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娃歌·李賀》原文與賞析
李賀
蠟光高懸照紗空, 花房夜搗紅守宮。象口吹香毾覴暖,七星掛城聞漏板。寒入罘罳殿影昏,彩鸞簾額著霜痕。啼蛄吊月鉤闌下,屈膝銅鋪鎖阿甄。夢入家門上沙渚,天河落處長洲路。愿君光明如太陽,放妾騎魚撇波去。
李賀(790—816),字長吉,福昌(今河南宜陽西)人,他出身于非嫡系的唐朝宗室。父親李晉肅官職低微而又早逝,故家境一直非常窘困。曾官奉禮郎。因避父諱(“晉”、“進”同音),而未能應考進士。早歲即工詩,其才華在當時曾振動文壇,見知于號稱“東京才子”、“文章巨公”的韓愈和皇甫湜,并和沈亞之友善,死時僅二十七歲。由于政治上不得志,他以詩抒憤,借詩消愁,形成了激越凄戾的詩風。其詩詞采華美,想象奇特。有些作品情調陰郁低沉,語言過于雕琢。有《昌谷集》。
這首《宮娃歌》,是反映宮女對幽禁的不滿,抨擊了封建統治者殘酷迫害婦女的弊政,同時表現了宮女追求自由的渴望,寄寓著對她們的深深同情。
全詩十二句,每四句基本為一個層次。
第一個層次,描寫宮女在深夜的凄清無聊。
“蠟光高懸照紗空,花房夜搗紅守宮。象口吹香毾覴暖, 七星掛城聞漏板。”“紅守宮”,指吃了丹砂、身體變紅的壁虎。傳說把它搗制成藥物,可以用來檢驗宮女的貞操(據張華《博物志》)。“毾覴”, 毛毯。“漏板”,隨滴漏計時器按時敲擊的銅板。這幾句詩的意思是:燭光透過了薄紗,在畫棟雕梁的宮室,宮女搗著紅守宮。象形的香爐嘴噴散著香氣,毛毯生發出暖氣,北斗星橫斜在城的上空,宮女諦聽著簾外不時傳來的漏板聲。“蠟光高懸”,點明時間是“夜”,這時宮女干的是“搗紅守宮”的活兒, 顯得多么無趣!而“紅守宮”又是宮中對紅顏少女不信任的標志,對其防范到這等程度,說明她們是沒有任何青春的自由的。“花房”點明地點在宮室,這里盡管華飾繁麗,香噴噴的,暖烘烘的,但宮女并沒有因生活于這樣的環境而感到歡樂,因為她們精神空虛,百無聊賴。漏板聲的單調,不就是反襯了她們心境的郁悶嗎?
第二個層次,描寫深宮夜景引起了宮女對幽閉的怨恨。
“寒入罘罳殿影昏,彩鸞簾額著霜痕。啼蛄吊月鉤闌下,屈膝銅鋪鎖阿甄。”“罘罳”,指張在宮殿檐下,用來阻止鳥雀飛入的網。“簾額”,掛在門簾上端的橫幅。“啼蛄吊月”,螻蛄月下啼叫。“鉤闌”,彎曲的欄桿。“屈膝”,屈戍,鉸鏈。“銅鋪”,銅質的門環紐和底座。“阿甄”,魏文帝曹丕的甄皇后,初承寵,后見讒失意,被幽閉起來,這里泛指失寵宮女。這幾句詩的意思是:夜深了,寒氣透戶,殿影昏暗沉沉,繡著彩鸞的簾額,已沾上秋霜。螻蛄在鉤欄下對月悲鳴,似乎在同情被鎖閉的宮女。秋夜襲來的寒氣,叫人不可以抵制,殘燭的光亮又顯得是那么暗淡,宮殿呈現出朦朧的影色,而簾額凝霜增添了幾分涼意,這樣寫有著以景喻情的內蘊。仃情的宮女對此無情的景, 自然會觸景生情,哀傷不已!她們怨身世之凄涼,恨命運之悲慘,這種感情通過詩人對客觀景物的形象創造作為中介和依托, 自然地流露出來,沒有直接浮現于字面,而讀者自可意會。這些宮女徹夜無眠,感到深鎖宮內的無比痛苦,因此聽到螻蛄的啼聲,暗自飲淚。秋蟲原本無知,但宮女一與自己的主觀感情相觸,則就覺得是聲聲入心的啜泣!詩人調動了想象的藝術手段,把這種感情灌注到宮女的心靈上,妙合無垠。“想象力受了感情的影響,對有些形象也直接認為真實或逼似真實。詩人的寶庫里滿滿地貯藏著這類形象”(見《外國理論家作家論形象思維》中引用慕拉多利的話)。李賀就“貯藏著這類形象”,從秋夜所涂抹在深宮景物上的特征中,表達出了宮女孤寂的心緒。
第三個層次,描寫宮女思歸的心切。
“夢入家門上沙渚,天河落處長洲路。愿君光明如太陽,放妾騎魚撇波去!”“渚”,水中的小塊陸地。“長洲”,縣名,唐時屬蘇州,在今江蘇省蘇州市、吳縣一帶。“妾”,宮女的自稱。這幾句詩的意思是:夢里,走上了沙渚,進入家門;家啊,在那天河盡頭的長洲路上!盼愿君王圣明如太陽放射出光芒,放我騎魚破浪回去吧!“夢入家門”,這是宮女積思成夢的寫實。理想和現實產生了矛盾,往往就移思于夢境,這也說明了宮女對深處宮中的厭倦。當然,要掙脫樊籬回到家里與親人團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此理想也只能是夢想罷了。家在“天河落處”,相距遙遙,這不就是宮女心往而身不能至的哀嘆嗎?她們把希望寄托在皇帝的開恩上,讓自己能象魚歸江海, 自由游翔到日夜思念的家鄉,可謂歸心殷殷,魂飛神馳了!看來,李賀是極力反對幽禁宮女的,于是主張釋放宮女。詩人心之所向,情之所至,就借宮女的幻想來沖破現實生活的表象,熔鑄成詩的意象,頗富有藝術感染力量。
這首詩雖然并不深微婉曲,但它深沉凝重,在訴之于感性上,顯得比較突出,于想象中達到了人物情感性與心靈性的統一。另外,語言亮彩敷色,亦顯出了詩人的藝術造詣之令人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