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安疏文言文翻譯及賞析
《治安疏》,又稱《直言天下第一疏》《諫修齋建醮疏》,是明代文學家海瑞在嘉靖四十四年(公元1565年)十月所創作的一篇奏疏。
治安疏文言文
戶部云南清吏司主事臣海瑞謹奏: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職、求萬世治安事。
君者,天下臣民萬物之主也。惟其為天下臣民萬物之主,責任至重。凡民生利瘼一有所不聞,將一有所不得知而行,其任為不稱。是故養君之道,宜無不備,而以其責寄臣工,使盡言焉。臣工盡言,而君道斯稱矣。昔之務為容悅,諛順曲從,致使實禍蔽塞,主不上聞焉,無足言矣。過為計者,則又曰:“君子危明主,憂治世。夫世則治矣,以不治憂之;主則明矣,以不明危之。毋乃使之反求眩瞀,失趨舍矣乎?非通論也。
臣受國恩厚矣,請執有犯無隱之義。美曰美,不一毫虛美;過曰過,不一毫諱過。不容悅,不過計,披肝膽為陛下言之。
漢賈誼陳政事于文帝曰:“進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獨以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則諛。”夫文帝,漢賢君也,賈誼非苛責備也。文帝性仁類柔,慈恕恭儉,雖有近民之美;優游退遜,尚多怠廢之政。不究其弊所不免,概以安且治當之,愚也;不究其才所不能,概以致安治頌之,諛也。
陛下自視于漢文帝何如?陛下天資英斷,睿識絕人,可為堯、舜,可為禹、湯、文、武,下之如漢宣帝之勵精,光武之大度,唐太宗之英武無敵,憲宗之志平僭亂,宋仁宗之仁恕,舉一節可取者,陛下優為之。即位初年,鏟除積弊,煥然與天下更始,舉其略:如箴敬一以養心,定冠履以辨分,除圣賢土木之像,奪宦官內外之權,元世祖毀不與祀,祀孔子推及所生,天下忻忻然以大有作為仰之。識者謂輔相得人,太平指日可期也,非虛語也,高漢文帝遠甚。然文帝能充其仁順之性,節用愛人,呂祖謙稱其不盡人之才力,情是也,一時天下雖未可盡以治安予之,而貫朽粟陳,民少康阜,三代后稱賢君焉。
陛下則銳情未久,妄念牽之而去矣。反剛明而錯用之,謂遙興可得,而一意玄修。富有四海,不曰民之脂膏在是也,而侈興土木。二十余年不視朝,綱紀弛矣。數行推廣事例,名爵濫矣。二王不相見,人以為薄于父子;以猜疑誹謗戮辱臣下,人以為薄于君臣;樂西苑而不返宮,人以為薄于夫婦。天下吏貪將弱,民不聊生,水旱靡時,盜賊滋熾。自陛下登極初年,亦有之,而未甚也。今賦役增常,萬方則效。陛下破產禮佛日甚,室如懸罄,十余年來極矣。天下因即陛下改元之號而臆之曰:“嘉靖者,言家家皆凈而無財用也。”
邇者嚴嵩罷黜,世蕃極刑,差快人意,一時稱清時焉。然嚴嵩罷相之后,猶之嚴嵩未相之先而已,非大清明世界也,不及漢文帝遠甚。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內外臣工之所知也。知之,不可謂愚。《詩》云:“袞職有闕,惟仲山甫補之。”今曰所賴以弼棐匡救,格非而歸之正,諸臣責也。豈以圣人而絕無過舉哉?古昔設官,亮采惠疇足矣,不必責之以諫。保氏掌諫王惡,不必設也。木繩金礪,圣賢不必言之也。乃修齋建醮,相率進香,天桃天藥,相率表賀。建興宮室,工部極力經營;取香覓寶,戶部差求四出。陛下誤舉,諸臣誤順,無一人為陛下一正言焉。都俞吁咈之風,陳善閉邪之義,邈無聞矣,諛之甚也。然愧心餒氣,退有后言,以從陛下;昧沒本心,以歌頌陛下,欺君之罪何如!
