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夜·文天祥》原文與賞析

文天祥

乾坤空落落， 歲月去堂堂。

末路驚風雨， 窮邊飽雪霜。

命隨年欲盡， 身與世俱忘。

無復屠蘇夢， 挑燈夜未央。

公元1278年，文天祥在廣東抗戰，因兵敗被元軍俘獲，遂被押送燕京囚禁，于公元1282年被殺害。這首《除夜》詩，是詩人關在燕京牢獄里等死的絕言。

詩題“除夜”，指元世祖忽必烈至元十八年除夕。在這一天晚上，即歲末，詩人自知死期不遠，感慨百端，便賦詩明志，作好了為國捐軀的思想準備，表現了這位偉大的民族英雄高尚的民族氣節和愛國熱忱。

這是五言律詩。首聯“乾坤空落落，歲月去堂堂”，是詩人表明自己胸懷坦坦蕩蕩，為人堂堂正正。“乾坤”，指天地。“落落”，豁達、開朗，如柳宗元《柳公行狀》：“終身坦蕩，而細故不入，其達生知足，落落如此。”文天祥的一生，胸無塵染，一心為宋，后人多所褒揚，少有非議。他自己認為他胸襟如天地悠悠之廣闊，這是符合實際的。他把個人的前途和國家的命運聯系在一起，懷抱著興復國家的志業，堅決投入到抗元的斗爭中去。被俘后，他在利誘威逼面前表現得大義凜然，拒不投降，堅持“自古皆有死，義不污腥羶”的節操。他自己認為他有生以來的歲月是光明正大的，這是他英雄肝膽的自白。

頷聯“末路驚風雨，窮邊飽雪霜”，是詩人慨嘆遭遇種種挫折、歷盡種種艱險，走到了人生的盡頭。自空坑敗后，南宋抗元斗爭的形勢江河日下，文天祥移兵廣東繼續抗元，不幸被俘，這就更加無法阻止元軍南下滅宋。文天祥深知，他在燕京下獄，意味著生命的旅程快將走完，故有“末路”、“窮邊”之說。“驚風雨”、“飽雪霜”，形象地概括著他在被俘前后的經歷，其中有元軍逼迫他隨船去追擊在厓山的南宋末帝趙昺，看到陸秀夫背負帝昺投海殉國的慘狀，有過零丁洋時降帥張弘范逼他寫招降書遭到他拒絕的生死斗爭， 有在獄中經受嚴酷的考驗終不變其志節的所言所行，……。這里的“末路”、“窮邊”，也有指南宋在厓山的海上行將覆滅，大宋江山快要可悲的結束，復國已經無望這層意思， 因為文天祥在這里抒發的不僅僅是個人的感情，而是聯系著祖國安危的心曲。

頸聯“命隨年欲盡，身與世俱忘”，是詩人指出他準備無牽無掛地為國獻出自己的生命。他以一死來報效祖國，這已在他的許多詩中有所表露，如《金陵驛》中就寫到：“從今別卻江南路，化作啼鵑帶血歸。”而且， 也在《得兒女消息》中寫到：“骯臟到頭方是漢，娉婷更欲向何人?”他認為身雖死精神猶在， 可以變作一只多情的杜鵑鳥飛回到祖國來探望，還認為要堅持正義頑強到底才是好漢，既然已成亡國之人，怎肯向元朝統治者獻媚?這就看出了他有以身殉國的決心，并以茍且偷生為恥的。這里，有著他聯想到“除夜”而去迎接死亡的等待，也有著他萬念皆拋走向刑場的思想準備。這樣，生無愧，死無愧，生死無愧，維護了他人格的尊嚴。事實上，文天祥就義時就是表現得這樣的。被害之前，作絕筆自贊，系于衣帶之間，其文云：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唯其義盡，所以仁至。讀圣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后，庶幾無愧。”臨刑時，從容地對吏卒說：“吾事畢矣!”

尾聯“無復屠蘇夢，挑燈夜未央”，是詩人描寫他除夕守歲，通宵未眠的心情。“屠蘇”，酒名，古俗陰歷正月初一家人先幼后長，飲屠蘇酒，如蘇軾《除夜野宿常州城外》詩：“但把窮愁博長健，不辭最后飲屠蘇。”“未央”，未盡，未已。《楚辭·離騷》：“及年歲之未晏兮，時亦猶其未央。”王逸注：“未，盡也。”詩人已不再對家人團圓存有任何幻想了，在獄中他默默地度著除夕夜，有著“長夜漫漫何時旦”的感受。詩人為挽救祖國的命運， 已盡了最大的努力，但到現在已是無能為力了。詩人在獄中愁怨交加，時刻把祖國的危難懸記在心上，但卻把個人的生死置之度外，的確如與他志同道合，出生入死，并肩戰斗的謝翱在《書文山卷后》詩中所說：“丹心渾未化，碧血已先成”，一片赤膽忠心。

全詩寫得感情奔放，詞氣滂沛，有欲奪人魄的思想力量。再有，這首詩語簡意賅，融入了詩人的所歷，所感，所待，一股正氣，馳突而來，痛泄而出。其高風亮節就象把一腔熱血凝成晶瑩的碧玉，作為歷史的瑰寶，永留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