選自《因話錄》)

郭暖曾經與升平公主夫妻感情不合，郭暖罵公主說：“仗著你父親是皇帝嗎?我父親還嫌皇帝不愿意當呢。”公主氣得哭了，立即乘車去報告了她的父親。皇上說：“你不知道，他父親確實是嫌棄皇帝不愿當，假若不嫌棄，這國家怎么會是你家所有啊!”說著就流下了眼淚，只是命公主先回去。郭子儀把兒子郭暖拘禁起來，自己來到朝廷等待皇帝的問罪。皇上召見并安慰他說：“俗話說：‘不癡不聾，不做阿家阿翁。’小兒女的私房話，做大臣的聽信它干什么?”賞賜給郭子儀一些東西就讓他回去了。郭子儀還是用木杖狠打了郭暖幾十下才算完。

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說的是家庭之中，夫妻之間，朝夕相接，難免會有磨擦與爭吵，由于事情瑣屑碎小，孰是孰非是很難斷清的。正因為“清官難斷”，所以父母雙方便自然地成為審判官。但在處理方式上則各有不同。有的是回護子女、指責對方，使小事變大；有的是有理無理各打三十，使小事化了。這篇小說寫的就是一件不平常的家務事，一段特殊的兒女情。郭暖與升平公主因感情不和而發生爭吵，郭暖辱罵公主，公主氣憤地回去稟告父親，雙方父親非常理智地處理了這件事情。這篇小說篇幅盡管短小，但卻寫出了四個人物不同的性格特點。

小說中的四個人物，不是普通的平民百姓，一個是權重天下的皇帝——唐代宗，一個是匡扶唐室的功臣——郭子儀，一個是金枝玉葉——唐代宗之女升平公主，一個是貴介公子——郭子儀之子郭暖。正因為作品中的人物非同尋常，所以這件家務事的處理就顯得關系重大，人物的舉動也就格外引人注目。作者圍繞著這件家務事，主要是通過人物的語言和行動表現他們的性格特點：郭暖的恃功驕橫，升平公主的嬌縱傲慢，唐代宗的寬容大度，郭子儀嚴于責子的精神，都生動真實地展現在讀者面前。

在封建社會，皇權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罵皇上可是殺頭之罪。但郭暖不僅罵了，而且罵得很痛快，甚至有點不知天高地厚，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作者通過郭暖之罵，表現了他恃勢驕橫的性格。升平公主是生長于宮中的金枝玉葉，千人寵萬人捧，嬌縱慣了，那里受過這般委曲與辱罵。作者用一“恚”字寫她的氣憤，用一“啼”字表現她的悲傷，用“奔”和“奏”突出她急不可待地向皇上告狀，通過這一連串的動作描寫，既筆墨節省又生動真實地表現了升平公主的嬌縱性格。聽了公主的告狀后，代宗沒有龍顏震怒，也沒有替自己的女兒回護，而是順著郭暖的話開解公主，證明郭暖之言不虛，這就使公主感到理短而氣消。作者寫代宗在勸說女兒后“因泣下”，非常耐人尋味，表現了安史之亂以后，皇權受到削弱，代宗作為一國之主無法對女兒言說的傷感。作品中更妙的是代宗勸慰郭子儀一段話，他首先用“不癡不聾，不做阿家阿翁”的諺語，把帝王之家的糾紛放到平民百姓的層面，然后用“小兒女子閨闈之言，大臣安用聽”的詼諧之語，輕描淡寫地把一場可能鬧大的糾紛，消弭于無形之中。在處理這場家庭糾紛中，代宗既作為一國之君，又是公主的父親，表現了他的寬容大度和處事的機智。郭子儀不同于郭暖，他是一位深諳世故的老臣，懂得皇權的威重，沒有倨傲持勢，得知事情之后，他首先把兒子郭暖拘禁起來，然后親自到朝廷請罪。盡管皇上沒有怪罪，并施以賞賜，但回家之后仍然責打了郭暖幾十木杖，以示懲戒。這些都表現了一位忠心老臣處事的機智。

這篇小說不僅在藝術上是成功的，而且還具有比較普遍的現實意義。根據這篇微型小說改編的京劇《打金枝》，歷演不衰，備受人們的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