夫天下者,陛下之家也。人未有不顧其家者。內外臣工,其官守,其言責,皆所以奠陛下之家而磐石之也。一意玄修,是陛下心之惑也;過于苛斷,是陛下情之偏也。而謂陛下不顧其家,人情乎?諸臣顧身念重,得一官多以欺敗、臟敗、不事事敗,有不足以當陛下之心者。其不然者,君心臣心偶不相值也,遂謂陛下為賤薄臣工。諸臣正心之學微,所言或不免己私,或失詳審,誠如胡寅撓亂政事之說,有不足以當陛下之心者。其不然者,君意臣言偶不相值也,遂謂陛下為是已拒諫。執陛下一二事不當之形跡,億陛下千百事之盡然,陷陛下誤終不復,諸臣欺君之罪大矣。《記》曰:“上人疑則百姓惑,下難知則君長勞。”今日之謂也。
為身家心與懼心合,臣職不明,臣一二事形跡說,既為諸臣解之矣。求長生心與惑心合,有辭于臣,君道不正,臣請再為陛下開之。
陛下之誤多矣,大端在修醮。修醮所以求長生也。自古圣賢止說修身立命,止說順受其正。蓋天地賦予于人而為性命者,此盡之矣。堯、舜、禹、湯、文、武之君,圣之盛也,未能久世不終。下之,亦未見方外士自漢、唐、宋存至今日,使陛下得以訪其術者。陶仲文,陛下以師呼之,仲文則既死矣。仲文尚不能長生,而陛下獨何求之?至謂天賜仙桃藥丸,怪妄尤甚。昔伏羲氏王天下,龍馬出河,因則其文以畫八卦;禹治水時,神龜負文而列于背,因而第之以成九疇。《河圖》《洛書》,實有此瑞物,泄此萬古不傳之秘。天不愛道而顯之圣人,藉圣人以開示天下,猶之日月星辰之布列,而歷數成焉,非虛妄事也。宋真宗獲天書于乾祐山,孫奭進曰:“天何言哉?豈有書也!”桃言采而得,藥人工搗合以成者也。無因而至,桃藥有足行耶?天賜之者,有手執而付之耶?陛下玄修多年矣,一無所得。至今日,左右奸人逆陛下懸思妄念,區區桃藥導之長生,理之所無,而玄修之無益可知矣。
陛下又將謂懸刑賞以督率臣下,分理有人,天下無不可治,而玄修無害矣乎?夫人幼而學,無致君澤民異事之學;壯而行,亦無致君澤民殊用之心。《太甲》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諸道;有言遜于汝志,必求諸非道。”言順者之未必為道也。即近事觀,嚴嵩有一不順陛下者乎?昔為貪竊,今為逆本。梁材守官守道,陛下以為逆者也。歷任有聲,官戶部者至今首稱之。雖近日嚴嵩抄沒,百官有惕心焉,無用于積賄求遷,稍自洗滌。然嚴嵩罷相之后,猶嚴嵩未相之先而已。諸臣為嚴嵩之順,不為梁材之執。今甚者貪求,未甚者挨日,見稱于人者,亦廊廟山林,交戰熱中,鶻突依違,茍舉故事。潔已格物,任天下重,使社稷靈長終必賴之者,未見其人焉。得非有所牽掣其心,未能純然精白使然乎?陛下欲諸臣惟予行而莫逆也,而責之效忠,付之以翼為明聽也,又欲其順吾玄修土木之誤,是股肱耳目不為腹心衛也,而自為視聽持行之用。有臣如儀、衍焉,可以成“得志與民由之”之業,無是理也。
陛下誠知玄修無益,臣之改行,民之效尤,天下之不安不治由之,翻然悔悟,日視正朝,與宰輔、九卿、侍從、言官講求天下利害,洗數十年君道之誤,置其身于堯、舜、禹、湯、文、武之上;使其臣亦得洗數十年阿君之恥,置其身與皋、夔、伊、傅相后先;明良喜起,都俞吁咈。內之宦官宮妾,外之光祿寺廚役、錦衣衛恩蔭、諸衙門帶俸,舉凡無事而官者亦多矣。上之內倉內庫,下之戶、工部,光祿寺諸廠,藏段絹、糧料、珠寶、器用、木材諸物,多而積于無用,用之非所宜用亦多矣,諸臣必有為陛下言者。諸臣言之,陛下行之,此則在陛下一節省間而已。京師之一金,田野之百金也,一節省而國有余用,民有蓋藏,不知其幾也。而陛下何不為之?
