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文與張兆和
沈從文與張兆和
那是1932年的夏天,清晨的陽光并不猛烈,照在蘇州九如巷的半邊街道上,投射出金色的光圈。一個面容清秀、戴著近視眼鏡,身穿灰色長衫的青年人看了看手表,指針正指向十點。
他看起來有點緊張,在石庫門黑漆的大門外徘徊。過了良久,仿佛是下定了決心,他伸手叩門。“咿呀”一聲,大門打了開來,看門的吉老頭高聲說道:“年輕人,你找誰啊?”
“老人家,能否告訴你家三小姐張兆和,說一位青島來的沈先生找他呢?”青年人恭恭敬敬地說道。
聞言,吉老頭上下打量了一下這個年輕人,見他文質彬彬,很有禮貌,于是說: “三小姐不在家呢,這樣好吧,請您進來等她好嗎?”誰知道話一出口,這個客人不但不進門,反而倒退到大門對面的墻邊,站在太陽下面發愣。
看到這個情形,吉老頭抱歉地說:“您莫走,我去找二小姐。”
原來,這位青島來的沈先生就是文學史上有名的沈從文。他原名沈岳煥,是湖南鳳凰縣人。14歲時,他投身行伍,流浪到湘川黔邊境地區,看遍了祖國的秀麗河山。1924年開始文學創作,漸漸創出一片天地。
1928年9月,沈從文到了上海。經過徐志摩的推薦,他被胡適聘到中國公學去任教。沈從文不是一個好老師,他的湘西土話很多人聽不懂,而且他的聲音又非常小。第一次上課堂講課的時候,他幾乎有十多分鐘都沒說出話來。
那時候天氣漸漸轉涼,但沈從文的額頭仍布滿了汗水。此時學生們竊竊私語起來:“沈先生還是作家呢,怎么這么靦腆?”“都十分鐘了,還不說話。”聽著這些聲音,他更緊張了。
突然間,他的視線觸碰到底下的一個學生。那是個年輕的女學生,皮膚微黑,容貌俏麗。此時她的眼睛里含著微微的笑意,見沈從文注意到她,那個女學生落落大方地微笑著,眼神里充滿了鼓勵。
那一瞬間,沈從文覺得好像被什么擊中一樣,眼里只有那個女生,也不知道怎么上完課的。下課后,他多方打聽,才知道那個女學生叫張兆和。“多好聽的名字啊。”沈從文這樣說道。
張兆和出身名門望族,在張氏家族中,她與二姐允和、妹妹充和都在最先進的新式學校讀書。她們姐妹喜歡新文學,家里訂有《小說月報》《新月》等刊物,還自辦了一個刊物,取名為《水》。
在中國公學讀書時,張兆和才18歲,卻已經是個風云人物。她聰明可愛,單純任性,成績也很好,拿過女子全能第一名。有很多人都喜歡這個皮膚微黑、活潑美麗的少女。張兆和把這些追求者編成了“青蛙一號”、“青蛙二號”、“青蛙三號”。后來二姐張允和取笑說沈從文大約只能排為“癩蛤蟆第十三號”。
當日,張兆和慕沈從文之名去旁聽他的課,卻看到他緊張過度的情形,不由偷笑。回去后她就忘了這件事,沒想到就這一笑,使得沈從文深深愛上了這個純真的少女。
有一天,張兆和才下課,就看到一個戴著眼鏡,文質彬彬的青年走過來,將一封信塞在她手中,話也不說就走了。
