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維《人間詞話·同歸于鄉愿》經典解讀
王國維《人間詞話·同歸于鄉愿》經典解讀
同歸于鄉愿
蘇、辛,詞中之狂。白石猶不失為狷。若夢窗、梅溪、玉田、草窗、西麓輩,面目不同,同歸于鄉愿而已。
王國維對詞人的要求似乎比詞本身更高。
宛若對工藝品的欣賞,除了手工之外,更欣賞的是他的原材料。
對于王國維來說,他最厭惡“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欣賞不過是一種純粹的美的享受。
對于詞的欣賞,他好像也是這樣理解的,所以,在詞的鑒賞中,他有一種另類的道德潔癖。
蘇、辛之詞是狂。
“狂”乃進取,“狂者”乃是積極進取的人。
蘇、辛之詞的豪放,平常之心讀之,讀后便會隨著詞中之意,內心波瀾壯闊,杜甫的詩句“漫卷詩書喜欲狂”可以比擬之。
姜夔,猶不失為狷。
“狷”乃不為,“狷者”乃是有所為有所不為的人。
姜夔之詞,清冷空絕,本就是以一顆消極之心,掩飾自己的內心。王國維對他多發惜其才華而哀其不爭之言,他唯一喜歡的不過是白石的一句,在《人間詞話》未刊手稿第一則:
白石之詞,余所最愛者,亦僅二語,曰:“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歸去無人管?!?/p>
姜夔之詞,總是隱藏得太深,為了這隱藏的心跡,外在文字異常的清雅高貴。
或許在說與不說之間,姜夔的選擇是不為。
何須說得太清楚,他的一生反正都是如此的不如意。與蘇軾、辛棄疾的有所成就不同,他在政治上本就是毫無作為,不說還好,說得太清楚,不正是叫人覺得牢騷太多,倒還惹人恥笑。
沉默也是保持自身尊嚴的一種方式。
不說,至少可以不為,至少沒有和社會上的齷齪小人同流合污,至少格調是高的,藝術的完美可以安慰自己。
王國維對姜夔還有著自己所認為的可取之處,那對下面的詞人,就很不客氣了:“若夢窗、梅溪、玉田、草窗、西麓輩,面目不同,同歸于鄉愿而已。”
鄉愿是指表面上過得去,實際上是虛偽的,一副唯唯諾諾,人云亦云毫無個性,毫無作為,骨子里的投機取巧態。
他們更多的像是生活在人群中的循規蹈矩者,學習到很多的生存法則,便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好似天經地義一般無可爭議。
他們無法在思想上取得進步與突破,生活于他們是原地打轉。
《孟子·盡心下》:“萬字曰:‘一鄉皆稱原人焉,無所往而不為原人,孔子以為德之賊,何哉?’曰:‘非之無舉也,刺之無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潔,眾皆悅之,自以為是,而不可與入堯舜之道,故曰“德之賊”也?!?/p>
此句是說吳文英、史達祖、張炎、周密、陳允平等人的詞,沒有自己的特色,不過就是一些平庸之輩。
這則也反映出王國維對于南宋詞人的失望,尊北宋而抑南宋,吳文英、史達祖、張炎、周密、陳允平等人的詞,在內容和形式上更多的是沿襲前人的東西,詞的輝煌時代已現,在他們這里,已經很難再有突破,所以南宋之詞也越來越顯露出形式主義的東西。
王國維曾在《人間詞話·未刊手稿》中說:“社會上之習慣,殺許多之善人,文學上之習慣,殺許多之天才。”
從這里的話,可以找到他對南宋末之詞人不滿的線索。
詞中,“狂”乃最佳,因有其個性,用詞表達自我;“狷”雖說有所偏頗,但仍有其美;“鄉愿”則是依人而立,雖是寫詞,卻已經是泯然于詞矣。
【注】
《論語·子路》:“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
張炎,字叔夏,號玉田,南宋詞人。
周密,字公謹,號草窗,南宋詞人。
陳允平,字君衡,號西麓,南宋詞人。
鄉愿,語見《論語·陽貨》,引申為見識簡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