官有職掌,先年職守之正、職守之全而未之行。今日職守之廢、職守之茍且因循,不認真、不盡法而自以為是。敦本行以端士習,止上納以清仕途,久任吏將以責成功,練選軍士以免召募,驅緇黃游食使歸四民,責府州縣兼舉富教,使成禮俗,復屯鹽本色以裕邊儲,均田賦丁差以蘇困敝,舉天下官之侵漁將之怯懦、吏之為奸,刑之無少姑息焉。必世之仁,博厚高明悠遠之業,諸臣必有為陛下言者。諸臣言之,陛下行之,此則在陛下一振作間而已。一振作而百廢具舉,百弊鏟絕,唐、虞三代之治粲然復興矣,而陛下何不為之?
節省之,振作之,又非有所勞于陛下也。九卿總其綱,百職分其緒,撫按科道糾率肅清于其間,陛下持大綱、稽治要而責成焉。勞于求賢,逸于任用,如天運于上,而四時六氣各得其序,恭已無為之道也。天地萬物為一體,固有之性也。民物熙洽,熏為太和,而陛下性分中有真樂矣。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與天地參。道與天通,命由我立,而陛下性分中有真壽矣。此理之所有,可旋至而立有效者也。若夫服食不終之藥,遙興輕舉,理之所無者也。理所無而切切然散爵祿、竦精神,玄修求之,懸思鑿想,系風捕影,終其身如斯而已矣,求之其可得乎?
君道不正,臣職不明,此天下第一事也。于此不言,更復何言?大臣持祿而外為諛,小臣畏罪而面為順,陛下誠有不得知而改之行之者,臣每恨焉。是以昧死竭忠,蜷綣為陛下言之。一反情易向之間,而天下之治與不治,民物之安與不安,于焉決焉。伏惟陛下留神,宗社幸甚,天下幸甚。臣不勝戰栗恐懼之至,為此具本親赍 ,謹具奏聞。
治安疏文言文翻譯
戶部云南司主事海瑞恭謹上奏:關于直言作為國家第一要事,用來端正君道、明確臣職、尋求萬世治安的問題。
國君,是天下臣民萬物的主宰。正因為他是天下臣民萬物的主宰,責任也最為重大。凡是有關百姓利益、生活疾苦,某一方面有所不聞,在施政中必然會因在該方面缺少了解而出現失誤,這就是不稱職。因此,使國君稱職的辦法,應該是多方面的,但更應把主要責任寄托在大臣身上,讓他們暢所欲言。大臣暢所欲言,那么國君才可能稱職。過去,大臣們都千方百計地討陛下歡心,奉承討好,一意順從,結果導致災禍不斷、言路阻塞,皇上聽不到實情匯報,因為沒有足夠的奏報。謀劃太過的人卻又說:“君子以明主為危,以治世為憂。”如果天下太平了,要把它當不太平來憂慮;如果國君英明,要把他當不英明來擔心。這豈不是要故意尋求眼花,失去進退的目標嗎?這不是精辟的見解。
我享受的國恩深厚,請讓我堅持對陛下雖有冒犯但不隱瞞的言行。好就說好,不妄加一絲假好,過錯就說過錯,不避諱一絲過錯。不討好您,也不刻意謀劃太過,我要披膽瀝膽為陛下陳述實情。
漢代賈誼向文帝陳述政事時說:“向陛下進言的人都說天下已安定已太平,我卻認為還沒有。說天下又安定又太平的人,不是愚笨就是奉承。”文帝雖是漢朝的賢君,但賈誼并非苛責求全。文帝生性仁善,類似柔弱,對人寬宏大度,生活儉樸,有親近臣民的美德;但喜歡悠閑自得,遇事好退讓,所以常耽擱、荒廢政事。不探究弊政產生的原因,一概用又安定又太平之言來粉飾,這是愚蠢,不探究其才能的不足,一概用得到安定太平的盛世來稱頌,這是阿諛奉承。