那個時候張兆和雖然小,但是已經收到了很多男孩子寫來的情書。她不回復,但是也不撕掉,一律保存,還一封封地編上號。所以收到這封信,她也沒訝異,就把它放書包里。但那個戴眼鏡的青年好像很眼熟,張兆和想,我怎么覺得見過他似的。
等回到家,把信拆開一看。潔白的信紙上只有一句話“我不知道為什么忽然愛上了你?”落款處用清秀的字跡寫著“沈從文”三個字。
張兆和心里想,他還是老師呢,呆呆笨笨的,居然給學生寫情書。她不僅沒有回信,而且沒有給這封信編號。不過,接著第二封、第三封,一封比一封厚重,張兆和一概還是不理,甚至有些信原封不動地送回。
沒有得到張兆和的回應,沈從文并不沮喪,他已經習慣了寫信。下課回家時,攤開信紙,他的腦海里就浮現出張兆和俏麗的臉。每到這時,那些優美的詞句就會汩汩地從筆尖里流淌出來。
但張兆和始終沒理他。可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很快地,學校有了流言,說老師沈從文正在狂追學生。張兆和不勝其擾,拿著情書找到校長理論,那個校長就是胡適。
校長室內,張兆和拿著一沓信放在桌子上,說:“沈老師寫這個信給我不太合適吧。”
胡適翻著厚厚的情書,被其中的文字所打動。他也聽說了沈從文對張兆和的苦戀,想助這個敏感的文學家一臂之力,于是他對張兆和說:“他非常頑固地愛你。”
聽到這句話,張兆和生氣了。她想做的是解決這件事情,讓沈從文不要再寫情書過來,誰知道校長卻這樣說。她開口便道:“我很頑固地不愛他。”
胡適說:“我也是安徽人,我跟你爸爸說說,做個媒。”兆和急紅了臉:“不要去講,這個老師好像不應該這樣。”沒有得到校長胡適的支持,張兆和只能聽任沈從文繼續寫情書。
很快地,兩年時間過去了,張兆和收情書也收到麻木,漸漸覺得這個呆呆的老師也頗有幾分可愛。1932年夏天,她大學畢業回到了蘇州的老家。沈從文從青島追了過去,于是出現了開頭的一幕。
沈從文帶著巴金建議他買的禮物——一大包西方文學名著敲響了張家的大門,吉老頭卻說三小姐不在,叫了二小姐允和出來。
張允和認出了沈從文,說:“沈先生,三妹到公園圖書館看書去了,一會兒回來。請進來,屋里坐。”
一聽張兆和不在,沈從文覺得很失望。他滿臉通紅,吞吞吐吐地說:“我走吧!”看到這個場景,張允和覺得過意不去,就把話轉個彎說:“太陽下面怪熱的,請到這邊陰涼地方來。”
沈從文還是沒動,他想了想說:“還是算了吧,把這些書給三小姐,我相信她會喜歡的。”說著,就把那些文學名著遞給張允和。
她接過書,無可奈何地說:“那么,請把您的住處留下吧,等三妹回來了我告訴她。”
沈從文結結巴巴地說了自己住的旅館名字,然后轉過身,低著頭,失望地離開了。到了中午吃飯的時間,張兆和回來了。張允和責怪她說:“你明明知道沈從文今天來,卻跑去圖書館躲他,假裝用功!”
張兆和有些不服氣:“誰知道他這個時候來?我不是天天去圖書館嗎?”
張允和說:“別說了,吃完飯,馬上去。他畢竟是老師。”然后告訴三妹旅館名稱和房間號數。張兆和有些吃驚:“旅館?我不去!”
