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鑒賞
作者: 趙寧
歌德
啊,大自然,這包涵著我們又控制著我們的大自然呵,誰也跳不出她的掌握,更無法參透她的心意;而她,卻往往一下攫住了我們,把我們扔進她那狂舞的旋渦,在她的手中暈頭轉向,精疲力竭。
她容忍一個個稚子在她面前賣弄才智,也允許一個個傻瓜對她妄加評議。無數(shù)的人在她面前走過,卻從來沒有人看清過她的面目,而她卻在觀賞周圍發(fā)生的一切,對一切作出她自己的估計;即使你不同意,也得服從她的規(guī)律,即使你想反對,卻又把她的意志奉為法律;一切都是必要,一切都是好意;她舉止從容,是為了等待你;她行動匆忙,你就不發(fā)膩。她沒有語言,沒有文字,卻創(chuàng)造了那么多嘴巴來說話,那么多心靈來感受、來識別。她就是一切呵,她獎掖自己,懲罰自己,讓自己高興,也折磨自己。
她以不同的形象出現(xiàn)在不同的人們眼前,又以無數(shù)不同的名目和稱號隱藏著自己。
她把我?guī)肓松睿忠易叱瞿巧畹霓h;我信賴她,信賴她對我所做的一切。
她從不厭煩自己的創(chuàng)造;我對她,也決不評頭品足,指東道西。她告訴了我什么是欺騙,也告訴了我什么是真理。唉,這世上的一切,全是她的過錯呵,也全是她的功績。
(薛菲 譯)
古往今來,標榜自己是自然之子的作家數(shù)不勝數(shù),描寫大自然的杰作也美不勝收。但是,象德國大文豪歌德這樣,既是文學家,又是哲學家、藝術理論家,在自然科學方面也頗多建樹,還是一位生物研究者,就不多見了。他不僅熱愛大自然,而且悉心觀察、研究大自然,曾發(fā)現(xiàn)了植物的變態(tài)理論。同時從事科學和藝術兩項工作,使他常常得以把科學中的新發(fā)現(xiàn)引入藝術領域,以自然的有機體比喻藝術,或直接投身于大自然,神游忘返于其中,借景抒懷,展示其對人生意義的哲理思辯,散文詩《大自然》就是這樣的產物。
歌德不枉稱為哲學家,即便是在《大自然》這種精巧的作品里,也閃爍著與其巨著《浮士德》相同的深邃的哲學思想的火花。你看,面對他魂牽夢繞的大自然,既沒有現(xiàn)實主義的精雕細刻,也沒有浪漫主義的熱情謳歌,而是以一片虔誠之心,去洞悉神圣的大自然的心智,解析人與自然、作家與自然的關系,辯證思想的火花灼人眼目。在歌德筆下,大自然之母既沉默不語,充滿空白,又豐富多情,無所不包;她神秘、任性,甚至無情,卻又寬容大度,非常冷靜;真理與謬誤并存,感情與理智共生,歡樂與痛苦相反相成……置身于這個對立而又統(tǒng)一的母體,人之于她,規(guī)律和控制,服從與自由,局限與突破的二元對立,又造成了人類永恒的內在矛盾:“即使你不同意,也得服從她的規(guī)律,即使你想反對,卻又把她的意志奉為法律。”難怪歌德哀嘆在大自然的手中,人們“暈頭轉向,精疲力竭”呢!正是在這矛盾無處不在,事物不斷變化,永不停滯的辯證思想的熠熠光輝之中,透露出作家對自然的敬畏之情。然而意識到這重重矛盾,勇敢地正視現(xiàn)實的歌德,當然不會真的為此而“暈頭轉向,精疲力竭”,用浮士德的話來說:“人要立定腳跟,向四周環(huán)顧,這世界對于有為者并非沉默不語”。因而“她把我?guī)肓松睿忠易叱瞿巧畹霓h;我信賴她,信賴她對我所做的一切。”正道出了歌德對大自然無私饋贈的由衷感謝。
置身于自然,從內心感受延伸到不可違背的自然規(guī)律,又回轉到個人,《大自然》以真誠的語調面對讀者,講述了作者洞察大自然的復雜的內心感受,贊美感謝與敬畏迷惑之情寓含著深刻的辯證思想。然而也不可忽略,歌德對大自然懷抱的特殊感情,也透露出自然神論,以及神秘主義的色彩。那個被擬人化的,有著喜怒哀樂的大自然,何嘗不是一位披著神秘外衣的自然之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