陛下您自覺比漢文帝怎樣?陛下天資聰明果斷,遠見過人,可成為堯、舜那樣的賢君,也可成為夏禹、商湯、周文王、周武王那樣的明君,在他們之下像漢宣帝的勵精圖治,光武帝的豁達大度,唐太宗的英武無敵,唐憲宗的立志平定割據叛亂,宋仁宗的仁恕,都有可取的一面,陛下可以向他們學習,并做得更好。在陛下即位的初期,清除積弊,國家煥然一新。我列舉大略,如:勸戒人們敬順專一來修養心性,確定衣冠服飾制度來辨別身份,去掉用土木做成的圣人像,剝奪宦官在朝中朝外的權力,元世祖曾毀掉孔廟,不予祭祀,現在又祭祀孔子,并把恩澤延及到他的子孫后裔,天下人高興地切盼著您大有作為。有識者認為只要輔政宰相人選恰當,太平盛世就指曰可待了。這并非不切實際的言論。陛下比漢文帝英明百倍,但漢文帝能充分發揮仁順天性,節減用度,體恤民情,呂祖謙稱頌他不耗盡民力,實際情況的確如此,當時天下雖然不能用太平安定來稱頌,但太倉盈滿,錢糧長期堆積如山,百姓生活稍有安樂和富足。在三代以下國君中,漢文帝可稱做賢君。
陛下您銳意進取之心卻未能長久堅持,一些荒誕的想法引導您背離了初衷,錯誤地運用您的才智,認為國家將來一定會興旺,于是就一心一意去玄修。陛下富有天下,不說這都是百姓的財富,卻大興土木,二十多年不上朝,綱紀已經廢馳。多次實行推廣事例,官爵已過多過濫。兩皇子不能與陛下相見,人們認為您輕視父子之情;因猜疑和聽信誹謗,殺戮凌辱朝臣,人們認為您輕視君臣關系;在西苑玩樂而不返回宮中,人們認為您輕視夫婦之情。天下官吏貪污,將領怯弱,民不聊生,水旱災害不斷發生,盜賊猖獗。在陛下登極初年,這些事情也存在,但沒有這么嚴重。現在賦役連年增加,各地效仿,陛下耗盡錢財信崇佛教,更加變本加厲,室如懸磬,十余年來到了極點。天下人于是就陛下改元的年號,推測說:“嘉靖,意思是說家家都凈,沒有錢財。”
近來嚴嵩被罷官,嚴世蕃被處死刑,使人略感快意,一時被稱為政治清明時期。但嚴嵩罷相之后,情況不過像嚴嵩任相之前罷了,并非天下非常太平安定的治世,遠遠趕不上漢文帝時期。天下人對陛下不滿已很久了,這是內外臣都了解的。了解這些就可說不愚笨,《詩經》上說:“三公之職空缺,只能由仲山甫填補。”今天要依賴群臣輔助拯救、糾正陛下的錯誤,讓您回歸正途,這是群臣的職責。怎能認為圣人就絕沒有過錯呢?古代設立官職,只需要有華麗的文采和對同僚的仁愛就足夠了,不必用勸諫來要求他們。保氏負責勸諫君王的不良行為,但不一定設置。對錯誤行為的規勸是應該的,但圣賢不一定說起。在醮修時,群臣相繼進香,奉上天桃天藥,又相繼上表祝賀。興修宮殿時,工部盡全力營筑;為獲取香料、寶物,戶部派人四處尋找。陛下有荒謬的行為,群臣就荒謬地追隨,沒有一人替陛下闡明是非。獎勵良善,懲治不法的作風,揚善抑邪的道理,早已聽不到了,因為已經阿諛成風。這些人已經心愧氣餒,習慣見風使舵地順從著陛下,違背良心地歌頌陛下。欺君之罪該怎樣處置呢?