“老師遠道來看學生,學生不去回訪,這不對。”張允和說。但是張兆和就是不去,最后兩姐妹想了一個主意,決定把沈從文請到家里來。
回到旅館的沈從文思緒煩亂,他一個人躺在床上,滿腦子凈是張兆和的音容笑貌。他以為張兆和肯定不會去旅館找他,因為當時的張兆和對他還比較冷淡。
突然間,他聽到兩聲輕輕的叩門聲,不由立刻從床上爬起來。他心想,會不會是張兆和呢?但又覺得不敢相信。打開門后,他看到門口站著一個清麗的少女,嘴角掛著靦腆的笑意,正是他苦苦等待的張兆和。他覺得一陣狂喜涌了上來。
張兆和說:“沈老師,多謝你帶的那些書。”望著她清秀的臉,沈從文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在蘇州停留一周的時間里,沈從文每天一早就來到張家,直到深夜才離開。在這期間,張兆和終于接受了沈從文的感情,長達三年的情書追求有了一個美滿的結果。但是靦腆的沈從文卻沒有當面向張兆和的父親提親。
七天后,沈從文離開了蘇州,返回青島。沈從文寫信給張允和,托她征詢父親對這樁婚事的意見。
張兆和的父親思想開明,對兒女的戀愛、婚姻,從不干涉。在張兆和的婚事上,他自然也不持異議。
在得到父親的明確意見后,張允和與張兆和一同來到了郵局,給沈從文發了一份電報,電報內容只一個“允”字,允就是張允和的允,這一個字有兩層意思。一層意思就表示是允許了,另外一層意思呢,允是她的名字,即回復人的名字。
所以實際上這只能算半個字的電報,半個字的電報也是很古怪的。半個字的電報發出去了,張兆和卻仍不放心,她擔心沈從文看不懂,就給沈從文發去了另一封電報:鄉下人,來喝杯甜酒吧!
1933年9月9日,沈從文與張兆和在北平的中央公園舉行了婚禮。
入選理由:
堪稱現代文學史上最浪漫的師生戀。
阿離之言
沈從文是一個浪漫主義者。或許,我們可以稱他為沈老師更加貼切。沈老師的戀愛頗有幾分傳奇和言情小說般的特色。
因為沈老師的愛情故事和他動人的文字,讓他的居住地鳳凰古城成了旅游勝地。1902年12月28日,這位著名作家、歷史學家、考古學家沈老師誕生在鳳凰古城中營街一座典型的南方古四合院里,從此開始了他的浪漫人生。
我們的沈老師在20世紀20年代就蜚聲文壇,被譽為“中國第一流的現代文學作家,僅次于魯迅”(金介甫JeffereyC.KinKley著《沈從文論》)。沈老師的一生是一個典型文人的一生,為中國的教育事業也作出了極大的貢獻。他的人生沒有涉及太多大環境下的政治、革命因素,在沈老師筆下,永遠只有優美、動人、溫馨、詩意、唯美,所以沈老師的情書才能如此打動人心,連胡適都被感動。那種語言格調古樸、句式簡峭、主干突出、單純而又厚實、樸訥而又傳神的文字,我們都應該學習一下,至少以后寫情書的時候可以作為參考。
沈老師的生平,幾乎就是一部教育工作者的職業奮斗史。他1923年至1928年在北京以寫作謀生;1928年至1930年,在上海中國公學任講師,兼《大公報》《益世報》等文藝副刊主編;后來在青島大學任講師;1934年至1939年在北京主編全國中小學國文教科書;1939年至1947年在昆明西南聯合大學任教授;1947年至1949年在北京大學任教授;1950年至1978年在北京中國歷史博物館任文物研究員;1978年至1988年在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所任研究員。
沈老師的文學作品《邊城》《湘西》《從文自傳》等,在國內外均有著重大的影響。其作品被譯成日本、美國、英國、蘇聯等四十多個國家的文字,并被美國、日本、韓國、英國等十多個國家或地區選進大學課本,兩度被提名為諾貝爾文學獎評選候選人。
作為一個偉大的教育工作者,光是在文學上具有國際聲譽還不行,必須還要搞搞科研,于是,沈老師還是著名的歷史學家、考古學家,他撰寫出版了《中國絲綢圖案》《唐宋銅鏡》《龍鳳藝術》《戰國漆器》《中國古代服飾研究》等學術專著,特別是巨著《中國古代服飾研究》影響很大,填補了中國文化史上的一項空白。
沈老師醉心于人性之美。他認為“美在生命”,雖身處于虛偽、自私和冷漠的都市,但處處有愛。所以,他能在那個動蕩的年月里享受到一份樸實自然的生活。