天下,就是陛下的家。人沒有不顧念其家的。內外大臣,其做官的操守,其諫言的職責,都是用來維護陛下的家并使之堅如磐石的。一味地進行玄修,這是陛下內心受到迷惑;過于苛刻獨斷,這是陛下的感情出現偏差。而說陛下不顧念自己的家,合乎人情嗎?群臣顧念自身的私心太重,得一官職又多因欺蒙、貪贓、懈怠政事而丟官,有許多不能適合陛下心意之處。有的與此不同,皇上與大臣的心意偶不相同時,就說陛下是輕視大臣。群臣正心的學問低微,所說有的不免帶有私心,有的失于詳察,的確就像胡寅攪亂政事的言論,有許多不能適合陛下心意之處。有的與此不同,皇上意見與群臣言論偶不相同時,就說陛下是固執已見,拒不納諫。拿陛下一兩件不妥當的行為做依據,推測陛下千百件事都如此,使陛下陷入有錯不改的境地。群臣欺君之罪太大了。《禮記》上說:“在上的人疑慮,那么百姓就更困惑;臣民難以了解,那么國君就要經常勞累。”說的就是今天這種情況。
當群臣為身家考慮之心與恐懼之心相合,做臣的職責就不明確,我的一二事形跡說,已經替群臣解析過了。當陛下尋求長生之心與困惑之心相合,群臣就有了說辭,為君之道就不端正。臣請求再為陛下開導。
陛下的過錯太多了,從大的方面說在修醮。修醮是為了追求長生不老。自古以來,圣賢只是說修身立命,只是說順其自然地接受一切生老病死。因為天地賦予人以生命,這就足夠了。堯、舜、夏禹、商湯、周文王、周武王等君王,是圣賢中的大圣賢,也沒能長生不老。之后也沒見到漢、唐、宋的世外高人長生活到現在,讓陛下能訪求其長生之術。對陶仲文,陛下以師相稱,仲文卻已經死去了。仲文都不能長生,陛下還獨自尋求什么長生?至于說天賜仙桃、藥丸,更是怪誕、荒謬。從前伏羲氏統治天下,龍馬從黃河躍出,于是模仿它身上的花紋畫出了八封,大禹治水時神龜在背上馱著錯落有致的花紋,于是依次畫成九疇。《河圖》《洛書》確實有這種吉祥之物,泄露了這萬古不傳的秘密。天不愛道就把它顯示給圣人,由圣人來闡述展示給世人,就象曰月星辰分布在天空,歷數依此制成一樣,并非荒誕不切實際的事情。宋真宗在乾佑山獲得天書,孫爽進言說:“天會說什么!怎么會有書呢?”桃是要采摘才能得到的,藥是經人工搗合才能制成的。無緣無故就得到了,難道桃和藥有腳嗎?是上天賜予的,那么上天用手拿著交付的嗎?陛下玄修多年了,什么也沒得到。到今天,身邊奸佞小人迎合陛下的胡思亂想,用區區的桃、藥就引導長生,真是毫無道理,玄修沒有好處是可想而知的。
陛下又會說用明示刑賞來督率群臣,使天下治理得法,玄修不也沒害處嗎?人從小就學習,但不學以方術報效君王、惠澤百姓之類的內容;成年后做事,也不會有為君為民而走歪道的想法。《太甲》上說:“有言語不順你的心,一定要尋求它的道理,有言論遜色于你的志向,一定要尋求它不合理之處。”順耳的言語未必合理。就近事來看,嚴嵩有一句不順從陛下的話嗎?原來是貪官、竊賊,現在是逆臣。梁材恪盡職守,遵循禮法,陛下卻認為他是叛逆者。他在各任上都有聲譽,是戶部官吏中,至今為止最被人稱頌的。到近曰嚴嵩被抄家沒籍,百官才有了警惕之心。不再收受賄賂,尋求升遷,稍有檢點、約束。然而嚴嵩罷相之后,就像嚴嵩未任相之前罷了。群臣愿像嚴嵩一樣順從陛下,不愿像梁材那樣固執已見。現今,厲害的貪污受賄,不厲害的混曰子,被人稱贊的,也只在朝廷上修身養性,潔身自好,循規蹈矩。那種不僅能潔身自好,善于探究事情原委,而且勇擔天下重任,使國家百姓有所寄托的人,還沒見到。莫非有什么事情牽制著他們的心,未能舍身妄我地投入才會這樣嗎?陛下想要群臣只贊同自已的行為而不抵觸,就要求他們效忠。把翅翼交給他們是為了加強視聽,又想要他們須從自己玄修及大興土木的荒謬行為。這是讓他們只做股肱和耳目,不做腹心,只是成為陛下您自己視聽、行動的工具。如果有像張儀、公孫衍這樣的大臣,可以重用他們完成強國富民的偉業,但也沒有這樣的道理。
陛下果真知道玄修沒有好處,群臣的曲從,百姓的效仿,天下的不安定不太平都是因此而生,就應翻然悔悟,每天上朝,與宰輔、九卿、侍從、言官談論尋求天下利弊,洗刷幾十年來君道的失誤,使自己成為一個比堯、舜、夏禹、商湯、周文王、周武王更英明的國君;使群臣也能洗刷幾十年來對皇上只知阿諛奉承的恥辱,成為與皋陶、夔、伊尹、傅說相媲美的賢臣,知善惡、勇勸諫,獎勵良善,懲治不法。內朝的宦官宮女、外朝的光祿寺廚役、錦衣衛恩蔭,在各衙門拿俸祿的,所有這些沒有實際事務的官吏也太多了。上起內倉內庫,下到戶部、工部、光祿寺各廠所藏緞絹、糧料、珠寶、器用,木材等物,堆積了很多而沒有用,用在不該用之處的也很多。群臣中一定有人向陛下陳明過。群臣向陛下說了,陛下就應實行,這對陛下來說只是略略節省罷了。京城用銀一兩,百姓就要納銀百兩。略略節省,國家財政就會有余,百姓就會有積儲,好處不知道有多少,而陛下為什么不做呢?
每官都有其職掌,早些年職守正規、全面但沒有很好實行,今天對職守或荒廢、或因循茍且、或不遵法度,卻自以為是。敦促道德禮制來端正士風,禁止貢納以確保仕途清明,官吏將領要有較長任期,從而要求他們有所成就,挑選訓練軍士,從而避免召募士兵,驅使僧道游民回歸本業,責令府州縣地方官府既發展生產,又推行教化,形成人知禮義的社會風氣,恢復軍屯、開中征收本色的制度來充實邊倉儲備,合理征收田賦、攤派丁差來使百姓擺脫困境,檢舉天下官吏的侵貪、將領的怯懦、小吏的奸詐行為,嚴厲懲罰,絕不姑息。推行濟世的仁政,創立博大英明久遠的偉業,群臣中一定有人向陛下談論過。群臣談起,陛下就應付諸實踐,這對陛下來說略略振作起來就行了。略有振作就百廢俱興,百弊盡除,唐虞三代的治世,很明顯地又出現了。而陛下為什么不振作呢?
節省與振作,對陛下來說又不是很費力。九卿全面負責,百官分司其事,巡撫、巡按及科道官員糾察內外,嚴肅綱紀,陛下手掌大權,稽查治國的關鍵部分要求群臣完成。訪求賢才費力,任用群臣安閑,就像天運在上,而四時六氣各有各的先后次序,這就是謙遜無爭順其自然的道理。天地萬物本為一體,這是固有之性。百姓脫離困境,安定富庶,那么陛下性情中就有了真實的快樂。可以因此贊美天地對人類萬物的化育,那么,可以向天地參悟。道與天相通,命運由自已掌握,那么陛下性情中就有了真實的長壽。這一道理的內容,可以立刻體現出來,并真實有效。至于服食長生不老之藥,隨意舉出遠期藥效,哪里有這樣的道理!毫無道理卻急切地賞賜爵祿、費盡心神地玄修來找,苦思冥想,捕風捉影,到死也只是這樣罷了。能求找得到嗎?
君道不正,臣職不明,這是國家最需面對的一件大事。對此不說,還另有什么可說的!地位高的大臣為保官職就極力討好陛下,地位低的小臣害怕獲罪就一意順從陛下,陛下的確有不了解就改變、推行的,我常常感到遺憾。因此,冒死懇切地向陛下陳述。就您在是否改變傾向與做法的抉擇中,天下太平與否,百姓安定與否,在此刻決定了。希望陛下用心,那么宗社幸運、天下幸運。我不禁戰栗恐懼到極點,因此寫好奏本親自帶上,呈遞給陛下。
治安疏文言文賞析
《治安疏》共分為七個層次。
《治安疏》第一段從開頭到“謹披瀝肝膽為陛下言之”,從君臣關系和效忠君主的立場出發,說明上疏的緣由。文章開篇即指出,上疏的目的是“正君道,明臣責,求萬世治安”,這是治理國家的第一件大事,也是本文所要論述的主題。作者認為君主是天下萬物之主,因此必須體察民生利病。然而君主深居九重,又怎么能盡知天下之事呢?這就需要群臣百官真實地向君主反映情況。君主能使群臣充分發表意見,是為“君道”;群臣能做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是為“臣職”。作者從兩方面批評了當時朝臣不負責任的態度:一是為討好君主而“阿諛曲從”,一是為博取正直的名聲而危言聳聽。作者聲明他所持的態度是“直言”,即“美曰美,不一毫虛美;過曰過,不一毫諱過”。
《治安疏》第二段從“漢賈誼陳政事”到“概以政之安且治頌之,諛也”,以古代仁君為例,說明漢文帝尚多怠廢之政,故不應以國家治安來掩蓋自己的錯誤。
《治安疏》第三段從“陛下自視于漢文帝何如”到“嘉靖者,言家家皆凈而無財用也”,敘述明世宗即位之初尚能施行德政,可是不久即向錯誤的方向發展,使天下人失望。奏疏說世宗“天資英斷,睿識絕人”,這當然是封建社會頌揚帝王的套話,然而世宗當年從明代最昏庸的皇帝武宗手中接過皇位時,確實以雷厲風行的手段鏟除前朝弊政,給人以耳目一新之感。可是時過不久,世宗就以為天下太平,在方士的誘惑下,棄朝政于不顧,醉心于修煉長生之術,大興土木修建宮苑,并廣開門路賣官鬻爵,造成全國上下綱紀廢弛、民不聊生的局面。作者從兩個方面對明世宗提出尖銳批評:一從封建綱常出發,世宗的行為薄于父子、君臣、夫妻,違背了儒家的倫理道德;二從社會現狀而言,導致了“吏貪將弱,民不聊生,水旱靡時,盜賊滋熾”的慘痛后果。奏疏在這一段結束時特地引用當時民諺說:“嘉靖者,言家家皆凈而無財用也”(“家”為“嘉”的諧音,“凈”為“靖”的諧音),如此尖銳抨擊君主的言論,在封建社會中是難得的。
《治安疏》第四段從“邇者,嚴嵩罷相”到“臣請再為陛下開之”,說明倘使皇帝君道不正,身為臣子應當忠言直諫,若為了保持身家性命而怕觸怒皇帝,一味地阿諛奉承而放棄臣職,是“陷陛下誤終不復,諸臣欺君之罪大矣”。
《治安疏》第五段從“陛下之誤多矣”到“無是理也”,著重分析世宗修醮求長生的謬誤,及其在政治上形成的惡劣影響。作者以無可爭辯的事實說明,方士的長生之藥都是騙人的,他們自己有哪一個是不死的?被世宗尊為“國師”的陶仲文已死去,“仲文尚不能長生,而陛下獨何求之”? 世宗的執迷不悟,豈不荒唐可笑! 明君應當順應自然規律行事,不能輕信虛幻迷妄的邪說。世宗為求仙不理國事,把政務推諉給群臣,可是群臣亦未能盡職,一味敷衍了事,使君主在歧途上越走越遠。作者再三強調,正君道和明臣職是相輔相成的,君道不正,則臣職難明;反之臣職不明,君道也就不正。
《治安疏》第六段從“陛下誠知玄修無益”到“求之其可得乎”,提出正君道、明臣職,革新弊政的具體措施。文章呼吁世宗振作起來,勵精圖治,洗數十年君道之誤,群臣則各盡其職,洗數十年阿君之恥,共致天下于清明。“一振作而諸廢具舉,百弊鏟絕,唐、虞三代之治粲然復興矣!”作者又一次強調,君道正,臣職明,是天下治安的根本大計。
《治安疏》第七段從“夫君道不正”到全文結束,再次申述上疏的本意是對君主盡忠,對國家人民負責。
海瑞的《治安疏》從忠君愛國的角度,把君主和國家等同起來,表現出濃厚的封建意識。他認為君主是萬物之主,天下是君主的家業,臣民有責任協助君主守住家產,這些思想從今天看來當然是不可取的。然而此文在宣揚忠君觀念的同時,流露出強烈的憂國憂民意識。作者為黎民蒼生仗義直言的精神,不畏權勢犯顏直諫的膽識,堅持正義不怕犧牲的凜然正氣,都是值得肯定的。
《治安疏》緊緊圍繞“正君道”、“明臣職”的主題反復論述,侃侃而談,義正辭嚴,一股正氣回蕩在字里行間。文章引用了不少歷史事實和典籍記載,借古喻今,大大增強了論證的說服力。尤其是引用了當時流傳的諺語:“嘉靖者,言家家皆凈而無財用也”,更突出了文章對現實的批判意義。文章還運用了許多句法大致整齊的對偶句和排比句,讀起來鏗鏘有力,氣勢磅礴,充分顯示出雄辯的力量和思想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